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大体猜到了边璟薇的意思，程苏锦依旧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左手微微按住档案袋，抬起杏眼，“璟薇，这是什么意思。”
边璟薇仅仅是微笑，对视间，眼中闪过丝浅浅的光。
她别过脸，看向玻璃窗外，笑得依旧温婉。
只是那副神情，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程苏锦并没有出声打扰她，半晌，边璟薇转头，对上她古井无波的双眼，开口道：“我十岁那年，母亲改嫁，我跟着她到了边家。边叔叔是个和善的长辈，对我很不错。但母亲有了城靖以后，他们两个人的精力明显都放在了城靖身上，加上边家的人一直对我没有什么好感，边叔叔也渐渐冷淡下来，不像以前那样疼我。”
边璟薇俏脸仍然挂着浅浅微笑，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像是在讲一名与她无关的陌生人的经历。
“我当时不懂事，还以为是我不够优秀，所以让边叔叔不高兴了。那几年我拼命读书，捧得各种各样的奖状回来。但是每次拿到边叔叔面前，他都是不冷不淡的夸我一句。可是慢慢的我发现，不管城靖怎么调皮捣蛋，把家里搞得一团糟，边叔叔都会笑着抱他，用胡子蹭蹭他的脸逗他笑，然后心甘情愿的收拾房间。”
“我还不死心，问了我的母亲，母亲当时摸了摸我的头，我能看出她很怜惜我，但她还是说，璟薇，妈妈对不起你，但妈妈只能这样做。你记住，在边家，你只需要做到谨言慎行四个字，不要惹事，不要出头，妈妈会让你衣食无忧的。”
边璟薇轻轻啄了口咖啡，唇角微扬，却有些苦涩。
程苏锦略略蹙了眉。
边家二房疼爱自己的孩子无可厚非，可边璟薇的母亲……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这样对待亲生女儿，实在……
但如果说是为了母亲的地位，边璟薇明明高傲，却只能被边诗璇压着打，这件事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上次在铂锐，你替我解围，我很感激。”边璟薇又说，“除了瑶光，你是第一个挡在我面前的人。我把你看作朋友，自然也就会用各种渠道关注你的事。程家的难处我大体知道，但政府方面，我帮不上忙。能做的只有这些。”
说着，她又推了下档案袋。程苏锦望着她露出的浅浅酒窝，心思微动，这回不再推辞，而是顺势接过。
拆开档案袋，里面有两只小巧的录音笔。
程苏锦目光微诧，在边璟薇淡笑的眼神中随意挑了一只，按下播放键。
传来的男人声音赫然属于边亦然，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清晰。
是边亦然指示下属，用非常规手段弄垮耀明集团“盛唐”在建工程中段的对话！
听了几句，程苏锦的心脏微微激动，关闭录音笔，又拿起另一只。
主角依然是边亦然，指示的对象却变成了国内某家知名舆论公司，要求对方曝光摸黑“盛唐”已建工程。
“这……”按照套路来说，不应该是很隐蔽的事情吗？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被边璟薇抓了现行？
程苏锦杏眼里浓重的疑惑已经掩饰不住，边璟薇看得分明，忍俊不禁，露出一小颗虎牙，轻声解释道：“前段时间，边家正式选拔考核继承人，边亦然和城靖一同住在老宅，昨天才各自回到分家。城靖虽然才十八岁，但……”
后面的话，边璟薇不用多说，程苏锦就已经明白了。
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就算不竞争核心地位的人，手段也不会像外表那样纯洁懵懂，更别说边城靖是竞争家主的有力人选……
这两样证据拖到现在才给自己，恐怕也是因为，从高处摔下来，才更让人痛苦吧……
****
程苏锦告别边璟薇，带着东西，一路直达耀铭总裁办公室。
两根录音笔的内容全部播放完毕的瞬间，程苏成的眸子亮的不能再亮。
“这帮兔崽子，这回有了证据，看我整不死你们！”
他勾起一抹坏坏的笑，之前耀铭频临绝境时的颓丧消失不见，耀眼若星辰。
下一秒，程苏成摸着下巴，状若思考，“妹妹，搞完这件事，你要不和妹夫结个婚，来个以身抵债？”
程苏锦：“……”
她有一堆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过也看得出来，程苏成心情比前些天好多了。程苏锦也没狠心扫兴，只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比你年轻好几岁，你不应该先和forix姐结婚，给我做个表率吗？”
程苏成的笑容突地有些勉强，只不过他掩饰的很好，在程苏锦看过来的时候瞬间收敛，变成一脸正经：“你先回去吧，集团这边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我估计还得等一会。”
程苏锦不疑有他，直接告别。
走出耀铭大门的刹那，她打给许慕琛的电话接通。
声音低沉，磁性同时又包容似海。
“苏锦？”
听到熟悉的声线，心中某些不自控的喜悦破土而出，程苏锦几乎压不住嘴边的笑，上勾如新月：“阿琛。”
许慕琛无比熟悉她心情的变化，顿了顿，轻笑：“怎么这么高兴？”
“耀铭的事情解决了，……”
等到程苏锦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听筒里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宠溺：“很厉害。”
这样看来，他派人抓走的边亦然助理已经没什么用了……
“我……”程苏锦走在人行通道，不自觉左脚抵着右脚，慢慢挪步，耳朵莫名染上一层粉红色，有种羞耻感油然而生。
再回想自己刚才的话，好像是有那么点求表扬的意思……
简直mdzz……
程苏锦清了清嗓子，看似一本正经，左右转动的黑葡萄眼却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许先生，我方拒绝除美色贿赂以外任何形式的调戏，谢谢。”
许慕琛站在落地窗前，目光远眺，闻言解开袖扣，唇线上挑，矜贵且禁欲：“给你睡行不行？随你睡够本，不还价。”
程苏锦：“……”
跑到这位面前放/骚话，她是脑子瓦特了吧？
眼前似乎出现自家媳妇似嗔非嗔的神情，许慕琛眸光愈发柔和，嘴角噙着的笑意温柔至极，足以令人溺毙。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程苏锦边走边一脸懵，显然是还没回过神来：“考虑什么？”
“大舅哥说的，以身抵债。”
“……”程苏锦哽住，突然危险的眯了眯眸子：“好啊，原来在你心里，我是可以拿钱买的！你一点也不爱我！”
冷哼一声，不顾那边许慕琛慌忙的解释，她挂断电话，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谈了恋爱，脑子明显不够用，差点就被自家小妖精带沟里了。
美色误人啊。
手机铃声叮叮咚咚的响起，程苏锦毫不留情，一个接一个的挂掉电话。
就这样持续了十多分钟，再抬头，面对矗立着的kr大楼，她倏地笑了起来，拿起手机，一字一字的编辑短信。
十五层总裁办公室，短信铃如约而至，许慕琛拿起西装外套，向外走的脚步一顿。
赌气的口吻，“一分钟之内到我面前，给你个机会解释。”
许慕琛曜石般的墨瞳多了几分好笑，连地方都不告诉他，还要求一分钟到，分明就是恼羞成怒后的刻意刁难。
当然是要哄着的啊。
他大步走出办公室，在电梯下降的时候，思索了几个程苏锦走出耀铭后可能会去的地方。电梯停稳，又迈开长腿，匆匆走出。
没走多久，脚步一停。
kr门外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可强势的闯进他眼里的，就那么一个。
就像烈烈暖阳，如影随形。
能融化他眼底心里的一切寒冰。
许慕琛眼含暖笑，迈开步子，同时张开双臂。
程苏锦毫不迟疑，小跑几步，冲进他怀里。
刹那，心底一小块空荡的地方被填平，许慕琛收紧手臂，像是想要将她揉入骨血。
这个女孩，就是他的全世界。
****
就在耀明集团濒临破产、程副市长暂停一切职务这两件大事发生后，b市又迎来了新的动荡。
边家新一辈的当家人边亦然，被耀明集团以损害商业信誉罪进行起诉。
开庭时，边亦然的助理被边城靖威逼利诱，自己也觉得边亦然的声誉已经损害，无论如何都回不到当初被边家老一辈信任的状态，于是同意做案子的人证。
良禽择木而栖，无可厚非。
只是边亦然在开庭时差点被气炸。
案子以摧枯拉朽之势了结，边亦然不仅要承担巨额赔款，如果不是边家费尽心思打通了上面的关系，差点要吃两年牢饭。
但当边家老祖宗知道边亦然在耀铭股票跌停板几星期时疯狂买进，又在股票价格大幅度上涨之时疯狂卖出，边家现有的流动资金一半被套牢的时候，堪比雪上加霜，直接气的住了院。
出院后，宣布边亦然被废掉少主之位，由边城靖担任下一任继承人。
边家风云彻底变换。
而程文杰的正常审查，程序似乎也发生了些许变动。
边亦然倒台，严副省直接被切断某些利益的来源，再加上顾省监视的很紧，他无论怎么质疑，都没办法直接搞垮程文杰。
可是李嘉期手里拿着录音笔，要挟得很紧，严副省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咬紧牙关不松口。
不然上头查这些事查的这么紧，到时玩完的人就是他！
为了继续拖下去，严副省不得不用各种好处，买通几位厅级干部，帮他说话。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情况下，上头突然下来一纸命令。
程文杰的案子，直接由某位中心领导手下的人接手，进行审查。
严副省彻底懵了。
已经是黄昏，外面天色暗沉，宛若山雨欲来，令严副省更加焦躁的踱来踱去。
他怎么也想不到，区区一个副厅级，怎么会和上头的人扯上关系。
尤其……程文杰在这件事里原本就是冤枉的，那位领导坐镇了一辈子权力核心圈，杀伐果决。他宣布插手，根本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只要被查出来是自己做的手脚……
严副省越想越是冷汗涟涟，忍不住伸出手抹了一把额头。
如今，就算想说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也已经来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消除之前污蔑程文杰的痕迹，让所有的一切恢复正轨，之后，再亲自去向那位请罪。
至于李嘉期手头的录音，只要他一口咬定是被人合成，再好好掩饰住他私下的龌龊事，怎么都会有一线生机。
可落到那位以军风严谨著称的首长手中就不一样了，滥用职权，在那位首长那里，解除官职都算是轻的。
严副省暗暗下定决心。
如果李嘉期不识好歹，他无论采用什么手段，都要将那支录音笔拿回来。
所有都是她自找的！
****
程文杰的常规调查，终于在持续三十三天以后落下帷幕。
事实证明，之前的所有证据全部是子虚乌有。而协助办理这件案子的严副省，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被停职，进行隔离审查。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正好是程苏锦与许慕琛决定订婚的前一天。
程文杰站在窗前，重重的叹了口气，背影一瞬间看上去竟然有些萧瑟。
为官二十几年，政府……到底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了。
仔细想来，就算他一人坚持准则，两袖清风，也不可能把长歪了的人心扭回来。
程文杰正思绪翻涌，后背被一个柔软熟悉的人紧紧贴上。
“老程。”
柔婉的声音，像是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程文杰伸手扣住爱妻的手掌，又叹了口气，说：“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女儿都要订婚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姜秀秀也跟着感叹了一句，随即声音像是有些不满：“也不知道苏成那臭小子什么时候能领个媳妇回来，我这年纪，早就该抱个孙子了。”
程文杰轻轻的笑，饱含岁月沧桑的眸子周围多了几条细细的纹络：“他不是有女朋友吗？孙子早晚都会有的。”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程文杰犹豫片刻，说道：“秀秀，我这年纪，也该退下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