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们吃完早食就去了东角头的院子,荇女一身短衣襦裙正从房里出来,见到我们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走了过来。81ww%w.%
我和四儿见了礼后向她说明了来意,她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从房里取出一个藤筥递给了我:“我近日见春色大好,突然有些怀念家乡的竹芽,你若能给我刨一棵回来,我就为你在家主面前求情。”
竹芽,便是雌竹之胎,曰筍(1)。宣王曾将香蒲和竹筍的嫩芽做了菜赏赐给诸侯,我虽然没吃过,但想来也是稀罕之物。
“我要到哪去找呢?”我接过藤筥问道。
“越国到处可见翠竹,秦地嘛,我听说只有南边的林子里有。”荇女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一双眼睛紧盯着我,像是隼鹰盯准了猎物。
“好。”我应下她的要求,和四儿退了出来。四儿担心地问道:“你真的要去南边的林子找竹胎?我听说那里到处都是野兽,太危险了。”
“我挑正午的时间去,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这竹胎长在地底找起来要费些功夫。”
“那我陪你一起去!”
“你就别捣乱了,安心在府里等我回来。找竹胎我倒是不怕,只是按将军的心性,侍妾在他面前恐怕说不上什么话。”
将军府原本的女主人是陈国国君之女,身份尊贵不说,样貌据说也是陈地女子中的翘楚。这荇女虽有几分姿色,却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将军虽然只留了她在府上,但她的话真的会管用吗?我心里不禁有些怀疑。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你看见她刚才挂在腰间的那只黄色蝴蝶了吗?”
“嗯,看上去挺好看的。”
“那个呀,叫‘媚蝶’。听说越女有了心上人就会到野外找一种虫子,然后养在梳妆奁里,天天拿媚草的叶子去喂。等到有一天虫子变成了蝴蝶,她们就把它挂在身上,这样的话她心悦的男子就再也离不开她了!”四儿神秘兮兮地说道。
我拿指头使劲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小儿,哪里听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小心被将军知道也打你一顿。”
“我也是听其他婢子说的,不然你说将军为什么不留别人就留了她?”
“从将军回雍城开始算,送进来的侍妾少说也有个二三十人吧,现在只留了这么一个,还要被你们这样议来议去的,将军还真是可怜。”
“怎么,你心疼啦?”四儿歪着脑袋朝我眨了眨眼睛,见我举手要打她就笑着跑开了。
“死丫头,欺负我现在不能跑。”我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腿上的伤终究还是没好全。
四儿见状赶紧跑了回来,低头掀开我的下裳,懊恼道:“还很疼吗?都是我不好……”我屈起食指在她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恼道:“让你打趣我!”
“痛——”四儿嘟着嘴站起身来揉了揉脑袋,复又殷殷叮嘱,“回去再给你上点药,等好全了才能去采竹胎,知道了吗?”
“知道了,四儿姐姐!”
第二日,我趁四儿去洗漱的时候,偷偷拎了藤筥从府里跑了出来。
此时,清澈碧蓝的天空中飘满了如花朵般洁白的浮云,金黄色的太阳从天际探出圆圆的脑袋看着这片刚刚苏醒的大地。
清晨的树林里,雾气在参天的古柏之间飘过,如细纱挂在枝丫上,却又比细纱更白更清透,朦胧之间,勾勒出一片静谧的笼着淡金色晨晖的树林。我呼吸着林间新鲜的空气,在小鸟的脆鸣声中,寻找着那一抹只立在越国水乡的青色。
几个时辰下来,我采了不少甜美的浆果,但青竹却始终不见踪迹,起初的惬意和新鲜在此时已被疲惫和失望彻底冲散了。我拖着僵硬的腿在树林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到了黄昏时分连竹胎的影儿都没有见着一个。
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了,我只能返身往回走。
日落时分正是阴阳交替之时,林子里的野兽在休息了一天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我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敲打着树干,想借此警吓黄昏里觅食的野兽。
荇女莫非是在骗我?我平日里和她没什么交情,偶尔两人在府里碰见,她总是刻意地避开,似乎不大喜我。难道挖竹胎是她拒绝我的一种方式?
我正在心里犯着嘀咕,抬头看见天边飘来一大片乌云,北方密密层层的浓云里有雷声滚动,鸟雀展着羽翼从我身边低低地掠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味,一切都在预示着一场大雨的到来。
我加快度往林子外冲去,不到片刻白茫茫如水帘般的雨水透过树梢倾倒而下,把我浇了个透湿。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继续往前走,腿上的伤口在刚才跑动时就撕裂了,现在被雨水一浸,钻心的痛。
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是从林子里走出去,不然等天黑了就算不被野兽吃了,湿答答地熬上一夜也会冻个半死。
当我深一脚浅一脚从林子里钻出来时,头、枯叶已经粘了满脸,衣服也被树枝刮破了好几个口子贴在身上。
我抬头喝了几口雨水,心里暗道,幸好刚才跑得快,要不然等雨停了变成水雾升上来,就算走到明日也走不出这林子了。
雍城的南面多陵寝,少民宿,又冷又累又饿的我连讨口热水的地方都没有。在雨里连着走了半个多时辰,整个人累得如同丧家之犬,只差吐出舌头来喘气了。
这时,前方的雨雾之中,突然亮起了几点灯光。难道是有户人家住在这里?我欣喜若狂地寻了过去,打算问好心人讨一口饭吃。
当我走到跟前时,心思立马就被院子外一丛郁郁葱葱的翠竹吸引住了,身上的疲累饥饿一扫而空,心里长叹一声,啊,终于找到你们了……
我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拿起手上的木片就死命地刨竹子底下的土。不知是我幸运还是老天可怜那几棵翠竹,在刨到第二个坑时就被我找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竹胎,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掰了下来,装进藤筥。
东西总算是找到了,可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我实在没有勇气敲开主人家的门,只能拿出身上最值钱的一方绣帕小心地系在了院门上,一厢情愿地认为做了一场公平的买卖。
投映在窗户上的人影是谁,在久远的过去,不久的将来,他与我有怎样的牵绊,此时的我毫不知情。有时候,命运就爱这样捉弄人,一门之隔,我便这样错过了与他的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