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大人也没有闲着。
上午的比试过后,虽然孙侍郎的计谋并没有凑效,双方各凭实力打了个平手,让他对自己女婿的厨艺又恢复了一些自信,可直到晚饭后,他还是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于是,在书房里徘徊良久,他还是喊来下人,让其去将孙侍郎请过来一叙。
孙侍郎就暂住在知府后宅的别院里,而且像是早有所料一般,正站在门口等候,见着前来传话的下人,不待对方开口,他就随手做了一个带路的手势,径自往知府的书房去了。
“有劳范大人相请,不知有何要事相商?”进了书房,孙侍郎也不客套,拱手一礼,直接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范知府倒也没和他见怪,只是略带埋怨道,“你若是今天上午把事情给办利落喽,让留仙居那个厨子身败名裂,卷铺盖走人,我还能找你有什么事!”
“这……大人可要明鉴啊!”孙侍郎眉眼一耷,立刻做出一副委屈样,“不是下官擅自托大,以他与亲叔伯交恶的事实,再加上下官的三寸之舌,定他个不亲不孝之罪,原本并非难事,却怎么也没料到,他们手里竟然会有什么卖身的契书,害得我险些下不来台。事发突然,还请大人体谅下官的一片忠心。”
“办不成事,光有忠心能换来银子吗?”一想到明天的比试还没有必赢的把握,二百两的赏银可能保不住,知府仍然没有好脸色。
“是、是,下官知罪!”孙侍郎继续伏小做低道,“令婿今日能一扫前日的晦气,明日必能一举得胜。”
“哼!我这么晚请你过来,可不是为了听这几句漂亮话的。”知府大人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起身缓缓踱到窗前,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梅花投在纸窗上的疏影,“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有罪,那本官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我要你在半个时辰之内,再替我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确保我那女婿能以府城第一厨的名头进京,那二百两赏银能原封不动地回到本府手中。”
“大人,您明知道那沈少卿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这不是故意刁难下官吗?”尽管在未来之前,他就早已料到范知府会这么做,但此时的孙侍郎,还是将惊讶与为难演绎地淋漓尽致。
“你不提醒我,我还差点忘了,那沈少卿不还是你的外甥吗?你若是敢推辞,信不信本官立即修书与兄长,治你个勾连外人,背叛恩相之罪,看你日后还能否在朝廷里立足!”知府将对沈少卿的些许顾忌,此时都发泄到了孙侍郎的身上。
“还望大人手下留情!恩相与下官有再造之恩,下官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岂敢心存二心!”一牵涉到自己的仕途,孙侍郎立马一惊,连忙剖白自己道,“我虽与那沈少卿有亲,甚至欲收其至膝下,可绝不敢为了这么一点私心,致恩相和大人的大计于不顾。”
“你明白就好,那就赶紧想办法吧。”知府从窗边转过身,脸色好了许多,“你放心,本府向来赏罚分明,只要你这次让我称心如愿,我定会向兄长好好保举你一番。少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还有嫌隙的外甥算什么,本官向你保证,事成之后,下任礼部尚书,必定非孙侍郎你莫属!”
“下官多谢大人提携!”见自己想要的筹码到手了,孙侍郎脸上的表情也真实了许多。
“现在说谢字,是不是太早了?”
“大人稍安勿躁,下官已想出一计,定可保明日的比试万无一失。”
“哦?孙侍郎果真是无利不起早啊。”
“咳咳,大人取笑了。为大人排忧解难,本就是下官分内之事。”
“说正事吧。”
“回大人,下官以为,既然是厨艺比试,最保险的办法,还是应该在这上面做文章。”
“你是说在比试中做手脚,怕是很难吧?如果被发现,身败名裂的可就是你,甚至还有我了。”
“大人尽管放一万个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下官保证,绝对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当真?”
“大人听我说完就明白了。一道菜,不管厨子花了多少心思,做的如何精巧,如果味道不对,比如说盐放多了些,那就注定毫无翻身的可能了。”
“可那留仙居一应东西皆自备,哪里有下手的机会呢?”
“他们是带的齐全,可还是不能把酒楼里的水井也一起带来呀。”
“你是说往井里撒盐,让他们用来提水的那口井变成盐水井?”知府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为难,“这个主意是不错,可那都是活水井,这要投下多少盐去,才能保证水是咸的,再说了,若果太咸,也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吧?这个量可不好把握。”
“大人英明,这样做当然容易出问题,只要对方尝一下井里的水,就全露陷了。”孙侍郎强忍着笑意,努力恭维他道。
“那你还说这些做什么?”
“下官的意思,是将适量的盐水,浸透在打水的木吊桶之内,从外在是看不出来的,但盐水必然会融进他们打上来的水里,以我的观察,像他们这种手艺的厨子,做菜时凭的是手感和经验,绝对不会用嘴去尝的,到时候评审说菜的口味重,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即便怀疑到什么,井水是好好的,谁敢说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呢?若敢闹事,本官便借机治他们一个胡搅蛮缠、诽谤朝廷之罪,帮范大人您出了这口恶气。”
“嗯,确实不错。你先前说你知我知,莫非……”
“正如大人所想,放盐的事,就交由下官亲自去吧,本官每晚都要去比试场所检查一番,顺便也就办妥了。”
“这……派个下人——”
“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要我不承认,谅那沈少卿是神仙下凡,也只能自认倒霉,下官次来代表的可是皇上,谅他一个新科举子也不敢和整个朝廷作对!”
“好!孙侍郎果然胆识过人,怪不得能入我兄长慧眼。那我就等着祝孙侍郎官升一级了!”知府大人终于如释重负,饱含赞赏地在孙侍郎的肩上拍了拍。
“阿嚏!”此时,仍在灶台前忙碌的季宣怀,忽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着凉了?”沈少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围着灶台呐,能着什么凉?肯定是知府那群小人念叨的!”赵玉昆盯着灶台里被草木灰埋起来的冬瓜,言辞确凿道。
“你们别管我,都回去休息吧,我今晚就留在这里,看着火候。”季宣怀拿湿布巾擦了擦脸,再次劝说道。
“这么大个冬瓜,真的能全煨熟了?”虽然季宣怀已经跟他解释过无数遍了,赵玉昆仍然觉得稀奇。
莫说冬瓜里面还藏有一整只老鸭和许多配料,单说这么个一尺多高的冬瓜,不削皮,不下锅,就埋在草木灰里用火煨,一宿时间,要把它煨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软烂如泥,也不会半生不熟,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你现在回去睡一觉,明天不就知道了。”季宣怀都懒得再和他解释了。
“可是,一宿不睡,你明天哪还有精力在比试上完成雕刻?”沈少卿在一旁干着急道。
“放心吧,为了这道菜,就是熬上三天三夜,我也顶得住!”季宣怀眼神中满是兴奋之色,精神也异常振奋。
“那幅画会不会太繁复了些,要不然,我再拿去改改?”一想到第二天,他还要在整个冬瓜上雕刻出一幅画来,沈少卿还是替他感到担心。
“就那幅吧,你画的很好,和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季宣怀咧嘴冲他笑了笑。
“打住打住,你们俩就不要在这里心心相印了,少卿你身子弱,又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去歇息吧。”似乎被他们之间的暧昧刺激到了,赵玉昆突然站起身来,一面把沈少卿往外面拉,一面说道,“有我在这里就够了,你留下反而容易让他分心。”
“表哥你什么时候连话都不会说了?”见他竟然连心心相印都说得出来,沈少卿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审视,他早就觉察到,赵玉昆已经发现他和季宣怀之间的秘密了,但发现到什么程度,他还不太清楚。
“我胡说八道,行了吧?先生还一个人在家呢,总得有个人陪着他。”赵玉昆胡乱蒙混道,一个劲拉着人往酒楼前面走。
“你这小鬼,大晚上的不回家,到这乱窜什么?”
“说你呐,还往里面跑,再不老实点,别怪我不客气,到时候可不准哭鼻子!”
“你们敢!我是来找人的,快叫你们这里的季宣怀季大厨出来!”
“嘿!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让我们帮你叫人也行,先喊我一声爹吧。”
“我懒得跟你们一般见识,快把季大厨喊来,我有急事!”
“你有急事,要尿裤子——”
“我发你们工钱,就是让你们在这里逗小孩玩的?”才刚到前厅,就见到刚才的一幕,赵玉昆打断那个伙计的话,不满道,“这孩子是谁家的?”
“东家,我们也不知道,他一个劲要往里面跑,我们是怕误了您的正事,才把他拦下来的。”原本还和小孩斗嘴的伙计,一见赵玉昆,边拾起手里的伙计,边解释道。
“我认得你们,你们不都是哥哥的朋友吗?我哥哥也在这里吗?”小孩突然跑到两人满前,连声问道。
“是有些面熟,少卿你认得他?”赵玉昆闻言打量了小孩一番,一点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见过他。
“嗯,我和宣怀在街上碰到过他,还有……他娘。”沈少卿满面复杂地看着小孩,“你来找宣怀有什么事?”
“哦,我想起来了,我也是和宣怀在街上见过他的,这么说来,他不就是……”赵玉昆恍然大悟。
“听你们的话,我哥哥就叫季宣怀,就是我要找的人,对吧?”小孩不仅十分聪明,而且一点都不怕生。
“是又怎么样,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娘呢?”赵玉昆向酒楼外面张望去,心中暗道不好,不会是范知府知道了她们和季宣怀之间的关系,派她们来搞破坏的吧?
“我一个人来的,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找季宣……哥哥。”
“什么事?”
“反正是很重要的事,我只能跟他一个人说。”
“嘁,你先前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我现在知道了,你们还不带我去找他?我很急的,一会就要回去。”
“宣怀今天没空——”
“你跟我来吧。”
沈少卿在赵玉昆要拒绝之前,领着人走了。
“喂,你就不怕……”赵玉昆跟了上去,遮遮掩掩道。
“不管怎样,宣怀都有资格知道。”沈少卿平静回应道。
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让小孩来这里的人不是他娘,而是天外天的当家,他们明天的对头赵衡。
原来赵衡那晚本来是去范知府府上接夫人,顺道去向范知府问个安的,哪知在书房的窗外,听见了他的岳父大人和孙侍郎定下的计谋。
既不敢当面揭穿自己的岳父,又不想靠诡计赢得明天的比试,苦思冥想,他决定将一切偷偷告诉季宣怀,无奈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最终,只能靠一个孩子来传信。
“哥哥你千万不要忘了,明天一定不要用那个木桶打水啊!”见了季宣怀,小孩子突然不再老气横秋,反而拉着他的衣袖撒起娇来,“但是也不要让知府老爷知道是大少爷告的密哦,不然大少爷肯定会挨骂的,还有少夫人,她虽然对我很好,不过生起气来可凶了,大少爷连房都不敢回。”
“嗯,我知道了。”季宣怀拘束地看着他,点头应承道。
“我就知道,哥哥你是个大好人!”得了他的保证,小孩一脸的高兴,“我要走啦,大少爷还在外面等我呢,回去晚了会被发现的,我以后再来找你玩,偷偷来,不会让娘知道的。”
“嗯,下次……给你买糖葫芦。”被小孩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季宣怀终于给了他一个笑脸,目送小孩一蹦一跳的跑远了。
“明天怎么办,真的不拆穿他们吗?”这种坑人的损招都想得出,赵玉昆恨不能当众让孙侍郎把那桶盐水喝下去,也好让他尝尝,什么叫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