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回来了。
这个消息转眼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小自在天,成为了最近的热门话题。
有的时候,一个人即便是短暂地离开,可是他永远不会被人忘记,也许说的就是是非这样的人吧?
这个小子在天有史以来最天才的人。
只是偏生有一句话叫做聪明误。
唐时还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是听说是要参加讲道的。
每个人都很好奇一件事——是非到底是不是已经大彻大悟或者幡然悔悟了?
这也是他的师尊很好奇的话题。
距离讲道还有几天,唐时已经有些习惯了小自在天的生活,他悄悄地去藏经阁下面几层翻过了,可是那些经卷浩如烟海,根本完全没办法从里面准确地找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唐时现在整个人都有些阴郁。
梦境其实还在继续,只是出现得并不是很频繁,每天晚上都会来这么一遭。
修士并非不需要休息的,修炼其实也是一种休息,只是修士们依旧需要放松自己——可是只要意识一放松,就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什么要蹦出来。唐时已经快被最近这样的感觉折磨疯了。
他自己摸索着方法,可是终究没有什么结果。
今天出去添香油的时候,他看到了几名身穿黄褐色僧袍的师兄,他们从他的面前走过去,一个个脸色凝重。
定慧看唐时来了,而且一脸的疑惑,于是问他道:“你怎么了?”
唐时道:“方才那几位师兄似乎很眼熟啊。”
定能已经将自己负责的香案解决了,这个时候走回来,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插嘴道:“我倒是听到一些,像是三重天之中出了什么事情。”
“上面那些传说之中的人物,能够出什么事情?”唐时笑了笑,上去将自己的灯油添上。
他眼前的这一尊菩萨,用那种怜悯的表情俯视着整个大殿,让唐时觉得有些不舒服,这些雕像哪里有什么感情?现在还要在这里接受众人的供奉,香火什么的……真的有资格吗?
他心里这个念头才闪过,便觉得自己眼前的雕像似乎有什么变化,可是一转眼他又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了。
最近都要被洗脑到极点了,每天早中晚三课,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原本觉得自己应该是一把剑,至少也是藏起来的剑,最终还是想等着出鞘的,可是现在呢?现在他觉得这种藏锋的感觉也很好。
藏锋。
——两个字,是不是也更适合是非呢?
到了小自在天,他最关心的似乎就是这个人了。
不知不觉地笑了一下,他继续听前面的定慧和定能两个人八卦。
“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似乎是……是非师兄在扫地?”定能忽然抛出了这么一句话,直唐时跟定慧两个人吓得不清。
唐时愕然道:“你说……”
定慧才没那么好的心思呢,立刻道:“是非师兄扫地?你开什么玩笑啊……三重天那一片地不是干净的?”
定能翻了个白眼:“我听到的啊,又不是我说的。”
“也许是……厉害的师兄们也需要历练?”定慧忽然摸着自己的下巴,又扭过头问唐时,“时度,时度,你怎么看?”
唐时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想了一会儿道:“也许是不一样的修行方法吧?”
此话一出,定慧、定能二人顿时用一种崇拜的眼光看着他:“时度的想法就是不一样啊!”
“你说是非师兄会扫地到我们这里来吗?”定慧又问道。
唐时心说自己哪里知道?他耸了耸肩,“我们还是出去做功课吧,我看最近似乎不是很太平。”
最近的确不是很太平。
即便他们是最底层的弟子,也知道天隼浮岛那边似乎出事了。
妖族内斗,似乎死了不少的人,天隼浮岛跟小自在天之间的恩怨被暂时搁置了下来,可是这两天又有妖修上来了,并且跟外围的僧人发生了一些冲突,似乎有人受伤。
唐时很想知道天隼浮岛那边的消息,毕竟他的三株木心还没拿到……殷姜那死女人,只要一想起来,唐时就恨得牙痒痒。
你特说不出她哪里错了,可是想起来就恨。
心里盘算着今天继续去藏经阁找东西,一离开紧那罗殿之后,唐时就往藏经阁走了。
东西禅房里的人不少,不过唐时只直接往藏经阁走。
上楼之后,去三楼找了一圈,又无聊地下来,之后又到了二楼,本来打算走了,回去修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一扇门前,唐时停住了脚步。
这扇门外面的油灯少了一盏。
这一扇门,便是当时是非进去的那一扇。
其实现在唐时也没看出这扇门里有什么特殊的。
藏经阁里面的设计,都比较回环往复,一扇门里也有大天地,这里的一扇门推开,便是一座图书馆。
唐时看了那少了的油灯一眼,心里掂量了一下,竟然走过去,自己端起了一盏灯,轻轻一个手诀过去点亮了。
野火……
《虫二宝鉴》完全使用无碍。
唐时微微一笑,推开了门,便看到了有些熟悉的场面,两排高大的书架,上面排满了书,这样的感觉真是……震撼。
他回身,缓缓地推上门,整个空间里一下就昏暗了下来。
每一卷经书拿到外面都会让人疯抢吧?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和尚们的东西,兴许并不是那么受欢迎的。
他顺着狭长的走道往前,这里并没有人,他顺着便转了个方向,还是无边无际的书,看得人眼花。
唐时的目光从每一个书架上面划过去,却忽然看到了一个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标签……
“小自在天记事?”这东西,摆了整整的一个大书架,长约十几丈的书架上全是这些东西。
小自在天不是不使用玉简,只是有的东西的价值并不是玉简可以替代的。
他们似乎天生喜欢一些比较原始自然的东西,比如羊皮纸,竹简……以唐时现在的阅读速度,要慢慢地去看这些竹简之类的,可以说是一种折磨。
只是现在这些东西……似乎让他有一种想要去看的价值……
唐时走过去,从那边随意取下来一卷,手腕一抖便打开来看,只扫一眼便知道内容了,只只不过内容其实比较枯燥无聊,记录的都是小自在天之中的一些事情。
这应当是一种记录历史的存在……还是编年体的……
唐时忽然想,殷姜的事情……还有为什么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岛之间会有通道?
他看一眼这成千上万的经卷,一咬牙,竟然直接走到了另外一头,一卷一卷将之拿下来,看了看时间,殷姜被关进去的时间应该距离现在不算是很远,所以唐时一本一本地查看着时间,于是从那头又走回来,到了中间的时候,便仔细地翻看了起来。
他确定了一个时间段,准备将这一段时间的全部看完,之后如果没有找到的话,便能够推算是在前面还是后面。
只是不知道……妖修跟佛修之间的事情,会不会被记录下来。
唐时心中怀着疑惑,最终一本一本地看下去了,他终于查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三七九九一九八,枯叶禅师压阵天隼浮岛九命猫妖殷姜于折难盒,投之无边苦海。”
“三七九九八二一,枯叶禅师圆寂。”
这两条的指向性已经足够明显了,唐时如果看不出来,都要鄙视自己的智商了。
枯叶禅师?还有天隼浮岛九命猫妖殷姜,这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了。
时间应该是能够对得上的,之后是折难盒,还有投之无边苦海。
只是……
如果枯叶禅师便是那个跟殷姜纠缠的和尚,那苦海无边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那个疑问又起来了……
苦海无边到底算是什么?
这一个小荒境属于谁?为什么从佛教释义之中出来的“苦海无边”的概念之中会出现道修的剑冢?
这剑冢……绝对不会是小自在天的。
唐时很清楚,现在自己是不会有答案的,于是继续往后面看过去。
速度已经不是一目十行了,而是看一眼就不需要继续看下去了,知道后面的是怎样的文字。他开始从这些卷轴之中倒着寻找回去,却再没有什么消息了。
苦苦搜寻无果,唐时放下了手中的经文,抬眼一看,还有无数的竹简躺在他的眼前。
唐时换了一个方向去看,却已经不准备继续翻找下去了,太多了,有些让人看不过来,他需要找的是跟这个枯叶禅师相关的经卷。
端起了油灯,唐时从这边走过去,于是到了另外的一个书架后面,想要知道这里有没有每位禅师的传记之类的东西,却不想忽然之间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进来的是之前唐时在紧那罗殿看到的那几个人,也就是谈论是非去扫地的那几个?
唐时一直觉得谣传的可能是比较高的,他悄悄地转了一个方向,看着眼前许许多多的书架,挑了最僻静的一个角落,便缓缓地往后退去,便站在那书架后面,悄悄挪开了一本书,看着外面的情况。
那几名僧人似乎也是近来寻找经书的,只是他们的目的是相当明确的,直接走向了其中一排书架,开始看起来。
“释音,你听到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怎么觉得不是很可能呢?”
“思过崖都镇不住他的戾气了,我看是没办法了……”
“如果再不能突破,这样损耗下去……”
“我倒是觉得是非如此聪明的人,不应该会有这种执迷不悟的情况出现,他怎么也不说在小荒境之中发生了什么,即便是师尊们想要帮他,也根本无从说起啊。”
“毕竟不可能对是非搜魂。”
“唉……太难了……”
“你说……是非该不会跟当年的枯叶禅师一样吧?”
……
这些人谈论了两句,便离开了,因为他们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便这样走出去了。
唐时站在那里,再次陷入了一种迷惑之中,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刚一转身,却被自己身后的场景吓住了。
擦,他走到这里来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是有人的!
这个人还……
只一看这盘坐在书架前面的背影,他就知道这是谁了……
是非……
是非这家伙竟然坐在这里……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可是转瞬之间他就开始惶恐起来,准备悄悄地离开。
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突兀地出现。
他盘坐在一面长长的书架前面,便像是面壁一般,微微垂着头,身前放着一卷经文,密密麻麻地,看不清写的到底是什么。
从唐时的这个角度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可是放在他身边的那一盏灯的火焰却似乎闪烁不定,便要熄灭一般。
唐时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转身想要走,可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非垂着头,始终是一动不动的。
他的目光落到了是非身边的那一盏灯上,便发现里面的灯油似乎已经快燃尽了,原本每一盏灯的灯油都是满的,如果这一盏灯快要燃尽,只能说明……是非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而且,这灯火很弱,似乎下一刻便要熄灭。
要熄灭……
让唐时联想起一个不死很好的词儿——油尽灯枯。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让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转眼之间便到了是非的身边。
那月白色的僧袍落到了水磨石的地板上,纤尘不染,唐时定定地看了许久,没忍住,伸出手去,便要搭上他的肩膀,不想在即将落下的时候,一只手闪电一般地握住了他的手,冰冷的。
唐时只觉得头皮发麻,说自己是疯了,竟然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事情来,立刻便想要挣脱,可是在这个时候,却忽然感觉到那一只手握住自己的力道加重了,让他无法挣脱。
他竟然有些害怕起来,现在这种感觉太不妙了。
身体之中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种战栗感,转瞬之间就有一种无法逃脱的错觉了。
唐时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来——小自在天的添灯供香弟子,所以不能暴露。
便是在这一刻,是非缓缓地转过头来了,他冰冷的手掌还抓着唐时的手。
一双暗红之中带着金色卍字的眼,缓缓地睁开,便看向了他。
此刻的是非,竟然一身的冷峻,眼神冰冷,嘴唇紧抿,面如寒霜。
被这一双眼震慑,唐时忽然说不出话来。
这一个瞬间奇妙极了,他陷入了对方的眼神之中,竟然生出一种万劫不复的感觉来。
“是……是非?”错了,他应该叫“是非师兄”的,只是已经没有机会纠正了……
唐时暗叫不好,正准备手上用力挣脱的时候,是非竟然已经轻轻地松手了。
那冰冷的面孔,一下便褪去了霜雪,像是平时一样温润,只是那一双眼,还是暗红的……有些可怖。
“你怎么来了?”是非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垂下了自己的手。
唐时有些不明白,是非此刻一定在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之中,想起旁人嘴里的传言,唐时只有一种相当不妙的感觉,他心说是非这是认出自己来了?可是没有道理啊……别人都没有认出来,自己使用的隐藏方法也不一般,现在修为跟自己差不多的是非,应该不会认出来。
可是原本不会认出来,现在却认出来了,唐时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只是让他原本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是非看着他,竟然微笑了一下,“今日你倒是安静了。”
这情况太诡异!
唐时只觉得毛骨悚然,便转身想要走。
只是是非的下一句话将他定住了,迈不开脚步。
“唐时,你终于要走了吗?”
是非的声音淡淡地,笑意却浓厚了起来,“走了也好……我也该大彻大悟了……不,是幡然悔悟。”
这一切唐时都听不明白,只是云里雾里,现在是非绝对不正常,他修为跌落,甚至被关到了思过崖,到底是因为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是谜团,唐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却有一种好奇心,让他走不动,甚至想要试探。
唐时能够确定,自己现在的皮相绝对不是原来的那一张,对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唐时?
虽然……他本来就是唐时……
是非现在的状态明显不正常,他干脆站在了这里,看看他还要说出什么话来。
“何不言语?”是非看他。
唐时抿着唇,道:“无话可说。”
是非垂眼,“当真以为我下不去手吗……”
完全不知道对方是在说什么……他方才叫了自己的名字,应该只是巧合吧?或者是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因为一些特别的事情……是非现在似乎将他认成了别人,似乎有些精神错乱的感觉……
这人该不会是因为在思过崖下面待久了,所以才变成现在这种样子的吧?
他眼底还是那样的颜色,看上去有些可怕。
是非旁边那一盏灯,摇曳着。
可是下一刻就忽然爆了一朵灯花出来,唐时心里颤抖了一下,便看到眼前是非的眼神忽然之间变了。
那金色的卍字,与之前那“卐”字旋转的方向是不一样的,唐时想起了梦境之中那逆转的“卐”字,这个时候便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还有是非眼底那种绝对不应该出现在僧人的眼底的血红色,都预示着什么,可是现在的唐时还无从得知。
金色和红色一会儿强一会儿弱,似乎相互之间有着较量。
随着那暗红色的扩散,是非的表情也隐忍痛苦了起来……
看了一眼是非身前那一卷经文,他慢慢地走过去,伸出手,在是非的注视下将那一卷经文拿了起来,正是《妙法莲华经》。这应当是是修炼的吧?
他感觉得出,现在的是非似乎是在一种天人交战之中,眼神之中的情绪也在交替,时而狂躁时而怜悯……这人是走火入魔了吗?
他能帮到他的,似乎……不多……
不可否认,此刻的唐时动了恻隐之心,他手指从经卷上划过,便慢慢地停住,这是莲华经第三卷。
“尔时世尊告摩诃迦叶、及诸大弟子:‘善哉、善哉,迦叶善说如来真实功德。诚如所言,如来复有无量无边阿僧祇功德,汝等若于无量亿劫、说不能尽。迦叶,当知如来是诸法之王,若有所说,皆不虚也。于一切法,以智方便而演说之,其所说法,皆悉到于一切智地。如来观知一切诸法之所归趋,亦知一切众生深心所行,通达无碍,又于诸法究尽明了,示诸众生一切智慧。’……”
唐时的声音很轻,这这一段自己似乎也能够背诵了,他缓缓地翻了下去,一字一句地念着,虽然有些模糊的感觉,可是别人是能够听清楚的,更何况是早已经将这些经文烂熟于心的是非呢?
是非的眼神,逐渐在唐时的吟诵声之中变得清明起来。
这经文似乎有清心的效果,能够安定人的心神,很快就能够让人感觉出一种平和来。
他两片薄唇轻轻地动着,自己也盘坐下来,便对着这一盏灯,也对着灯那一边的是非。
“……当知如来亦复如是、出现于世,如大云起,以大音声、普遍世界天、人、阿修罗,如彼大云遍覆三千大千国土……”
唐时的轮廓,便在这昏暗的灯光之下,逐渐地模糊起来,也在是非的眼底模糊了起来。
是非早已经被心魔困了许久,如今的确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
其实不管怎么走,都是万劫不复……
佛心如铁。
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呢……
是非的眼,逐渐地闭上了,也是一片的平和。
“破有法王、出现世间,随众生欲,种种说法。
如来尊重,智慧深远,久默斯要,不务速说。
有智若闻,则能信解,无智疑悔,则为永失。
……”
唐时的声音也渐渐地停止了,他看了是非一眼,唇角忽然挂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站起来,便将那经书往地上一扔,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脖子。
“我真是还不够铁石心肠……”
这一瞬间,真是复杂极了。
唐时老是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可是又不是太清楚,这个时候凝视着是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手指点了一下他的眉心,这人玉面佛心,想必也是将来的大能修士……
眼底狠色划过,唐时也不知自己这杀心是哪里冒出来的。
手伸出去,掐住了是非的脖子,像是要用力,却始终没能下得去手。
他不喜欢虚伪的人,说着慈悲却又做着残忍的事情,他喜欢比较狠辣和洒脱的人,是非这样的人原本肯定是不在唐时的接触圈子的。
然而小荒十八境之中毕竟还有过并肩作战的时候,看着他安静地盘坐在这里,唐时那很奇怪地冒起来的杀心,不知道为什么又歇了。
总有那么一种很奇怪的预感,这人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对手……或者是别的什么存在……
临走的时候,唐时看了是非身边那已经快要枯竭的灯油一眼,便将自己的那一盏灯凑过去,给他的灯中添了些灯油,于是看着那火光亮了起来,将是非一张如玉的面庞映照得亮了一些,也似乎多了几分暖意。
唐时脑海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又划过一些不怎么好的画面,让他内心里起了重重的疑云,只是自己出来太久,似乎也到了用斋的时间了。
该走了。
他端着那一盏有些暗淡下来的灯,便顺着长墙一样的书架之间那狭窄逼仄的甬道,缓缓地向前,那背影被油灯的微光勾勒出来,落在身后是非的眼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和苍凉。
是非在他身后,将那一双方睁开的双目合上,“如是我闻……众生诸佛不相侵,山自高兮水自深……”
看不破……终究还是看不破……
眼底的“卍”字缓缓地旋转,却已经不是佛门之中的最正宗了。
唐时这边离开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继续修炼《心经》,他识海之中的那灰色的珠子已经越来越圆润,并且透出一种光泽来,原本其实只是灰色的一团气,现在却已经变得浑圆起来。
只是不知道,《心经》第三层大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他继续修炼,识海之中的“卐”字印的旋转也越加自如……
便这样过去了不少天。
转眼便到了讲道的日子,唐时第一次见识了传说之中的那种场面。
妖修们来了。
尽管跟天隼浮岛的关系比较紧张,可是在这些妖修们来的时候,佛修们依旧没有阻拦他们。
从大雄宝殿一直往南,经过天王殿,便是一个比大雄宝殿前面的广场还要大的一块空地,有一座高台立在上面,下面除了有许许多多的僧人外,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家伙。
那些看上去其实也像是僧人……至少他们幻化成了僧人的样子,但是这种伪装一点也不高明,转眼之间就能够被人识破的那种。
这是千百年来默认成的一种规矩,只要它们不闹事,僧人们也不会赶它们走,这才是一种怜悯,一种出尘的境界。
于是在这讲道台下面,唐时原本对僧人的那种恶感,忽然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他也盘坐了下来,便在下面,准备着听一场精彩的讲道。
是非会来吗?
之前众人都说是非会来,可是现在,却似乎出了一些意外。
走上台的人全是唐时不认识的,听说里面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和尚便是仅次于是非的印法了。
过了许久,唐时终于在上面看到了一个熟人,是印虚小和尚。
他走上去,盘坐在了印法的身边,没有说一句话。
讲道即将开始,唐时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下面的人也开始交头接耳。
“不是说是非要来的吗?”
“我也听说了,可是现在怎么没人了?”
“是非不是被关了吗?”
“不是早就放出来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
“呜呜呜呜……是非不会不来了吧?那我还在这里干什么啊……”
“是非杀我妖族同伴,你们怎么这样?”
“以前我去勾引是非的时候,他都没对我动手,怎么可能对别的妖下手啊?”
“……我怎么感觉你似乎想要别他动手似的……”
……
唐时忽然有些无言,眼看着讲道已经开始,却没有是非出现,他忽然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原本是期待着听听的,可是大约是因为现在的情况跟自己的期望值出现了偏差,所以唐时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
他从地上起来,转身便离开了。
是非竟然没来……
之前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他一定会来,现在似乎……
是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唐时想到那一日在藏经阁见到的场面,只怕是要出什么事情了……
往回走的唐时忽然瞥见了自己身边飞过去一只百灵鸟,一边飞还在一边抱怨:“这些个小自在天的和尚就是不老实,竟然还欺骗我们这些妖怪……可恶……”
这一瞬间,唐时忽然伸出手去,竟灵力一笼罩,便将这一只百灵鸟直接抓在了手中。
趁着没人注意到,唐时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你干什么?谁?!”
“你要吃了我吗?”
“靠,哪里来的小和尚竟然也敢抓我?”
“……嘤嘤,你不要吃我啊……”
“虽然听说小自在天的和尚常常会饥渴,可是我们真的不好吃啊……你去抓别人吃好不好……”
……
“……”
唐时一路捏着这鸟,直接到了一旁的树林里,终于将它的小脑袋提出来,道:“别废话,不然直接捏死你。”
“你敢杀生?!”那一只鸟的表情说不出地搞笑。
唐时心说自己杀生是很简单的事情,这蠢鸟只当自己是和尚,却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道修呢。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乖乖地,不说谎,我就不杀你。”
“你竟然敢杀鸟,你还是和尚吗?!”那鸟在唐时的手掌之中,似乎想要挣脱出来,使劲地振翅膀,却完全没办法从唐时手中逃脱,“你明明只有练气期的修为……为什么能够抓住我?”
唐时弯起唇角,朝着这倒霉的百灵鸟一笑,“你是天隼浮岛的妖修吗?”
百灵鸟也有筑基期的修为了,这不是第一次来小自在天,向来都当小自在天是自己的地盘,那些僧人们看到它都不会动手,甚至还有可爱的小和尚会追着自己,或者被自己引诱,所以它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被一个和尚抓在手中。
听了唐时的问题,它哼了一声:“我不是难道你是?”
“最近说你们妖族内战,是什么情况,你说说吧。”唐时这语气,根本不是任何的商量的语气,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命令。
——这种口气,一点也不像是小子在天那些内敛的僧人。
现在是鸟在人手中,不得不低头,所以百灵鸟眼珠子一转,便说道:“内战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都是猫族那些人闹得啊……”
“听说猫族的老祖宗回去了?”唐时仔细地注视着这百灵鸟的表情,似乎想要判断对方到底是不是撒谎。
“猫族那些人净会找事儿,鹰族的长老们说要攻打小自在天,那个九命猫妖竟然说什么主和,不愿意打,竟然还跟鹰族的人动起手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清楚。”
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情,百灵鸟就直接说了出来。
唐时想起殷姜曾经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是个主和派……
只不过,攻打小自在天又是怎么回事?
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知道攻打小自在天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还没定下来的事情啊……”百灵鸟翻了个白眼,特别人性化。
唐时忽然很想捏死这家伙,最后他问道:“知道什么是夺舍吗?”
这两个字一出来,这只百灵鸟顿时就害怕起来,尖声地叫着:“你这个贼秃驴要干什么?你想对这么可爱的我做什么?!”
“……”这一瞬间真的是想捏死它。
唐时寒声道:“把夺舍的功法告诉我,我便立刻放你离开,我发誓。”
最后这三个字似乎特别有效……
修士对于誓言是相当重视的,百灵鸟忽然就看到了希望,它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能说假话,所以很爽快地直接变出一枚玉简给了唐时,唐时拿过来一看,便知道真假了。
他手一松,道:“什么都没发生过,闭嘴。”
这百灵鸟似乎天生缺根筋,竟然点了点头,用两只翅膀捂住自己的嘴,唐时一放开它,它就直接掉了下去,摔了个底儿掉,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扑腾着就飞走了。
唐时捏着那一枚玉简,总算是知道怎么做了。
这才是真的得来不费功夫啊……
方才也是灵光一闪,直接找妖族要这种东西,总比他在藏经阁悄悄地找寻要好得多。
很多时候,变通一下就好了。
他伸了个懒腰,心情很好,走出去之后便回去试验了这种方法。
虽然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到这一具身体里来的,可是这个时候似乎也没想那么多了。
唐时的办法很直接——如果将目前的这一具身体当做自己的身体,将原本自己的身体当做自己要夺舍的身体,那么一切就好办多了。
他只要将自己的身体夺舍回来就好了。
只是现在还没到晚上,唐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到众人都不在的时候再继续。
晚上出去用斋的时候,他听到了一条不怎么好的消息,是非再次受罚,今日讲道之后,明日便要在戒律堂开刑罚。
唐时手中的筷子,差点没握稳,怎么可能?
回想起自己在藏经阁之中所见,唐时忽然就有一个很荒诞的想法,是非该不会是……入魔了吧?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试验了一下,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前面,意识之间地团起来,化作一个光点,便缓缓地从这具身体的识海之中出来,而后没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这一具身体,竟然有些陌生起来。
唐时皱了眉头,按照玉简之中的法诀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让灵识与身体的每一寸肌肉融合,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好几息,之后才完全适应。
还是自己的身体舒服,唐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种力量和身体之间的融合的感觉,真是说不出地爽快……
因为在那一具身体之中,心经的修炼不受干扰,所以速度非常快,他已经觉得自己跟金丹期的距离很近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地突破。
在屋子里试了试自己的各种法诀,唐时想着,自己现在便可以悄悄地走了,只是到底还没有摸清楚现在小自在天的情况,而且……而且……
是非的事情,他终究还有些感兴趣,所以现在还不能走。
他叹了口气,重新回到了那小和尚的身体之中,再次将自己原本的身体收回来。
明日,便是是非受罚的日子吗?
也许,明天会有答案出现?
唐时不是很清楚,他躺下来,翘着自己的腿,静静地等待第二天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