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墨阁已经有了两名结丹期的弟子了,在整个南山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杜霜天的重新结丹,让整个洗墨阁的声望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
当然,作为外门新秀之中最亮眼的一个,唐时的知名度也是跟着节节攀升,比如他制作出去的卷轴——以前做出一个二品的卷轴都很困难,可是现在随手提笔一画就能成。
唐时如今制作卷轴的技艺越发纯熟,只是很依旧没有能够摸到那四品墨师的门槛,有的事情,还是得看机缘。听说三品卷轴跟四品卷轴,一般要带有不错的攻击效果,唐时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将“花落知多少”的效果封存进去……
这原本是一件相当难办的事情,可是转机很快出现了。
——转眼便已经到了南山这边百炼堂跟洗墨阁合作的日子。
唐时是作为唯一的外门弟子被选拔进去的,与他同行的,还有五名内门弟子。
如果说,阳明门是整个南山最大的武力输出,那么洗墨阁和百炼堂就是保证这种输出的持久性的后勤。
百炼堂跟洗墨阁之间的合作由来已久,若是要追根溯源,怕要推到几千年前了,唐时知道这个事情,还是晏回声告诉他的。
百炼堂是一个炼器宗门,而洗墨阁则是专业的墨师宗门,这两家其实完全可以归于一个大类,都属于炼器一道,只是略有区别。
他们之间的合作,是一种互补。
卷轴的攻击力不足,一直是洗墨阁忧心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派人去百炼堂,说是合作,其实是去取经,看看人家是怎么把厉害的阵法烙印到武器上的。
在知道这一茬之后,唐时就明白洗墨阁的目标了——他们其实是想让卷轴成为不输于法宝的存在。
很有野心的一个宗门,可是唐时很喜欢。
最重要的是,百炼堂不是不知道他们的这种想法,却还要提供帮助,这也可以从侧面说明,双方之间有可以相互补充借鉴甚或是印证的地方。
毕竟炼器与卷轴一道,还是有相通之处的,高等级的法宝都有灵性,而低等级的卷轴却已经有了灵性,可以说是很难得的。
这一次,便是由洗墨阁的人上百炼堂进行学习。
尽管唐时的墨师品级最低,可是筑基中期的修为,走到百炼堂去也不算是很低。
这一天,在杜霜天的带领下,他们下了招摇山,一路往东。百炼堂那边早就接到了消息,派了人在山门下面迎接他们。
这两个宗门的人,见了竟然没有任何的隔阂,不一会儿就打成了一片。
杜霜天在背后走着,给唐时解释了一番:“我们这样的合作已经有很多年了,其实大家根出同源,一见面自然是亲切的我一直觉得……东南西北四山里面,就南山是个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不说是这里的人,便是这里的宗派也是不一样的。
三大宗门的布局极其合理,甚至不会发生任何的矛盾与冲突。
唐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尽力地去适应这样的一个新环境。
百炼堂是个以炼器为主的宗门,掌门乃是个红胡子的酒糟鼻,只是那一双小眼睛里满是犀利,就站在山门的大堂里等他们,看到他们来了,反而很开心地直接笑了笑,“洗墨阁诸位小友总算是来了,这一次的合作又开始了,希望能够获得不一样的收获啊。”
作为内门大弟子,出面说话的自然是杜霜天了,他沉稳却不傲气,来应付这种场面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只见杜霜天走上前,一抱拳道:“晚辈等拜见赤炎道长,劳道长久等,晚辈等来晚了。”
“哪里有来晚,分明是我在这里等早了。”赤炎道长哈哈一笑,便伸手请他们进去。
跟洗墨阁完全有不一样风格的百炼堂……
大殿之中粗犷的野兽图案,带着一种炎热和野性美,整个大殿之中的弟子们也大多虎背熊腰,看上去个个都有力量,这应该是炼器一门的特色吧?没点力气怎么炼器?
唐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百炼堂竟然还给他们设置了座位,在前面那赤炎道长的左手边,一溜儿下来,依次坐着从杜霜天到叶瞬,最后一个人却是穿着完全不一样颜色衣服的唐时。
百炼堂的人不是没有听说过唐时的,毕竟这个家伙的名声还是传得比较远的,尤其是刚刚入门不到半个月就已经直接成为了二品墨师,这种速度简直将众人都吓得目瞪口呆,后面虽然没有这么夸张,可也仅仅是跟唐时自己作对比而言,跟同门相比,他的速度也都还是逆天的。
在旁人的眼底,唐时应该还是传说级别的人物,众所周知,内门弟子只有五人,现在来参加合作研究的竟然多出来一个,除了唐时是不做第二人选了。
众人都在打量唐时,想知道这货到底是多了个鼻子眼睛还是嘴巴,可是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不也就那个样子吗?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来。
叶瞬坐在后面,唐时的旁边,前面寒暄的有杜霜天跟白钰,这两人手腕不错,擅长交际,他们这些人就在后面听着就好。看唐时听得认真,叶瞬没忍住笑了一声,“其实每年都是这样的内容,没什么新鲜的。”
唐时心说也是,毕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联络联络感情,想必这些话是经常说的。
只是忽然之间,话题似乎就变了。
“你们来的时候,苏掌门可说了天魔四角集会之事?”赤炎道长凝眉问道。
杜霜天是内门大弟子,苏杭道应该交代过不一样的事情,在听了赤炎道长这话之后,他竟然沉默了片刻,才道:“提过,苏掌门也让晚辈带话给您——如今情况不明,大家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天魔四角集会?
唐时只知道天魔四角,那地方严格来说是大荒的范围,虽然是在大荒和小荒的交界处三不管地带,可终究还是要比小荒厉害上那么几分的。那素来是魔修们的聚集地,怎么……这个时候说“天魔集会”?
殷姜的声音响起来:“妖修那边有奇怪的动向,现在魔修也是蠢蠢欲动,我看你们道门,难逃此劫。”
这声音未免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唐时听了尚还没什么感觉,只是若是换了另外一个修道者来,便要一剑将殷姜斩了,才能发泄心头之恨。殷姜是妖修,对人类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唐时也不强求,在这里也不能有什么反应,也就是听着殷姜说而已。
“我记得你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魔修叫常楼的,这人不简单,我估摸着也是天魔四角的人。”殷姜想起这些事情来,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头绪,“千百年前也有这样的事情,不过那被称作你们道修的浩劫,差点连小自在天都陨落入东海,不知道这一次会是什么情况呢?”
殷姜是用一种兴味和怀念的语调说话的,然而唐时还是没有回应她。
唐时以为殷姜还要说什么,她却再没了声息。
于是唐时专心地看着眼前的事情,那边杜霜天已经谈完了,便把时间留给他们小辈,他们对面坐着的乃是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一群百炼堂的弟子,相互之间想必已经是认识了的。
“杜兄,多日不见,还未恭喜你重新结丹。”其中一名绛红色衣袍的男子洒然一笑,上来跟杜霜天说话。
杜霜天抱拳为礼,“祝恒兄说笑了,区区修为微末,及不上祝兄的。”
那祝恒是什么修为?唐时忽然之间感兴趣起来,白钰悄声在他耳边道:“金丹中期。”
唐时只觉得头皮一炸,忽然很想问一个非常不礼貌的问题:祝恒师兄你多少岁了?
不过在修真界问这个,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天赋在实力的面前,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一眼扫过去,唐时看不明白修为的人还不少,果然是接触到的人越多,自己的实力越强,就知道天外更有天,他需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这边众人寒暄过了,便带着他们去他们的院子里了,之后看到了唐时,那祝恒道:“虽然百炼堂你们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不过今日看到你们带了个新面孔来,怕还是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为你们带个路吧。”
唐时知道这是针对着自己说的,忙抱拳谢道:“多谢祝师兄关怀。”
不得不说……唐时的存在感,已经越来越强了。毕竟这样的人,在百炼堂的眼中,很有可能是下一个白钰和杜霜天,乃至于更厉害的……
不过外表的确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但是能够以外门弟子的身份来到这里,就说明洗墨阁很看重唐时了。
他们从山前穿到了山后,便瞧见了一个很大的广场,中央一个凹陷下去的火坑,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周围的地面也是红色的,像是被那高温给融化。
祝恒解释道:“此乃我百炼堂建堂的根本,此火乃是从天而降,燃千百万年不曾熄灭,乃是炼器时候的好火,平时诸位弟子炼器,都是从此坑之中引火而去。”
得天之利,所以才有今日的百炼堂。
从那广场旁边过去的时候,唐时仰起头,看着那一片天,之后看向周围的山势,却只觉得这一片像是整体凹陷下去,最低点便是那广场之上的火坑。这火乃是天火,在广场的周边他们就能够感觉到一种难言的炎热,不可想而知,如果接近了中心会是怎样的高温。
只是唐时心中又升起了一个疑惑,既然有火在这里,又是如此珍贵的天火,就没有人觊觎吗?
仿佛看出了唐时疑惑的祝恒笑了一声,“这广场上有大阵,乃是已经入大荒阁的老祖布置的,寻常人想要抢我火种,断我宗门,断然不可能的。”
又是大荒阁……
唐时点了点头,再没有露出任何的心思。
他们洗墨阁的人被安排在了一处清净的小院子里,唐时自己有一间屋子,看上去简单,可是看得出是用心布置过的。
他才坐下来,便听殷姜道:“那天火倒是个好东西……你已经来了百炼堂,不如顺便将你那凤凰翎羽练成笔吧。”
三品墨师跟四品墨师之间,隔着一道天堑,唐时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制作出四品的卷轴来。掌门他们说,四品以上的卷轴都是不可多得的真品,必定要有一定的感悟才能够出结果。画裳仪式什么时候都能开始,可是并不意味着什么时候都能成功。
制作四品卷轴的人,在下笔之前,肯定有一种明悟,在他提笔的一瞬间,脑子里就已经有了全图的构图,有了对这图日后威力的完整估计,那是一种传说之中“胸有成竹”的境界,如果在他提笔的时候有任何不确定的想法——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成功,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等级,希望画好一点……凡此种种,都不可能成功。
如果有一天,唐时有了灵感,知道了他要完成的四品卷轴是什么模样,或者说他要画的衣裳是什么样子,那么他就可以下山历练了。
下山不是为了画裳,只是为了画裳做准备。
这是一个分水岭,弟子们能够完全独立于宗门生活的分水岭。
他们需要自己寻找材料,制作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画笔,选取一些自己喜欢的染料,或者是完全能够完成四品卷轴的种种工具。
唐时现在便处于这样的一个关键的时期,洗墨阁的长老们,也知道唐时现在在一个关键的瓶颈上,所以选择派了他来百炼堂这边。
如果能够从炼器之中悟出点什么来,成为四品墨师,或者有那么一点契机,他们的心思也就没有白费。
唐时知道他们的苦心,可是对于四品卷轴,他真的没有任何的概念。
“殷姜,我如果一直没有对四品卷轴的灵感,你估计就只能在盒子里待一辈子了。”唐时半开玩笑地说。
殷姜却笑:“机缘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你的那几个内门师兄,也不是一年两年就有了对四品卷轴的灵感的。还没画很多卷轴呢,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了,是没信心了?”
唐时透过窗远望,“量变引起质变吗?”
殷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没搭理他。
一会儿就有人叫唐时一起出去吃饭了,也就是跟百炼堂的联络联络感情,顺便说了说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原来百炼堂这一次有一个很大的项目——八宝如意玄天战车。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唐时愣了一下,战车?
祝恒道:“战车之上需要刻画很多的阵法,这一道并非是我们百炼堂擅长的,所以只能交给你们了。”
“事情倒是不大,只是这战车是……”
“五品的宝器。”祝恒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几个字来,让众人好一阵无语。
“所谓的合作,大多都是这样。”白钰在回来的路上给还有些一头雾水的唐时解释道,“所有的合作,总不能纸上谈兵啊,我们跟百炼堂互惠互利,以一件法宝的炼制为基础,这样交流起来才更有收获。兴许以后本事大了,我们不一定要在卷轴上作画,在黑铁、秘银乃至于发金上作画,又有何不可?”
“我倒是很好奇……到底这个单子是谁下的,五品的宝器,我总觉得……”叶瞬皱着眉头,觉得事情有些无法理解。
“到时候看到东西就知道了,今日大家先睡下吧,明早起来,广场上见。”
杜霜天似乎对那东西一点也不好奇。
唐时点了点头,往回走的时候却跟众人同路,他忽然问道:“诸位师兄制作四品卷轴的时候,都是怎么成的?灵感怎么来?”
他第一个看向了二师姐宋祁欣,宋祁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就是在永远只能做出三品卷轴的打击下面,出门看到了红梅,忽然之间有了感觉,画下来之后就成了。”
白钰挑眉,道:“别问我。”
这倒是怪事,这人以前最爱出风头,怎么这一次反而退缩了?唐时想起那落花流水图,又觉得有些微妙起来。
后面却是欧阳俊,他还没说话,叶瞬却代替他说了:“其实说起来,到四品的境界,四师兄是最顺利的一个,他的三品跟四品之间的差距很小,因为他一直只画牡丹,根本不会想自己下一幅画什么,能画的只有牡丹,所以相对来说,似乎烦恼要少很多。”
因为专精,所以根本不理会庞杂的事情吗?
唐时忽然隐约有了些明悟。
叶瞬又道:“至于我自己,是在选定了要画兰花之后,去满是兰花的山谷,坐了两年,才画出来的。福至心灵的时候,也就那么一刹那,很难得。”
唐时点了点头,“多谢师兄师姐,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谁都知道他正在瓶颈,这些突破的细节,本来是不该问的,他问了,他们也说了,剩下的就该看自己了。
可是唐时没有想到的是,之前没说话的白钰忽然叫住了他:“等等……小师弟是想以我们的突破为一定的参考吗?”
唐时道:“正是如此。”
白钰目光之中带了几分古怪,他道:“我与五师弟类似,只不过我是觉得自己整个人怪,所以画裳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应该怪一些——我的画裳,便是我内心之中最真实的想法,情有所触,所以笔下自有高格。”
画出来的,便是他心里想的。
这一刻,宋祁欣的表情有些奇怪起来,她转身走了。白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眼,又对唐时道:“慢慢来,莫急。”
接着白钰也走了。
唐时左右觉得这不是个滋味,怎么老觉得哪里有古怪?
叶瞬怪笑着,走过来,将唐时跟欧阳俊的肩膀一搭,道:“别人的事儿,我们哪里管得着?恩怨情仇什么的,只有他们自己能算。”
这话也古怪,怎么最近大家都喜欢打哑谜了?唐时纳闷了一阵,紧接着就被叶瞬推进了房间。
“小师弟,明儿见——”
叶瞬站在门外,跟他挥了挥手,脸上全是笑容。
唐时无语,之后问殷姜:“你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殷姜笑了一声,只道:“你果真是个适合修无情道的。”
“无情道跟极情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唐时还是不明白。
殷姜才懒得跟他解释:“你自己想吧,老娘要睡了。”
唐时:……
他老觉得一定是自己戳中了殷姜的伤疤,所以每每提到这个话题,她总是说自己要去睡觉。
唐时没有想到,在百炼堂的这一段日子,竟然成为了自己离开南山之前的最后一段记忆。
他跟着百炼堂的人研习了炼器的种种知识,最后也将自己那凤凰翎羽制成了一支新的笔,三品凤翎笔。
攻击要怎么跟卷轴结合?在这个问题的解决上,唐时算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他只是将自己的《塞下曲》拿出来,在大雪满弓刀的效果之后,众人都觉得奇怪。
唐时这一个卷轴是当初误打误撞画出来的,他将所有的唐诗都拿出来画了,不过这一副是最成功的。
只是白钰和杜霜天的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到了一旁的题诗上,这两人对望了一眼,由白钰道:“小师弟,这题字可是你作下的?”
在作画完成之后,唐时直接提笔起了一行字上去,便是他最喜欢的那一句“大雪满弓刀”。他自己看着不觉得怎样,可是落在了旁人的眼里,只觉得这五字,字字滴血,带有一种肃杀的味道,便是在他们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便觉得心神巨震。
修为浅的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可是白钰和杜霜天都是金丹期,又怎么会不知道,整个卷轴的精华,便是在这字上?
唐时被他们一点醒,顿时脑海之中便觉得有百花穿过,飞花落叶,纷繁乱象过去,留下的竟然只有那一行字——这是一种顿悟。
他忘记了,能画出来的意境固然是美,可却失去了那种让人想象的空间。
唐时能够以自己的想象来引领他人的想象,甚至将自己理解的诗词的意境勾勒出来,可是同时却抹杀了他人的想象——诗词最美的是什么?是那种意象与意象组合之间形成的一种残缺和不规则。
在他画出那些画的时候,其实也是扼杀了自己的想象,以及对意境的无穷探索。
一首诗的意境,你读是一个味道,我他读又是一个味道。每个人的想象都是不一样的,即便大势相同,可细节的地方总是有差别。
那么……最完美的办法,便是没有画,只有诗。
这才是保存意境最完美的做法。
作画出来,过于浅白,也使得诗失去它本身的含蓄,明明有无穷的想象力,为什么要将之局限在画面上呢?
他不是不可以画,可是要点到为止,努力将自己想象之中的所有都画出来的那种想法是愚蠢的。诗的意境有留白,画也讲究留白,他之前想的留白,太过浮于表面,太过粗浅。
来到洗墨阁之后,他不知不觉地就有那种固定的思维——洗墨阁就是要作画,制作卷轴,可是每一封卷轴都必须是画吗?从来没有人规定过!
于是这一刻,原本已经被限制住的思维,瞬间推开了新的大门,唐时心中一片澄明。
诗画有专精,在入门的时候,他便知道卷轴一道浩如烟海,集诸家之所长于卷轴,却因为过于庞杂而很难出人杰,因为每一位墨师,他们需要通晓的事情非常多,炼器、篆刻、书法、绘画……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唐时,看到的都是作画,书法呢?
他手中有一本《虫二宝鉴》,这才是他本身最大的优势。
以《虫二宝鉴》来构造图画,那自然是一种很相当美妙的想法,可是本身有的东西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单单是说出来就会失去韵致,又更何况是画呢?画出来之后,卷轴本身可能有等级,可是毕竟跟诗句本身差远了。
他最厉害的,还是《虫二宝鉴》,而不是卷轴。
换句话说,他的重点,应该是一直在《虫二宝鉴》上面的。
那么现在事情就很清楚了……在借助卷轴这个工具的时候,如何才能使虫二宝鉴发挥大的威力?
唐时双目迷离地坐在那里,众人知道他肯定陷入了他们当年也有的那种顿悟的状态,都悄悄地出去了,不打扰他。
于是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唐时一个,他嘴里喃喃了两声,双眼却恢复了清明,灵台之中那卐字印,不断地旋转着,速度越来越快。唐时手一翻,便有那才做了不久的凤翎笔握在了他手指之间,灵力的激发之下,右手的风月神笔之中投出一道墨气,涌入了那笔中。
尺余的凤翎笔,有一种说不出的华贵感觉,转眼就能让人惊叹它曲线的优美。
唐时手中那风月神笔的印记,完全地转为了黑色,在他唤出《虫二宝鉴》的一瞬间,却有一道风月神笔的虚影从他手中出来,融入了凤翎笔之中。
于是唐时隐隐约约之间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凤鸣,他的手,却很自然地翻开了一夜,用金色的凤翎笔,点在了一个“疑是地上霜”的“霜“字上——刹那之间,这“霜”字光芒大绽,紧接着这字飞出一道虚影来,到了半空之中。
唐时双眼之中精光流动,便顺着这虚影上的笔划,从那砚台之中蘸了墨,挥毫勾出一个“霜”字,在他收笔的一瞬间,整个字便像是挂在虚空之中的一幅画,墨迹流动之间竟然已经隐隐地染上霜色,紧接着却开始了颤抖。
唐时体内的灵力跟着乱窜,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搅动一番。
此刻,他才算是真正地清醒了过来,眼看这术法要失控,便狠命地直接拍出去一掌,将这个巨大的黑色“霜”字,击飞到了那广场上面。
之前洗墨阁和百炼堂的弟子们并没有走远,一感觉到那房间里巨大的动静,白钰便道一声“遭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瞧见一个凝结着霜雪的的“霜”字从唐时方才所在的屋子里飞出来,撞向了整个广场最中间的那一簇天火!
“哗啦”地一声响,这“霜”字一接触高高温的东西,竟然直接爆裂了开来,顿时只见到霜雪四飞,一股冰寒的冷气顿时拂面而来,所有人只觉得迎面来的风几乎要让他们的眉梢都挂上冰渣子了。
在那“霜”字爆开的一刹那,整个广场,以爆炸处为中心,竟然全部冻结!只有那中心处熊熊燃烧的天火还完好无损,然而即便如此,那火焰也已经消弭了不少。
众人完全看呆了,方才还是炎热广场,这一瞬间,却被覆盖了无数的白霜,广场地面上刻画着的花纹,无一处不精致,此刻在霜雪的映衬之下,更显得神秘,而最中心处那依旧熊熊燃烧的烈焰,却让众人觉得这火,是从古到今一直燃烧着的,便在这冰原之上,燃烧……
愣神毕竟是没有多久的,众人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连忙向着唐时的那屋子跑去,推开门却瞧见唐时衣襟之上染着鲜血,身边落了一支凤翎笔,已经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杜霜天皱着眉,一探他体内情况,才道:“灵力混乱,经脉受损,我带他回去。”
说罢,便施展了几个法诀,稳住了唐时体内混乱的情况,这才神行千里地回去了。
苏杭道根本没有想到唐时出去一趟还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在杜霜天将唐时送回来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查探过唐时的伤势,问过了情况,才知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虽然不理解当时那种情况怎么会发生,可是苏杭道也来不及多想,给他喂了好几枚丹药,又帮他理顺了内中的真气——毕竟唐时现在修炼的乃是《印镌十三册》,在灵力的修为上,也只能找洗墨阁的人。
唐时这一昏睡,就直接睡了两个月。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是一只蚂蚁,漂浮在大海上,来的一片叶子便是一条大船,他努力地想要跳上去,却总是失之交臂。
小蚂蚁累了,于是喊一声:“欲济无舟楫。”
一条大船来了,停在了它的身边,而后他上了船,之后便在这海里飘着飘着……
它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东西,飘过去的每一片叶子上,都写着一首诗,小蚂蚁知道哪些是自己认识的,于是看到一首便念一首:“鹅鹅鹅……床前明月光……秋收万颗子……”
一条条小船都过来了,跟在它的船后面,成了一条小蛇一样的船队。
随着船队的壮大,小蚂蚁也觉得自己长高了长壮了,越是扬起了帆,能够看到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
船行千里,有一天,小蚂蚁忽然发现海里有人,它问:你们是谁?
海底的人答:我们是诗人。
小蚂蚁又问:你们到底是谁?
海底的人答:我们是诗魂。
小蚂蚁又问:你们到底是谁?
海底的人答:我们是诗。
问完了,小蚂蚁抬头,忽然就看到了岸,它忽然就想到:以诗入道,以诗为船,度至彼岸?
那么,彼岸是什么?
目光放远了,小小的船队也接近了那彼岸,于是看到了许许多多没有题字的碑,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它们立在岸上,像是无数的墓碑,有一种无声的静默和压抑。
小蚂蚁放声问道:你们是谁?
然而这一次,没有人回答它。
便是在这样的静默和无声之中,唐时醒了。
他在船上漂流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是在船上,以为整个世界都摇摇晃晃,抬起手来,唐时才知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梦境,也很是逼真。
细细将那梦境的内容思索了一遍,唐时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坐了起来。
“唐师弟醒了!”外面立刻有人大喊了一声。
唐时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很多人一下来到了自己的身边,问这个问那个,可是唐时自己都没有什么感觉。
苏杭道走过来的时候,众人都让开了路,他来到了唐时的床榻旁边,看他已经醒了,只不过目光有些迷离涣散,道:“修为倒是奇怪地提升了,只是怎么感觉还有些神志不清呢?”
杜霜天等人已经从百炼堂那边回来很久了,他们洗墨阁的小师弟不出手也就罢了,一出手竟然就差点灭掉了人家的立派根本,那霜雪凝在整个广场上,过了好几天才化干净,不管他们使用怎样的法子都没有办法清除,只能等待它本身慢慢地消融。百炼堂的长老们可是吓惨了,连着几天几夜守在天火旁边,眼看着没事儿了这才放下了心。
那霜雪只是温度低,导致了天火稍微受到一点影响,霜雪化了之后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只是……
百炼堂的长老们,始终还是很疑惑,这种完全与火相克的东西,在经过阵法的时候,一般都会被阵法阻拦,可是唐时的那东西飞出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反应。
而且,听人描述当时的场景,唐时使用的术法也很古怪……只知道应该是出自洗墨阁的一些手法,可是洗墨阁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于是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只当是唐时自己顿悟的结果。
让人忧心的是,杜霜天将唐时扛回来之后,这小子竟然就直接一睡睡了两个月。
在给他喂下丹药之后,他整个人倒是面色红润了起来,体内纷乱的灵力也都被理顺了,甚至是在沉睡之中,这小子身上的灵力也在以一种十分恐怖的速度增加。
长老们说,他应当是陷入了一种长时间的领悟之中,这种机会不多,所以让唐时沉浸在那样的境界里去了。
只可惜,这时间在唐时自己感觉起来,是相当短的。
在昏迷志之前,他已经是筑基中期了,现在一醒来,查探了一下,竟然又提升到了筑基后期,唐时简直目瞪口呆。
别说是唐时自己了,旁边无数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也全部无言——这才叫做牲口啊!睡个觉都能提升等级,要不要这么虐心?!
在苏杭道长老的手指搭在唐时的眉心的一瞬间,唐时终于算是醒了,他看向苏杭道:“掌门?”
苏杭道见他醒了,也松了一口气,收回手,“你小子,我还当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以为你被人夺舍了。”
被人夺舍之后,灵魂跟**的融合需要一段时间,倒是极有可能出现像方才一仰的场景。
唐时有些尴尬,看着这满屋子的都是人,没忍住,问了一句:“不知道弟子睡了多久?”
“不久,不久。两个月。”晏回声摸着自己的胡子,哈哈一笑。
两个月……
唐时给跪,他自己感觉就是做了一个梦就醒了啊……
苏杭道说道:“你醒了就好,睡一觉还能提升修为,想必你这两个月的昏睡,应该是有了领悟了吧?”
一说到“领悟”两个字,众人都反应过来了,唐时在人家白莲门搞了那么惊天动地的一击,若说是没什么领悟,没人信啊!
事实上,唐时也的确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了——胸有成竹。
他起身,到苏杭道身前,单膝跪地行礼:“三十七代弟子唐时,申请外出游历,准备画裳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