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霜止跟冯雪莹不对盘,这是整个府里都知道的事情。
毕竟从“长幼有序”上来说,大小姐雪莹是长,二小姐霜止是幼;然而从“嫡庶有别”上来说,二小姐霜止是嫡,大小姐雪莹是庶。
这两人之间,是一长一嫡,向来是最不对付的,加之大小姐冯雪莹乃是二姨娘张氏所出,算是颇为受宠,又会讨鄂章的欢心,在府里都是趾高气昂,以前的冯霜止遇上她,都要避其锋芒。
现在冯雪莹忽然之间伸出这么一支白梅来拦路,却是不想放过她的模样。
冯霜止站在小石桥上,下面溪流虽浅,落下去却也要打湿衣衫,更不能后退。她若是在冯雪莹的面前后退了传出去整个府里怕是就知道自己好欺负了?
她心中有自己的计较,见喜桃有些愤懑的模样,伸出来拍了拍她手背,却对着冯雪莹略一垂首:“大姐说笑了,最近霜止困居吹雨轩,伤痛难绝,又怕自己一脸丧气出来惹人嫌,所以不曾出来。今日春光正好,不出来,却是辜负了。”
她回得有理有据,也虚伪至极。
冯雪莹刁蛮惯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如果是长辈,便是上赶着巴结,遇到跟自己同辈的,能欺负就欺负,不能欺负的就讨好。虽然冯霜止不齿其行径,但这样的冯雪莹其实是很聪明的,只不过这样的聪明用到冯霜止的身上,可能就不是很舒坦了。
“二妹经过这些事情,倒是牙尖嘴利起来了。”冯雪莹笑了一声,举着那一枝白梅,依旧挡着冯霜止的路,像是完全没什么感觉,“听说太太出殡前一日,你可是厉害得很,竟然连四姨娘都敢打呢。”
这又是哪里泼出来的脏水?冯霜止暗笑了一声,却接话道:“大姐误会了,霜止怎么也不敢对长辈动手的,只不过是玛法碰巧经过,略微出手了一下而已。”
她咬重了“玛法”和“略微”两个词,成功看到冯雪莹的脸色一变。
现在英廉还没解除对鄂章和四姨娘的禁足,整个府里最高的掌权者,怎么是别人能够非议的?且不论冯霜止有没有打四姨娘,即便是打了,也得说是没打——没人敢说冯霜止干了这事儿。
话说回来,四姨娘不过是个贱妾,在府里算是奴才,即便是冯雪莹真的做了这是,也只是在长幼上有差错而已。
只要一想到这其中的官阶,冯雪莹就有些拿不住那白梅了。恨恨地暗瞪冯霜止一眼,她又道:“长辈们的事情,我们不好说。难得二妹你有心思出来,我也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你且去吧。”
话说完,她便将手一撤,似乎是准备让冯霜止过去了。
喜桃扶着冯霜止的手,便要因她过去。冯霜止脚上穿着绣鞋,在家里倒是不用穿那凡人的花盆底,所以脚步很是稳当,一步迈出去很是稳当,她嘴上说着“多谢大姐”,脚下却是略有些小心,同时目光凝在冯雪莹的脸上。
才跨出第二步,方才收起那一支白梅的冯雪莹竟然手一晃,一下又把这白梅横过来!
眼看着这白梅就要到冯霜止的身上去,不想这个时候冯霜止那方才卖出去的脚步,竟然毫无预兆地收了回来,稳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拂来的白梅枝条从她腰前过去,恰好合适,没伤到冯霜止分毫。反倒是冯雪莹自己,因为这枝白梅没打中,用力过度,差点闪了腰,立时就“哎哟”地叫了一声。
周围不是没有丫鬟,不说冯雪莹自己带着的那一帮人,便是冯霜止自己这边的喜桃,一见这场面就差点笑出声来,还是冯霜止捏了捏她的手掌,这才忍住。
这时候终于轮到冯霜止神气的时候了,她装出一副很关心的模样,还走近了准备去扶冯雪莹:“大姐你这是怎么了?闪着腰了?这些花枝还是叫下人收着吧,大姐是府中的小姐,身娇肉贵,眼看着就是要参加选秀的年纪,万不能出了什么事情的。”
她说到“选秀”两个字的时候,便瞧见冯雪莹脸上一阵扭曲,心道自己果然是猜对了。不过她也不声张,一转脸却去训斥丫鬟婆子了:“你们这些人也是,这么多人跟着大小姐,竟然还让大小姐这这种腌臜下贱的事情。回头找个大夫给大小姐看看,无事还好,若是有事,你们这些全逃不了干系,禀了阿玛和老太爷,都将你们发卖出去!”
所有人都被唬住了,便是方才还嚷嚷着腰疼的冯雪莹都暂时忘记了叫嚷。这个时候的冯霜止太吓人了,哪里像是个九岁的小姑娘?一脸都是阴冷的冰雪之色,眼底还含着几分煞,说出来的话是含针带刺,活生生一副许氏生前的厉害模样。
这些丫鬟一听到“发卖”两个字就吓得瑟瑟发抖了,哪里还敢想别的?
竟然也没听出冯霜止这话里那么明显的指桑骂槐,谁知道那“腌臜下贱”的事情是什么啊?是拿白梅枝条,还是想要算计冯霜止?
她们只知道跪下来给冯霜止磕头认错,“是奴婢们不懂事,让大小姐做了这等的事情,是奴婢们的错,还请二小姐大人大量,放过奴婢们,二小姐宽恕吧……”
只是一番话,就已经颠倒了主客。
冯雪莹的手肘被冯霜止扶着,她原本是想躲开的,可是方才一愣,竟然忘记了,所以这个时候反而更加尴尬。冯雪莹只是刁蛮了一些,并不是完全没脑子的人。虽然不清楚冯霜止是不是故意的,但现在自己已经完全陷入了被动,只要冯霜止还扶着她,那么冯霜止的一切行为都像是在代表她说的,这些丫鬟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可那是她冯雪莹的丫鬟,根本不是她冯霜止的!二小姐凭什么来训斥大小姐的丫鬟吗?传出去别人怎么想?说是二小姐是嫡出,训斥她冯雪莹的丫鬟是理所应当的?
这年头一起来,冯雪莹就已经是满脸的阴郁了。
她正想要发作,没想到冯霜止像是猜到她的想法一样,竟然在此时松开了手,退了一小步。
冯雪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冯霜止道:“微眠,还不来扶着你家主子?”
微眠是冯雪莹的贴身丫鬟,一听这话赶忙就上来,生怕自己有什么错漏,毕竟除了冯霜止之外,自家小姐的脸色也是一点也不好。冯雪莹没事儿就爱打骂下人,动辄得咎,在冯雪莹这边做事也很是艰难。所以在冯霜止说话之后,微眠的动作真是要多快就有多快。
冯雪莹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一时想不过,她各种招数都还没来得及出,竟然就已经被摆了好几道,如何能不恨?这恨意无法发泄到冯霜止的身上,毕竟现在许氏新丧,她若是立刻针对冯霜止,必定会为人诟病。更何况二姨娘在院子里嘟嚷了很久,说让她最近别去招惹冯霜止,怕出什么祸端,她怎么也不敢对冯霜止出去。
当下各种念头聚集到一起,冯雪莹一巴掌就直接抽到了她那贴身丫鬟微眠的脸上,毫不留情地骂道:“小蹄子只知道站在一边,没看到我差点摔了吗?谁才是你主子啊?!”
微眠这才是真委屈,她听了二小姐的提点,动作已经是相当快了,几乎是冯霜止话音刚落,她就过来接着扶住冯雪莹了,哪里想到现在祸事还是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一边脸高高肿起来,唇边甚至挂着鲜血,看上去凄惨极了。
她瘪着嘴,委委屈屈不敢说话,只盼着自家小姐气消。
这时候在一旁看戏的冯霜止总算是觉得差不多了,她用腰侧挂着的手帕掩了一下唇,略一垂眼,再抬起来的时候却慢吞吞道:“满园春色关不住,这赏花的好时节,大姐莫要动气,快些找人瞧瞧伤。若是留下了什么后患,日后选秀可就没指望了。”
这话是正中冯雪莹的死穴,她咬了牙,便招呼丫鬟去给自己找府中的大夫来看。
冯霜止此时再敛衽一礼,微微一福,“大姐保重。”
好戏看完了,她也该走了。
天知道她身后的冯雪莹将她恨了个半死?
喜桃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走出去好一段,才愣愣道:“小姐,你……”
冯霜止心知自己吓住喜桃了,一路走一路解释道:“方才她特意拦我在石桥上,已经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我过去。她冯雪莹是什么德性我难道不清楚?轻而易举放我过去?我还没那么傻。”
所以她才走得那么慢,那么谨慎,就等着冯雪莹发招,不想她还真是来了。
从那小石桥上掉下去,湿了衣服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下面水浅,铺着的都是石头,若是磕了碰了,冯霜止找谁说理去?
冯雪莹看着刁蛮骄纵,也是个会算计人的。
“这……奴婢从未想到,大小姐竟然还有这般歹毒的心思……”喜桃忽然有些后怕起来,可是她一看自家小姐,就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冯雪莹固然厉害,可是轻而易举看穿了她的冯霜止,岂不是更加厉害?
喜桃的表情太过凝重,让冯霜止有些略微的不适应。她的心理年龄比较大,能够很轻易地适应自己这种黑化一样的转变,可是喜桃却不一样。她再次叹气:“喜桃,人善被人欺,若是我没有看破她的心机,没有发现这一切,并且中了她的计,你且为我设想一下我此时的状况。”
喜桃愣住了,许久没有说话。
如果冯霜止真的中计,一下掉下去的话……
她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便在这园间小路上给冯霜止跪下了,“是奴婢鲁钝,未考虑清楚,日后定然不犯。”
冯霜止算是一句话点醒了喜桃,她拉她起来,只说道:“大姐那么恨我,一是因为我嫡女身份,二是因为额娘新丧。府中阿玛的子女,都是要为额娘的过世守孝三年的,本来大姐已经到了十四选秀的年纪,怕是要推迟到三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