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玉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上前扶了姜氏道:“夫人随我走,一路车马劳顿,必是累极。”她言语亲近,却仍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
那雁玉挑了帘子,姜氏携了女儿同煊哥儿,留董氏与其子女再外面候着,杨幼禾只觉得一股闷热的暖气扑面而来,再就是入眼熟悉的梨花木富贵屏风了,里面倒是说笑不绝,见挑了内间的帘子,便有人笑着迎上前来,来人着一件刻丝云纹的橘红色短袄,下着湖蓝色百褶吊花裙,裙边压了五彩坠珠并琉璃宫绦,头上用白玉抹额束着,梳着朝云髻,两边是对称的八宝挂珠,并着富贵团花的五凤步摇,项上倒却只挂着一串楠木的佛珠。姜氏便笑着行礼“嫂子大安。”
“快快进来,刚好说起你呢!”那妇人不过虚扶一把,侧了身便将姜氏几个让进去,入眼便是左右而立七八个丫头,中间坐着一个六七十来岁的老妇人。那老妇人满头银发,体态丰盈,着着暗色的袄子,头发在后头挽住,只用宝葫芦的钗并两根足金的缠花簪子,一副羊脂玉的抹额,显得颇为和蔼可亲。
那老夫人忙扶了丫头的手下榻来,亲自扶起了行礼的姜氏,便滚下泪来:“好孩子,一年多不见了,倒憔悴了些。”姜氏便也红了眼:“母亲身子可好?是我们不孝顺,今年过年未曾回来瞧您。”“淇儿在任上公务繁忙,自然不该随意离职,不差这一时。”宋氏拍了拍姜氏的手,转头便见了几个孙子孙女,急忙唤了过去细细打量一番“皆长高了些。”杨幼禾对她颇为敬重,如今一见,更觉她步履蹒跚了些,便也跟着姐姐弟弟垂泪。
宋氏这才叫人搀着入榻,阖了目细细拭泪,便有两人争相来劝,其中一人便是已见过的长房王氏,另一个着一件藕粉色的窄肩袄子,下面是葱绿色的暗花细丝褶皱裙,梳着同心髻,额间压着拇指大小的宝石,并一对五色蝴蝶步摇,正是庶二房韦氏。
早有丫头端了杌子叫几人坐下,宋氏晃了晃头道:“倒是我糊涂了,那母子还在屋外罢,快叫进来,别冻坏了。”
便有丫头领了董氏与一双儿女进来,宋氏并不说话,只是细细端详了一会,冲丫头使了眼色,便也有人端了凳来叫她几人坐下,董氏哪敢真坐,忙忙携了儿女跪下:“奴婢见过老太太,各位太太。”宋氏便叫人扶了,又抬了声道:“淇儿既认了你们,我不可反对,但你既入了我家门,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万事规规矩矩,皆以主母为重,自有你容身之地。”顿了一顿,却是压低了声音:“但若是想着横生事端,我第一个不应!”
董氏恭恭敬敬应了,又磕了几个头,便携了儿女立在一边了。
少时便见从外进来两个年轻的妇人来,前头的那个上着锻织掐花对襟袄,下着盘金彩绣棉衣裙,头上是一只梅花琉璃钗,面色温和,稍显疲累,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身后唇红齿白,甚是可爱。正是杨氏一族嫡长孙杨幕风之妻与其幼子。后者着一件百蝶穿花云棉袄,下着软银青罗百合裙,粉目红唇,甚是明艳。便听宋氏对姜氏道:“这是你二侄媳,从前并不曾见过的,娘家姓何。”杨幼禾几个忙叫了嫂子。
宋氏又将几人看了一番,面上又带出笑意来,对姜氏道:“我便不留着你们了,你大嫂子已将旧时的院子扫了出来,几个孩子的院子也俱收拾妥当,你们奔波许久,想是极累,先去歇着,晚间再来见。”
众人皆应了,便有丫头在前面带路,杨幼禾与母亲姐弟分开,一路兜兜转转到了一处院子,彼时她尚且不知,这处院子,她住了七年。
她稳了稳心神,抬脚进了,早有三四个婆子并七八个丫头候着。黄妈妈站在前边,笑吟吟的将她扶过:“老太太果真是要常留的打算。”她点了点头,眼神却扫过两个怯生生却又和善的面孔。
她抬了手将她们指出来;“可有名字?”“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唤含画,那是我姐姐谣书。”
“不知姑娘到叫那两个孩子贴身伺候,虽比姑娘长几岁,但终究小了一些,还是大点的稳重。”“妈妈别担心,我倒觉得面善。”杨幼禾笑着应她,接了他手里的衣服道:“只是还得妈妈多加教导。”
杨幼禾梳洗一番,又歇了一个时辰,才觉得稍稍舒展些,方起身换了衣裳,便见有人来唤她用晚膳。
“茵姑娘到了。”那丫头掀了帘子送她进去,便有婆子上前为她解了披风,送了温热的水让她洗了手,才引到西边接通的暖阁里。
杨老太太见她来了,笑道:“快坐我身边来。”却是瞧着杨清如已在她右侧坐了,她含了笑轻轻坐下,与一干姐妹点头行了礼,又听宋氏道:“你十三妹妹才病了,这会子倒不能来见你们,明日里同你姐妹去瞧瞧。”众人笑着应了,便见煊哥儿与明哥儿进来,宋氏便命了婆子带他两个去外间:“去那边与你叔伯兄弟一桌吃罢,早就说起考考你功课是否进益。”杨幼禾心知宋氏行事向来如此,并不偏倚哪个哥儿姐儿,若真要说宋氏对谁特别些,只能算是嫡长孙了。
席间除了外间偶尔透来些笑意,宋氏这里人人俱是屏声敛气,针落可闻。饭毕,有丫头捧了盥盂让众人漱口,众人才围着宋氏又坐了,除了几房的老爷,哥儿们也都在。
那韦氏笑着上前为老太太揉肩,道:“到底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儿,长得一个比一个俊俏。”话毕,杨幼禾不禁在心中呲笑:她是庶房的太太,却这般捧着正房,甘愿跌自己的脸面。果真瞧见何氏变了脸色,一双眼无意间剐了自己的婆婆,她看的津津有味,宋氏也未曾出声,庶二房不过是烂泥糊不上墙面,她并没心思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