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的星域,如同一张巨大的棋盘。
星域之中每一星辰,或大或小,或明或暗,都是棋盘上一颗棋子。
遥远的星域边缘,已经虚无透明,似乎就要消散熄灭的东十一天星主虚影,忽然亮了一瞬。
那影子,左手之中摊开着一本书,右手提着一支笔,目光悠远地望向未知的宇宙深处,不知其之所终。
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光亮只是一瞬,然而逐渐地,周围的神光,开始强烈起来。
这样的变动,惊动了整个东十一天星域!
星主归来。
北十一天星域,辅星伽罗,王座中的女人抬头一望,便已经将遥远星域之中的异象收入眼底。
她有如画的眉目,烟云的气质,飘渺的身形,乃是整个北十一天星域之中最强的所在。
西十一天星主已灭,重归十法界;
东十一天星主归来,曰东诗,曰唐时。
而北十一天有北伽罗,曰九回——或可曰,殷姜。
大殿之中,灯影幢幢,暗光落在她脸上,汇成阴阳两色。
“终究还是为他破局而出,倒要看看,是他快,还是我快——武陵道人何在?”
话音方落,一道身背斗笠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王座之下,俯首躬身一拜,只道一声:“属下在。”
“东诗方归星域,你去截杀他。”
“是。”
身背斗笠的渔夫,消失在了殿前,顺着辅星的星桥,已经在去往东十一天的路上。
三十三天,有三大辅星,以星主之称号命名。
宇宙初生之时,混沌之中,清者上扬为天,浊者下沉为地,于是宇宙开而天地生,万物不再处于混沌之中,乃为这三十三天星域。
初时只有天地,后来生出了“人”。
天道左行,为北伽罗;地道右迁,为西王母;人道尚中,为东诗。
天地伴随宇宙而生,而人伴随天地而生,遂天地强于人,北伽罗西王母强于东诗。
西北二十二天凌驾于东十一天之上,千万年不改。
直到,古早时期,数万年前。
人,虽生于天地间,却自命为万物灵长,向天学习,向地学习,逐渐成长,东诗乃是人,伴随星域之中“人”的强大而强大。
所以东诗杀西王母,灭西十一天星域诸修之信仰。当年东诗绝崖一剑,震撼整个星域!
西王母乃是“地”,天地人三才之一,却被东诗翻脸一剑斩落,消失个无影无踪,还将其信使青鸟的仙宫掠夺而来,流放至小三千世界枢隐星。天地一体共生,唇亡而齿寒。西王母之覆灭,为北伽罗敲响警钟。
于是,人与天的斗法,便开始了。
武陵道人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渐渐在视线之中远去的,散发着光明而浩瀚沧桑之力的北伽罗虚影,又看向了东面。
他被度化升仙已有万年,至今不曾为自己当初之背叛后悔。
如今东诗既归,便万万容不下他。
他知道东诗归来的意义,而今只要抬目,看到东十一天星域尽头逐渐明亮起来的虚影,他便觉得心中发寒!
每一个星域,都有每一个星域的风俗和习惯,每一个星域也都有自己尊崇的星主。
自打东诗杀了西王母,整个西十一天星域便处于无主的状态。东十一天与西十一天在天柱折之后,便是相对而存。武陵道人才从北十一天至东十一天,并不会经过西面,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一定要看向西十一天。
在西十一天的尽头,早已经看不到虚影了。
在三十三天千万年传说之中,最强存在一直都是北伽罗,然而随着所谓“人”越来越强,东诗也就越来越强。
三十三天星域之中只有一“天”一“地”,却有亿亿万万的“人”。
遥想当年,他还只是东诗造物笔下一个普通的“人”,听得东诗言“人,将尽灭天地”,是何等的震撼?
消息在三十三天之中,已经疯了一样传开了。
星主东诗归来的消息,太过震撼。
东诗已经消失数千年了,自从六十甲子之前,星主虚影忽然暗淡,转眼已经是六十甲子之后,信仰缺失,整日担忧东诗像西王母一样消逝的三十三天住民们,终于为这一刹东诗的回归,而泪流满面。
无数人稽首,只为这一刻。
从星桥之中经过,又从一颗颗星辰之中经过,看到自己身边无数人那虔诚的神情,武陵道人只冷冰冰地一笑,像极了他旧主东诗。
“武陵,怎的来了东十一天?”
武陵道人脚步不停,一步跨出便是千万丈,随口回那人道:“转转而已。”
后面那人兴许是认识武陵,知道他如今已经成为北十一天星主座下之修,便不再多问。
“哼,他来这里干什么?”
“兴许是知道我们星主回来,所以奉命来探查吧?”
“何不杀了他?”
“我们杀了他,北十一天星主会杀了我们。”
“如今星主归来,虽不知何时可回正位王座,可我们又何惧他一纸上之人?”
“随他去,看看能不能翻出风浪来。”
“当初星主大人布下枢隐星之局,六十甲子之前才起了作用,不过弹指已至如今,我心里老不安定,会出事吧……”
“星主乃是七情六欲之化身,何惧天地?”
“这话可能不能说,嘘……”
自然是不能说的。
唐时现在还在小三千之中,他当初剑斩西王母,引起北伽罗的反弹,要与他决斗,将他从星域之中抹杀。
可天地之间者,人。
东诗已有与天抗衡之力,北伽罗忌惮于他,不能公然相斗,于是开一棋局。
两位星主约定,以小三千世界星辰为棋对弈,胜者以己之道布道至三十三天星域,令三十三天所有修士信仰修行胜者之道。败者自封所有神识神魂,消散于三十三天之中,归于十法界,成为虚无。
胜败一子之间,可这一局在来临之前,发生变故。
武陵道人背叛东诗,泄露东诗布局之机密,于是北伽罗出手对战东诗。
至于对战的结果——
唐时仰头看看在自己身周流动的星云,围绕着的星辰的光芒,一切的一切,不管是宇宙的焚风,陨石的光焰,星辰的闪烁,还是整个星域之中流淌着的那种洪荒之气,都给唐时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
就是这里,这些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青袍翻飞,唐时回手,一指点向枢隐星,一点青光被从枢隐星之中抽i出,而后唐时的身形化作一道流线型的光芒,转瞬远去了。
他穿梭在小三千世界之中,将自己散落在星域各处的棋子,重新收集起来。
当日一败,棋局还未开始,如今他归来,这天地一局已经在心中。
他在最危机的时候,抹去了自己的记忆,随意抓取了小三千星辰地球之中一人的片段记忆,放入自己的记忆之中,而后封去他自己属于东诗的记忆,继续修炼他的“人之道”。虫二宝鉴与风月神笔皆在,万千诗词不过是人情绪外化之产物,贪嗔痴妄喜怒哀乐,无出七情六欲之道。
唐时的布局,乃是诗之局,亦是风月无边的七情六欲之局。
一路朝着东十一天辅星而去,唐时一路上散开神识,便将感应到的星辰之棋收归己有。
枢隐星原本不过是无数普通星辰之中的一个,只是机缘巧合,于是被他投身,成为整个与天地之战的大局之中,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武陵道人乃是从北十一天星域而来,小星辰与小星辰之间有星桥连接,可是辅星与辅星之间,却没有星桥,所以要从北到东,必须通过这两个星域交界处的星桥过来。
方才武陵道人已经经过了交界处,直直地快速通过星桥。
进入东十一天之后,便能感觉到那种令他觉得压抑的气息。
东诗的星主虚影随着时间的快速流逝,而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那原本已经要隐没在星域边缘的线条,重新变得清晰而锋锐起来,充满了东诗以往给人的那种尖锐感觉。
这就是东诗,对于一切不信仰他的人,都存着无尽的敌意。
因为东诗是“人”,是混沌初开之后,七情六欲的化身,他本身便是“七情六欲”,所以但凡是人,不管是本身便是人,还是山石草木飞禽走兽修炼成人身,都要信仰“人之道”。若有人在东十一天星域之中修天道地道,便是与东诗作对。
整个三十三天星域,都是由人组成,无数人,不管修行的是哪一道,都脱不开“七情六欲”,除了佛修,但凡是修士,都能为东诗的日渐强大贡献出一份力。
东诗,乃是偷天换地之人。
在到达辅星的那一瞬,整个星域边缘的虚影,忽然之间大放光芒。
辅星之中有星图星盘,王座在星盘之上,只要唐时重新归于王座,那么属于自己的一切力量和信仰,便能完完全全地回归,东十一天星域,便将回归到最正常的状态去。
然而也是在这一刻,那身背斗笠的影子,快速地穿过星桥,一瞬间到了唐时的眼前来:“受死!”
武陵道人像是一道流星,撞向了唐时,而唐时不过是轻轻地伸手一按,武陵道人只如蝼蚁一样撞击在他掌心之中,又被他一手挥开!
“蚍蜉撼树,不自量!”
唐时冷笑一声,看向那武陵道人。
这便是世外桃源境之中的武陵道人,也是五柳先生本身。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唐时笔下的一个故事。
他能以笔画绿辞,便能以笔写武陵道人。
究其所以,不过是虚无之中诞生出的妖魔一般的存在,当初被这武陵道人所叛,而今他归来,先杀武陵道,再灭北伽罗!
武陵道人双眼已红,抬手便洒出一片光网,此乃捕鱼之网,以众生为鱼!
他妄图以此网,捕捉唐时!
而唐时不过摇头嗤笑,根本不将武陵道人放在眼中,右手手掌一抬,风月神笔一出,武陵道人已经色变:“不可能!当初你败给星主,虫二宝鉴与风月神笔俱已损毁!假的!假——”
金光刺目,只轻轻地朝着那武陵道人眉心一点,他整个人便像是被水泼了的浓墨一样,散成了一团墨气,不复人形,“武陵道人”四字出现,又转眼消散成烟,被吸入风月神笔之中,消失不见。
“不亲自来杀我,只派个武陵道人,只怕九回还不曾真正恢复……”
想起在枢隐星之中被自己毁去的那一面圆镜,唐时眼底神光闪烁。
在进入辅星之前,他回首一望站在星域尽头的自己,便是一笑。
万道青光从四面八方的星桥之上,汇聚而来,是这无数星域之中无数人的信仰之力,是他们心中不死不灭的东诗!
唐时无声长啸,已然化作一道流星,轰然坠落在辅星正中巨大的星盘之上!
巨大的星盘在整个辅星的最高处,缓缓转动,而唐时所化的那一道光,正好撞击入这星盘所属于东十一天星域辅星的位置,星图之上,这一颗星辰,也终于亮了起来!
星域尽头,勾勒出星主虚影的线条,终于流光闪烁,在霎时的明亮尖锐之后,竟然忽然变暗,并非熄灭,而是进入一种更加沉寂和圆融的状态。
那虚影,静静伫立在尽头,遥遥与北十一天星域的虚影相望。
“吾归来之日,便是你身亡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