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难题，就这么被季宣怀轻描淡写地破解了。
“酒楼的人找过你，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起过？”沈少卿一时间惊喜交加。
“才来张叔这里不久，就有人来找过我，张叔也知道，他说我有这门手艺，在他这里赚的更多，人还自在，没有必要去当个受人管束的厨子。”见他感兴趣，季宣怀老实交待道。
“那你现在怎么又愿意去了？”想起沈母曾经也说过不愿意家中的男子学厨，就是因为厨子的地位低，沈少卿立即从找到出路的欢喜中清醒过来，这条路，和张掌柜给出的没有什么差别，都是要以牺牲季宣怀为代价，“你不要为了我就……”
“不是，是我自己喜欢当厨子，跟你没有关系。”见沈少卿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是在委曲求全，季宣怀打断他的话道，“我早就想清楚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谁吃的饭不是厨子做的，凭什么看不起厨子？还是说，因为我当了厨子，你以后就会瞧不起我？”
“嗯？瞧不起你什么？”沈少卿完全被他的话弄糊涂了。
“以前，我最想要的，就是能靠自己赚的钱，买上几亩好地，看着地里的庄稼发芽、抽穗、成熟，可是自打娘教了我菜谱以后，我满脑子都是怎么做菜，再也没做过在麦田里打滚的梦了。
我喜欢做菜，觉得厨子又不是去偷去抢，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你不嫌弃我，别人怎么看，我也一点都不在乎。”季宣怀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道。
“你真的喜欢？”虽然信了大半，沈少卿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道。
“嗯，真的是我自己喜欢！”见沈少卿不信，他激动地从床边站了起来，十分坚定地说道，“我以前没想过，是因为家里正缺钱，张叔待我们又好，去了的确有点吃亏。而且我要是真的去当了厨子，就没有那么大的自由，能每天赶着饭点回去给你做饭了。”
“这么说，我退了学还是有些好处的，起码不用你再两头跑了。”见他说的有头有尾，不像是随口编出来的，沈少卿安心了不少，竟然跟他说笑起来。
“唔，这么一说还是不成。晌午赶着饭点，肯定是酒楼里最忙的时候，我还是没法回来做饭啊。”闻言，季宣怀突然又犹豫起来。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你肯多出些束修就成，听张掌柜说，镇上最好的那家学馆，为了让学生专心苦读，每日午饭都是在学馆里用的。”说完，沈少卿露出了一丝笑意来，总算自己也能做些什么，不用一直拖他的后腿了，“我会好好准备，争取通过先生的考查，你也按你喜欢的做就好。”
“那我以后当了厨子，你……不会真的瞧不起我吧？”虽然备受鼓舞，可季宣怀还是有些不放心，因为沈少卿是他唯一的亲人和支撑。别人的眼光他可以不加理会，可如果连沈少卿都不理解他，觉得他当一个厨子丢脸的话，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沈少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他的心里，竟然有这么重的分量，如此在意自己的眼光。
看着眼前这个原本嚣张跋扈，此时却紧张地盯着自己的人，沈少卿再也无法平静下去，在双眼被泪水模糊之前，上前抱住他，带着鼻音说道：“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没有你，我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你？你只管按自己喜欢的去做，我也想看着你活的更开心一些，就像娘还在的时候一样，你……不用为我想这么多。”
“唔，我知道了。你……你别哭，没想到你除了怕生，眼泪也比旁人多，我以后再也不乱问就是了。”没想到沈少卿也会有如此冲动的一面，季宣怀有些手无足措地安慰道。
“本来就没有必要问！”季宣怀比他高大结实了许多，他本来是想鼓励人的，现在反而成了靠在人家怀里求安慰的模样，沈少卿一脸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恼羞成怒地说道。
“哦。”刚要伸手去拍他的背，没想到怀里的人就没了，季宣怀依然半举着手，微微有些失望。
其实，季宣怀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面对沈少卿，即便是对方无理取闹，他也很难去跟对方计较，只想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让他还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
也许，这就是为人兄长的责任吧，季宣怀胡乱想到。
“但是以后再有别的事，你还是要和我商量的。”随手擦了擦眼泪，沈少卿便又板起脸嘱咐道，生怕这个傻子以后又被别人拐跑了。
至于自己的形象，他也想通了，反正在季宣怀面前失态也不是一两回了，再端着就有些矫情了，不如索性随意一些，学学他，想什么就说什么，心里也不会那么憋屈了。
“那是自然，你想的总比我周到，这次要不是你，我怎么可能知道张叔竟然有那种想法。”季宣怀毫无异议地点头道。
这样一来，两人以后一个读书，一个学厨，倒也算是各有所长的，一想到这里，就都又高兴起来，决定等一会吃过午饭，便去和张掌柜说个明白。
沈少卿不得不承认，张掌柜实在是一个很难看透的人。
等他们说出自己的打算之后，张掌柜仍然没有露出一丝不满，好像他从来就没有动过阻挠他们的心思，而那场与沈少卿之间的谈话，只是沈少卿自己幻想出来的。
张掌柜不仅没有横加阻拦，像上次一样，还十分上心地替他们谋划起来。
“既然你们有骨气，不想在我这个小店里窝着，多出去经历一番也是好的，要不到了我这个年纪，想折腾也折腾不起来喽。”张掌柜仍是谈笑风生地说道，“你们的眼光不错，那酒楼算是这镇上最大的一家了，它那里的酒都是从我这里买的，我和老板也有些交情，改日我带你过去，定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以你的手艺，就是当个头厨也不为过，可若是冲着磨练厨艺去的，听张叔一句劝，还是从头做起最好。既不用担心得罪其他的头厨，受排挤，还能接触到更多的东西。你还年轻，只要耐下心来，把一切都摸透了，不愁以后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你最好的选择，便是答应与他们分成，虽然会比现在亏很多，但只要你的菜受欢迎，积少成多，在镇上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还是不成问题的。然后你去后厨，从最低等的做起，我会去和他们老板说说，尽量不要为难你。”
“张叔，我们……”得了他一番知心知底的指点，两人的心里瞬间又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我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就跟我见外起来了？怎么说也叫了我这么久，以后也都还在一条街上住，又不是隔着千里万里，你们只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没事过来看看，缝缝补补的事，尽管拿过来找你婶子，可不能这么一出去就生分了，倒叫人家背后说我故意撵人哩。”知道他要说什么，张掌柜摆了摆手打断他，十分亲热地说道。
“嗯，不会的，我们以后肯定经常来看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去叫我！”季宣怀很是激动地保证道，但是在开口之前，他还是下意识地看了沈少卿一眼，见他微微点了下头，才放心地说了出来。
“那就好，不然没了你做的好菜，我怕是连酒都喝不下去喽！”张掌柜满怀欣慰地打趣道，“你放心，不带店铺的房子还是很好找的，我会尽量帮你们找个最合适的。这几天若是有空闲，就先回去收拾收拾，把东西拿来放在我这里，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话到这里，基本上也交待完了，见有人来打酒，张掌柜便让他们先下去歇歇，自己上前招呼起客人来。
只是等客人走了之后，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他才露出一抹深思来。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两个孩子的骨气了，自己费了那么多口舌，没想到他们还能想出这条出路来。
刚才季宣怀和沈少卿之间的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不得不承认，沈家那妇人真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就费了几个饭钱，便让季宣怀对她儿子这么死心塌地的，怎么就没让自己遇上呢？
要是没有沈少卿的搅合，他相信，像季宣怀这样只重情义的毛头小子，只要在他家里再呆上个一年半载，面对自家人的嘘寒问暖，到时候提亲招赘，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而且他在自己家里，只要不是眼瞎的，哪个再敢随便来打他的主意，这对自家闺女来说，无疑也是最为有利的。
结果他这么一走，自己可就没有那么大的把握了。
不说别的，就凭着他那一副好相貌，再过个一两年，肯定都是要挑花眼的，更别说人品出挑，还有一门好手艺了，门槛不被踏破才怪呢！到时候，自家闺女可就一点胜算也没有啦。
所以明明可以凭借自己与酒楼老板的交情，让他顺顺当当地做个头厨，待遇好，地位也体面些，但思虑再三，还是提议他从最低等的做起，既是真的为他好，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
镇上的人家大多势利，一个在酒楼里打杂，赚的不是很多，还带着一个格外费钱的拖油瓶的青年，大概能让不少人家望而却步了，这时自家再多动些心思，事在人为，还是颇有希望的。
总之，这么好的孩子，他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轻易放弃的。
嗯，今晚就早点关门，先去拜访一趟王老板，事先跟他打个招呼，反正他想要的菜也到手了，别的事应该都会好商量的。
思虑再三，张掌柜最终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