季宣怀头上有伤,不宜再出门,年货自然落了空。
大年三十,两人靠着萝卜青菜,稀里糊涂地迎来了新年。
季宣怀的恢复能力果然惊人,既没卧床静养,也没喝一口药,才几天功夫,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过了一个年,每日里忙着走亲戚,人们肚子里攒了些油水,自然就不像先前那般馋了。不论是抓野鸡的人,还是买野鸡的人,自然都不能跟年前相比。
明白了这一点,再加上沈少卿不准他到处跑,他便安分了下来,整日里也就琢磨一下,去人家酒铺里寄卖的可行性。
他自己到街上叫卖,虽然也能卖完,但如果不是逢着人们赶大集的日子,也不是每天都那么好卖,有时候甚至还要上下午各去一趟,才能全部卖出去,要是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就更加倒霉了。
辛苦他倒是不怕,就是太消耗时间了,若是放到酒铺里让人代卖,那就省心多了,每天去一次就好。
去酒铺打酒的人,多半都是要买些下酒菜的,酒铺的旁边就有专门卖各种小菜的,生意看上去很是不错,对方还不收寄卖费,怎么想都觉得挺划算的。
可是人家凭什么这么好心呢?他可不会相信自己的命有这么好,还能遇上一个像沈母那样的人。
他帮了他们闺女一把,他们也救了他一回,而且还掏了医药费,替自己讨回了这么多赔偿,怎么说都不欠自己什么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帮衬自己呢?
平白占人便宜,总让他觉得心里不踏实。
自己想不明白,他便又去问沈少卿,使得他也跟着苦恼起来。可让他们苦恼的,肯定不完全是同一件事。
季宣怀是在担心寄卖的风险,而沈少卿在意的,却是那家人对季宣怀的企图。
再一次商讨未果之后,看着依靠在床头发呆的季宣怀,沈少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虽然不知道季宣怀长的像不像他爹,但从他的相貌来推断的话,能让他生于富裕之家的娘,宁肯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过来,他相信这绝对不全是夸张。
从书桌的方向看去,坚毅的下巴,不薄不厚的嘴唇,高挺的鼻梁,笑起来显得爽朗张扬,静默着也让人觉得安心可靠,虽然他现在只有十五岁,兴许是自己多想了,可万一是真的呢?
想到这里,他很是难以理解,明明还比他大了一岁,季宣怀怎么就一点都不往这方面想呢?而自己也很奇怪,每当想到这种可能时,就觉得心里一阵别扭,甚至一直都不想把这种可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难道自己是在嫉妒对方的好运气么?
“反正咱们呆在家里也没事,不如明天买些东西去他家里看看吧,一来感谢他的搭救,二来,我也觉得他的提议不错,咱们可以跟他问个明白,不管结果如何,就当求个心安,你觉得怎么?”过了正月十五,见季宣怀越来越坐不住,沈少卿干脆提议道。
“哦,好啊,是应该好好谢谢人家,要不那一砖就白挨了。”季宣怀连声附和道,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去一趟的,只是见每次说起时,沈少卿都兴致不高,所以才没有跟他说,没想到他自己会提出来,让他的期待又加深了一些。
正月十八,他们去了那家酒铺。掌柜的果然如季宣怀说的一般,很是热情好客,一见面便将他们带到了后院,并让家里准备酒菜待客,他便陪他们坐着,只让伙计在前面忙活。
前次季宣怀走的太过匆忙,甚至连对方姓什么都没记住,这会聊了半天,才算对他们有了大致的了解。
掌柜的姓张,名贵,四十五岁,几代都在镇上以卖酒为生,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季宣怀当日施以援手的那个姑娘,她平日里都是不出门的,那日正好赶上家里缺了一副春联,又一时忙不过来,才让她出去买的,不料就碰到了那几个混账。
自然,对方也问了他们的情况,待知道家里都靠季宣怀一个人张罗之后,更是对他赞赏有加。不仅答应他们帮忙代卖烧鸡,还给他们提了一些建议,让季宣怀除了做烧鸡,还可以做些别的吃食,更能吸引人来买,留住回头客。
“你这么帮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听完之后,不只是季宣怀,连沈少卿也觉得没有一丝不妥,不由感激地说道。
“相遇就是有缘,别说宣怀还帮过我家姑娘,又不让我掏本钱,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你们卖的烧鸡本就颇有名气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帮我拉来一批主顾哩。”他摆了摆手,很是亲热地说道,“以后常来常往的,也就如一家人一般,你们也不必拘束,就喊我一声张叔吧。”
如此一来,双方的距离立即又拉近了不少,张掌柜硬是留他们吃了晚饭,才吩咐伙计用马车将人送了回来。
“咱们这就是因祸得福了吧?不仅有了本钱,还有人帮忙代卖,以后既不用愁抓不到野鸡,也不用担心会来不及做饭,耽误你去学堂了。”躺进被窝之后,季宣怀犹自兴奋地说道,“等咱们以后赚多了钱,就也搬到镇上去吧,那样就不用这么来回跑了,你说好不好?”
“嗯,都听你的。”沈少卿却有些心不在焉。
“唔,瞧我,一高兴就把正事给忘了,我们搬到镇上去,你离学堂不就太远了么,咱们还是先住着吧。”见沈少卿不是很上心,季宣怀立马醒悟道。
“嗯,以后再说吧。”听他为了自己要留下,沈少卿莫名的高兴起来,可随后便觉得这种感觉太过古怪,明明他一直都是更想离开的,于是沉默了一会,有些闷闷地应付道。
以为他累了,季宣怀也不再多说,老老实实地睡觉去了。
沈少卿听着身边变得沉稳的呼吸,越发觉得气闷起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其实他不得不承认,今天除了他说的那两个目的,他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想去见见那个姑娘,可惜的是,从张张掌柜口中得知,她早在前几天便去了亲戚家,可能要住上一段时间才回来,而他不久后就要去学堂,看来短时间内他是见不着了。
真见了那个姑娘又怎样呢?想到这里,他不由狠狠翻了个身,在黑暗中气呼呼地瞪着季宣怀,这明明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干嘛操这份闲心?
不管张掌柜是不是真的有私心,但在帮他们代卖这一点上,真的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了。
一过了正月,尽管他自己的酒铺就够忙的了,可他还是会抽出一些时间,告诉季宣怀价钱定多少合适,食材到哪里买实惠,甚至还会亲自向他的老主顾推荐。
结果也果然如他所说的那般,随着酱牛肉、红烧猪蹄、香酥小鱼……各种熟食相继推出,虽然花了不少本钱,可同时也获得了更大的回报。
一个月之后,季宣怀每晚入睡之前必定要数一遍的,已经不再是铜钱,而是散碎银子了,而这也来自于张掌柜的体贴,害怕他带着不方便,特意给他换的。
当然,以季宣怀知恩必报的个性,不仅没有像先前说好的那样,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反而除了一日三餐之外,都主动在店里帮忙。
沈少卿完全体谅他的辛苦,可见他每日都和自己同时离开家,每日都会说张掌柜一家如何如何好,他就忍不住开始失落起来。
此时,他才完全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顾忌那家人了,他有一种感觉,季宣怀再和他们这么亲近下去,迟早会和自己疏远的。
“张婶说再过不久天就热了,要帮我们做单衣,让我回来量量你的尺寸。”吃过饭后,季宣怀突然对他说道。
“嗯,我一会就量,你记得替我谢谢她们。”沈少卿从书里回过神来,对他说道。
“我说过了,她说不用那么多客套。”季宣怀不以为意地说道,“她还说镇上卖的布料价钱贵,花色还少,让我过几天跟她们一起进城,仔细挑几块好布。”
“她们?店里不是有伙计么,让你跟去干什么?”沈少卿有些敏感地问道。
“唔,也没什么,就是帮忙拿东西吧,我也想跟着去看看。”季宣怀突然支吾道,“我那天可能要晚些回来,你不要担心就是了。”
“……,我知道了。”见他反应如此异常,竟然开始糊弄起自己来了,沈少卿心里瞬间一片冰凉,但还是十分平静地回答道。
两天之后,一大清早,季宣怀便将做好的午饭送去了里正家,让他们等沈少卿下学回来的时候,热好了让他家孩子再给送过来。看在他带去的一大块酱牛肉的份上,里正家里极为爽快地答应了。
然后,他便急匆匆地往镇上去了,生怕让别人等久了一般。
沈少卿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才关上门往学堂走去。他原以为,连招呼都忘了跟他打的季宣怀,已经够他闹心的了,却没想到还有更加闹心的事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