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言坐在树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玉笛,白衣被风卷起,发出猎猎的拍击声,一头乌黑色的发并没有用发冠束起,只是用白色的绸带绾起耳边的几缕,其余的发垂在身后身侧,如白纸中墨一般的悱恻。
这时见一个人从树上跃下,手中的剑笔直、不带任何犹豫刺向宋嘉言的鼻尖,将将停在三寸以外。
却似乎似笑非笑的的将剑垂下,指着他手中玉笛道:“怎么,真的动情了?”
宋嘉言轻轻抿唇,没有回答。
将笛子收回袖中,撑着凳子起身时,散开的头发便都垂向身侧,将眼中的幽静神色隐藏其中。
“你不要命了吗?”洬流冷笑着开口,将剑掷出在宋嘉言的脚下:“你知道阁主的意思,任务未完成,我们谁也别想活命。”
“你管的太多了。”宋嘉言语气温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疏远冰凉:“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是将自己的性命随意交到一个女子手中?”洬流冷哼一声,怒气冲冲般走到宋嘉言面前与他对峙:“感情用事,只会让你死的更快一些,情之一字,最是荼毒,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还有半点当初踌躇满志,恨意滔天,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的样子吗?”
宋嘉言抬起头,毫不退让的盯着洬流诘问的眼睛:“我不会忘,该做的,我都会做。”他绕开洬流,走了几步,又顿在原地,语气中带着怅然与些微的恍惚:“这一切和她无关,这件事了之后,我自会给阁主一个交代。”
洬流立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离开,眸子里渐渐浮上几分狠厉之色。
“幼禾姐姐,你回来了。”沈唤云笑着拉着她的胳膊,坐在团垫之上压着指头道:“今天是初五,到下个月初五,正好是一个月的量。”
杨幼禾笑着摇摇头将她乱动的手指压在裙子上:“什么初五十五的,今天怎么一整天也不见你,去了什么地方?”
沈唤云抿唇一笑,抬起身子倒了杯温水放在杨幼禾面前:“我向又绮姑姑讨了些宫里的秘方,说是对于益气补血最为有效的,姐姐——”她拖着尾音,像极了平日里撒娇耳朵娇憨样子:“这宫里太拘束了,我闷着实在难受,便在御花园走了走。”
杨幼禾微微蹙眉,只是仍旧宠溺般笑着将她冰凉的手捂在手心中:“宫里一向不太平,你要格外小心。”
“就知道你疼我。”沈唤云眯着眼睛鼓着腮帮子凑到杨幼禾怀中。
“哦,对了,方子在这儿。”她从袖子中掏出绢布来递给杨幼禾:“里面的东西我已经派人找齐了,明日里就煮给姐姐喝——”
“什么方子?”阿椒笑着过来添了热茶。
“是又绮姑姑补身子的秘方,幼禾姐姐身子向来就弱,最近头痛的也越发厉害了,我就向她要了来试试。”
阿椒笑着开口:“也好,你把东西给我罢,反正我也闲着。”却又顿了顿补充道:“在怜南宫时,常干这个事,因此让我来才妥帖。”
杨幼禾极为意外的觑了眼她,正要说什么时,却见有人来报:“宋公子求见郡主。”
“表哥近日可好?”杨幼禾同他这样并肩走了一段,宫人来去也少了时,她开口问道:“一切都顺利么?”
宋嘉言笑着摇摇头,看着杨幼禾因此而紧张的眉眼,温和笑着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在耳后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看着又清减了。”
两人衣袖摩擦,在静谧中发出簌簌的声音,从身后望去一白一翠,如同冬日里的竹上雪,清和而凌冽的恰到好处。
“你害怕吗?”蓦然听见宋嘉言出声,转过头满目清冽的望着她,却又自讽般笑叹一声:“是我将你带到这样一个个危险的境地中来,现在想想,我确实是一个卑劣之人。”
杨幼禾脚下一顿,回头笑着开口:“能与你并肩,我不后悔。”
宋嘉言眼里仿佛跃动着流转的光芒,像是含着隐忍和不安,又有着怜惜和沉痛,却很快隐去了,只剩下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情和眷恋:“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像陛下辞去一声杂务,带着你去看苍山雪,湖中月。”
杨幼禾手指轻颤,眼神似乎迷离起来,面前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可以撼动天下的男人,那些久远的誓言一遍遍从耳边飘过,她明眸皓齿般笑将开来,轻轻勾着宋嘉言微微凉带着薄茧的指尖。
“好。”
这一笑如同寒冰碎裂下的潺潺溪水,连带着整个雾蒙蒙的天空都明净起来,宋嘉言垂下眼帘轻叹一声,轻轻摸了摸她干净的眉眼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完成,接下来的时间里,你什么都不要做,保全自己就好。”
杨幼禾笑着浅浅点头,看着他微微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伸出双手在身前拢出一个怀抱的姿势,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想不清楚,那该多好。
“茵姐姐。”
她恍然间听见身后灵鹫的声音,立刻将所有感情收的干干净净,回头笑道:“查出来了?”
“嗯。”
杨幼禾闭目稳了稳心神,浅笑着开口:“回去说吧。”
两个人渐渐走远了,这处的园子便又恢复了静谧,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就见从树后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握紧,剑眉微蹙,眼里带着幽深而叫人看不清楚的神色。
——
“你的意思是说,冉湘是难产而血崩死的?”
“是。”
杨幼禾微微一顿,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皱起眉头,如果是这样,那么元帝对祁涟心有芥蒂一事便可以解释的通了。
元帝爱冉湘入骨,若是心爱之人因为祁涟而死,那么会不会迁怒于自己的骨肉?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无论冉湘之死和祁涟有无关系,但从表面上来看,的确是祁涟害死了自己母亲。
她可以肯定,最起码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如此。
那么这一切死何其可笑,而对祁涟来说又何其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