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禾眉头微蹙,看着船桨滑落的地方,那里因为方才的拍击而泛起水纹,因为船只的摇晃而难以平静。
“你叫我出来陪你泛舟,只是为了听你的抱怨?”
杨惜薇抿唇一笑,眸子灿然,美丽的面庞浮现了些哀婉凄然之色。
“自然不是,你总是这样不留余地。”她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倘若我今日是为你来解惑的呢?”
她神色倨傲,像是带着从未有过的从容神色,杨幼禾微微一怔,想起了她初见杨惜薇的那时,几乎立刻就断定这个女子来者不善,事实也正如此。可是此时这样面对面相望着,总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我洗耳恭听。”
杨惜薇莞尔一笑,将纱衣从水中捞了起来,轻轻一拧,铺在船上,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小心而又虔诚,几乎和平常的样子天差地别。
“我真的很羡慕你。”她笑着抬头:“好像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能得到。”
微微闭眼,像是轻嗅着莲塘中若有若无的清新气味,复而开口:“你肯定猜到了我的背景罢。”
不待杨幼禾开口,又笑着摇摇头:“不,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杨家害我母亲家破人亡,害我外祖含恨而死,害我舅舅染上赌瘾。”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母亲为了养活我受尽屈辱,为了争一口饭在街上乞讨,为了将我生下来在破庙中痛苦不堪。”
“你又怎么知道四殿下收留我们,教习于我,告诉我争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道理。”
她目光咄咄,一字一句,像是泣血一般的悲鸣。
却又立刻喘息着恢复常色,换上了一贯恰到好处的笑颜:“从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完完整整的拿回来。”
杨幼禾抿唇,看着她温和却冰冷的笑脸,缓缓开口:“你喜欢祁湛。”
杨惜薇面色一僵,可是面前的女子还是一贯沉稳而又淡然的神色,好像对于一切没有半点的意外。
“你喜欢他,所以你不甘心——”
“你住嘴。”她蓦然间凌厉起来,双手紧握,将想要扇她一巴掌的心思按捺下来,复而咯咯着冷笑一声:“要想激怒我,你还嫩了一些。”
可是面前的女子眉眼里浮现出了悲凉而怜悯的神色,几乎让她气的发疯。
“你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
她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想起了湛王的承诺与嘱托,立刻又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你知道曹太妃让我回杨家,接近你们的原因么——那是因为杨家守护着一笔巨大的财富和秘宝,如今湛王已将东西找到,挖出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所以你在查清楚之后毒死祖母,让湛王设计将杨家连根拔起?”
杨惜薇挑了挑眉,笑着往前探了探身子,对上她的眼睛。
“还不算笨,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不是么?”
“你可知杨家为何会有这笔财宝?”
“那就需要你下去亲自问一问你的好祖父祖母了。”杨惜薇笑着,骇然古怪:“你倒是镇定,不过也到头了。”
她兀自笑了几声,换上一副悲悯的神色,轻轻的,轻轻的开口:“你知道宋嘉言并没有将蔚无央交给皇上么?”
杨幼禾蓦然抬起头来。
杨惜薇见状,满意一笑,轻轻摇头:“这样就失态了么,若是知道后面的事,你该多么伤心啊。”
杨幼禾微微握紧手心,心中的不安犹如惊雷般炸开在心底,她可以为一切事沉着冷静,但偏偏每次都在宋嘉言前败下阵来。
“你好好听着。”
杨惜薇粲然一笑:“杨家抄家一事,你以为你的公子,你的表哥,你口口声声维护的那个人,真的是无辜的吗?他那也还出现在杨府门口,可是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统一解释;还有让你嫁去大姚,你真的以为是姚帝一时兴起?或者说是他和某个人做了交易?”
杨幼禾看着女子笑靥如花的面庞,那些话语如同魔咒般荡开在耳边。
“他的势力人马早就遍布大元,姚国之内恐怕也有他的暗线,你的公子真如你所想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翩若惊鸿,白衣似雪?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控制一切,被人放在心底珍重?”
“还是你自己骗自己,骗着骗着就深信不疑了呢?”
她语气狠毒,不留一丝情面。
“怎么,你还不相信?他骗你就算了,还口口声声说爱你,我和你之间,到底是谁更加可怜?”
“你最信任的公子啊,却利用你与姚帝周旋,利用你胁迫元帝下位,利用你为了他的宏图大志而在这深宫里日日蹉跎。”
“而你,却还是始终傻傻的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
杨幼禾双手紧扣住船舷,面前的女子神色倨傲,语气冰冷,带着嘲讽与冷笑,一字一句的同她说着什么?
她到底再说什么?是说什么,在嘲笑自己么,是在将自己的骄傲和信仰不留情面的粉碎么,她浑身冰凉,几乎喘不过气来,她额头蓦然间像是被劈开一般剧痛起来,像是要将她神智吞噬一般的狠绝,撕扯着她仅存的意识和恐惧带来的存在感。
真疼啊,她仿佛看见眼前漫天血红,她该信么?
她从来对他只有信任,她不应该怀疑,她对他从来没有怀疑。
“桃花又开了,十五岁我来娶你。”
他白衣胜雪,含着温和而又朗朗的笑意,手指修长,带着一贯的清冽的香,伸出手来要将她从船上拉起。却又蓦然将她推进了深渊中。
闭上眼睛,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却蓦然间被拥进一个有力的怀抱,那人眉眼带着怒意,像是要将她吃了一般瞪着双眼,她只觉得自己飘起在这莲池当中,胸中酸胀,在空中吐出一道血痕。
“茵姐姐——”
她缓缓睁眼,看着远处粉衣女子带着莫名的笑意,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自己,她转头,却对上了灵鹫担忧的眉眼。
原来,他走了啊,这么狼狈,还欠了他一命。
苦笑一声,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她站起身,将嘴边的血渍擦拭干净,对着船上少女微微一笑,似乎对她愕然的神色不以为意般垂下头去。
灵鹫微微一滞,面前的女子虽然依旧笑的淡然,可是从她的后背看去,却像是寒冰一样让他觉得陌生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