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福安堂。
李管事带着护卫去护送大姑娘去宝莲庵,去时个个好模好样的,回来时,不但李管事胳膊上染了血,一众护卫们,或多或少都带了伤,自然是惊动了前院一众人等。
李管事回府之后便直奔福安堂去禀报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
老夫人和靖安侯听完李管事的禀报,二人脸色皆是难看到了极点。
挥退李管事,老夫人拧眉看着靖安侯直接了当地问,“青城,你看这事,是不是叶府所为?”
府中看嫡长孙女不顺眼,非要除之而后快的人,除去叶氏老夫人想不到还有第二人,所以在李管事说完树林中发生的事情后,老夫人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事一定是叶氏的手笔,定是叶氏派了人去叶府,尔后叶府派的人去截杀嫡长孙女的。
被自个母亲当着自己的面,问是不是他的岳家派人截杀自己的嫡长女,饶是季青城脸皮堪比城墙,此时也有些顶不住,红了脸道,“娘,我觉得应该不是叶府那边的手笔。”
老夫人扁了扁嘴,不满地看着他道,“到了现在,你还要偏帮着她?除了她,还能有谁非得杀了那丫头?”
季青城忙道,“娘,我不是偏帮她,您仔细想想,舒丫头是早上才来和您说,她要去宝莲庵的,您同意之后她便马上离了府,您都是早上才知道的事情,叶氏只会比您更晚知道,她即便知道了,动了那心思,这谴人去叶府通风报信,叶府再安排人手,这一去一来的,时间也太过紧促跟不上啊。”
他说的合情合理,老夫人便熄了心思,不是叶氏所为的话,那还会是何人所为呢?
一想到暗中还有人盯着季府,老夫人就觉得浑身不安,惶然道,“青城,这事既然不是叶府的手笔,你仔细想想,你可有得罪什么人?会不会这些人不是冲着那丫头,而是冲着别人去的?”
季青城不像老夫人那般惶惶然,只是老夫人想的他自也是想到了,只是身为朝廷一品大员,又身负兵部尚书一职,他得罪的人可是多了去了,一时之间哪能都想得起来,看自个娘亲惶然不安的样子,他便只好安抚道,“娘,您别担心,这事虽然蹊跷,但未必就是冲着咱们季府来的,也许不过真的是些流匪,往宝莲庵的路,本就山路崎岖不平便于隐藏,正是那些匪徒绝佳的藏身之地,您就别多想了,您若是不放心,这往后我将府里的护卫再多加一倍,府里的人出去之时,多带一些护卫,天子脚下,量那些匪徒也不敢再次现身。”
被他一袭话定住了心神的老夫人便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青城,护卫的事,你加快速度,这可不能拖。”
季青城点头应下,又安抚一番后便告退而出,出了福安堂,他挥手吩咐身后的随从,“去查查今日都有哪些人出了府。”
长随领命离开,他便大步往归燕轩的方向行去。
进了归燕轩,他示意众仆妇禁声,原本想要通报的丫鬟便只好闭上了嘴,眼睁睁看着侯爷往厢房走过去
。
厢房里,叶华梅正听管嬷嬷说着李管事一行人受伤回府的事情,在听到李管事说季望舒安然无恙之后,叶华梅便恨恨道,“老天好生没眼,怎的就不叫这丫头给劫了去。”
刚巧走到门口的季青城听了个清楚,顿时大怒,也不用下人打帘了,自己一把将门帘掀起走了进去,“你这是要让谁给劫了去?嗯?”
叶华梅不妨自己一时气愤之言被侯爷听了个正着,只吓得身子一抖,眼珠一转便辩驳道,“侯爷,您这是生的哪门子火?妾身不过是的管嬷嬷说着话本子里的故事,那故事里头,有个背主的小丫鬟着实可恼,妾身听着恼火上气,这才一时说老天不开眼,没将这背主的丫头收了去,您若是不喜,妾身以后不听这话本子便是了。”
她这谎话接得太快,季青城也的确没听清前面的话,便半信半疑的瞅了她一眼却是熄了心中的怒气,叶华梅又上前亲自替他解了大氅放好,小心冀冀地问,“侯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侯爷这般生气?”
见她一脸不知情的模样,又想着李大管事回府之后便直接去了福安堂,叶氏许是还真不知道事情,季青城的脸色稍稍好转,淡淡道,“李管事护送舒丫头去宝莲庵,半路却遇上了一群流匪。”
“呀,这天子脚下的,居然还有流匪,这些匪徒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侯爷,舒丫头呢?她可还好?”叶华梅装出一脸震惊害怕的表情看向季青城。
季青城撩起袍摆坐下去,才道,“舒丫头很好,没出什么事,你吩咐下去,这往后,不管是谁出府,都要多带几个护卫随行。”
见季青城不再提她刚那话的茬,叶华梅便放了心,点头应下,一边亲手倒了杯热茶递给季青城一边状似无心地道,“侯爷,自打大姑娘回了府之后,咱们府上总是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妾身想着,是不是该请个大师来咱们府上看看风水了?”
季青城接过茶盏呷了一口,虽没有回叶氏的话,却是将叶氏的话听进了心里头。
好像的确是嫡长女回了府之后,府上便接二连三的发生事情,难道嫡长女和府里头谁相冲不成?
见季青城不回应,叶华梅便也聪明的不再去提,有些事点到即止刚刚好,说的多了,反而会有刻意之嫌。
*
巍峨的宫殿倚山而建,绵延不绝不见尽头,宫殿四周云雾缭绕,将山峰与宫殿笼罩在一片飘渺之中,脚下皆是奇花异草,芬芳的花香扑鼻而入,左边是一条清可见底的仙湖,湖中几只仙鹤嬉戏玩耍,忽听得头顶传来极为清脆的鸟鸣声,星云抬头痴痴望过去,却见一只传说中才存在的凤凰在上空盘旋飞舞。
自己这是无意撞入了极乐仙境吗?
脑中如混沌初开,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仙境他痴痴的想。
“况星辰,你为何要来西楚上京?为何要在伽蓝寺假扮和尚?”清脆却又飘渺的声音似乎自远方传来。
他茫然的转身看向身后,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几只神兽在奔来跑去。
“我要帮她,所以才会来西楚上京假扮和尚。”自然而然的回答了那飘渺的声音,他慢慢前行,被前方那美轮美奂的仙境所吸引
。
飘渺似来自广袤天地的声音再次传来,“况星辰,她是谁?你要帮的那个她是何人?”
“季望舒。”没有半丝犹豫的回答,一只尖嘴朱雀忽地飞到他肩膀上,他停下脚步,惟恐惊飞了神鸟。
“你为什么要帮她?她是你什么人?”飘渺的声音忽远忽近却不可违逆。
不能回答,不能回答。
脑中忽然传来声音,星云猛然一惊,抬目四眺,眼前,依旧是极乐仙境,远处,仙乐声声依稀可闻。
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脑中疯狂的声音让他有些头痛,他忍不住抱头蹲下。
“况星辰,因为她便是郦望舒,所以你才要帮她对不对?”那飘渺却不可违逆的声音却不肯放过去,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意境声声入耳。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回答。
脑中疯狂的声音愈发响亮,让他的头愈发的痛,再也忍受不住这种痛疼,星云仰头大叫,‘啊——’声音响彻云霄。
随着响彻云霄的声音,眼前的极乐仙境随之烟消云散,没有绵延不绝的宫殿,没有耸入云巅的群山,没有清彻见底的仙湖仙鸟,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有一张简陋的竹制小床,以及坐在竹制圆桌前的神情淡然的长孙逊。
片刻的茫然过后,星云就回想起了发生的事情,瞪眼看着一脸淡然的长孙逊,心中却道一声好险,差一点点,他就控制不住要将答案告诸于长孙逊了!
许是看出他心中的庆幸,长孙逊凤眸暗凝,淡然道,“喝了黄梁梦又中了南柯梦,还能控制住自己心神,古往今来,况阁主当是第一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星云就忍不住跳起来指着他道,“长孙逊,你敢对我下毒,看招。”一边说一边挥拳直奔长孙逊。
长孙逊巍然不动,等星云的拳头到了他眼前,他才施施然伸手一挡,星云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就像打进了一团有强大吸力的棉花团里,自己的力道悉数被棉花团吸了进去,而他的拳头,就陷进了那棉花团,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拨不出来。
一年多不见,这小子的功力竟提升至如此高深地步!
心中虽是无比震憾,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反正打不过,他索性卸了力道,而当他力道一卸,就感觉那股紧紧吸着他的内力也于瞬息消失殆尽,收回酸软的胳膊,冷声道,“一年不见,世子不但会暗中阴人,还会扮猪吃老虎,真让星辰刮目相看!”
看着一副病焉焉虚弱不堪的身子骨,实则比一年前功力大增,亏他还以为这小子一这年多损耗太多,还自以为能和他一较高低了!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长孙逊却是毫不动容,只略带探究的看着他,半晌才道,“从前我竟不知道,她和你如此之熟,而你,也能为了她做到如斯地步。”
这话虽说的没头没尾,星云却是听明白了,可听明白了却不代表他会承认,当下便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道,“季大姑娘的外祖曾救过我一命,如今陆大人只余得季大姑娘一个血脉,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有何可奇
。”
他这番信口胡诌虽是随口拈来,却也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两眼直直盯着长孙逊,心中却暗暗期冀长孙逊能信了他这番说辞。
长孙逊挑眉,狭长的凤眸忽地便有了一丝冷戾,然很快,这一丝冷戾便被笑意替代,快到连星云都不曾察觉,他道,“季大姑娘的身份若真如况阁主所言那般简单,况阁主又何必费尽心神保护不是秘密的秘密?”
星云舌头一紧,本能的反驳,“季大姑娘一介闺阁女子却要连夜离京,这怎么就不是秘密了?若让世人知道她一个闺阁千金和我这假和尚有牵连,那还不得毁了她清名。”
长孙逊凤眸寒气一闪,星云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一躲,等回过神再望过去,却见长孙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轻声道,“况阁主身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如今居然为一介闺阁女子的清名担起忧来,倒是罕见的很,想必传了出去,会有很多人好奇季大姑娘究竟能何特殊之处,能让况阁主不惜自降身价也要护她清名。”
他虽是笑语相向,星云却没来由的心中发寒,两眼更是戒备的盯着长孙逊。
虽心中明明知道长孙逊不会将他和季望舒的事说出去,可还是不免有些担忧,这一年多年,他听到的关于长孙逊的传闻太多,眼前的长孙逊,早已不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只知修炼心无旁物的长孙逊了,如今的长孙逊,心狠手辣嚣张跋扈不说,更是一个阴睛难定上一秒他可以对你笑语相向下一秒就能夺你项上人头的反复无常的人。
“况阁主无需这般戒备的防着逊,就冲这一年多,是你护着她安全的份上,逊也不会对你下手。”淡然的抛下这么一句话,长孙逊便起身往竹舍外行去。
他走的潇洒,星云却是心中发紧跳着追出来大叫,“我保护她自是我的事,和你无关,季大姑娘也和你无关,我警告你,不要去招惹她。”
长孙逊停下脚步,慢慢转身,凤眸寒气凛冽的看着星云,只听‘轰’一声响,星云回头一看,身后的竹舍已然毁灭,只剩地上支离破碎的竹子。
他竟能做到纹丝不动毁了竹舍却不伤他半分!
竹舍在后,他在前,不伤他分毫毁了竹舍有多难他很清楚。
有些艰难的把目光从地上那支离破碎的竹子收回,迎上长孙逊寒气凛冽的凤眸,他只觉喉头发紧,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况星辰,你如今可以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是因为她唤你一声小师叔。”冷冷扔下这话,长孙逊便再次转身前行。
他离去之后,星云怦紧了的身子才稍稍放松下来,看着长孙逊单薄的背影,他忍不住苦笑,长孙逊说的很清楚,因为季望舒唤他小师叔,所以他才手下留情不曾伤他,自己最后那句话,想必是触及了他的底线,才会让他这般震怒。
是那一句季大姑娘和他无关,还是那一句警告让他不要去招惹季望舒,让他这般生气震怒?
或许是这两句都触及了他的底线。
焉着头想了一会,抬头看着天边弯月下坠,星云足尖轻点,几个纵跃间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如意客栈,君兰院。
云若兰倚在窗前,手里捧着一个铜胎掐丝珐琅荷塘莲纹海棠式手炉,看着窗外被月光映出些许光亮的夜色,拧紧的柳眉彰显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宁静
。
初秋和初冬二婢立在她身后,不无担忧的互望一眼。
打从早上姑娘发了消息出去之后,一直到现在,姑娘就一直在等着消息,可这都半夜了,也没人传消息回来,别说姑娘心里不安,便是她们,心中也隐有不安的感觉。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立在窗前的云若兰猛然转过身子,看着匆忙迈进来的初春和初夏,却见二婢花容失色,一脸惊惶不安,她的心立马就提了起来,将手中的手炉捧得愈发紧,抿了抿唇,声音干涩地问,“可是有消息了?”
初春慌乱的点头,身子哆嗦着说不出话,初夏稍微镇定一些,脸色惨白地道,“姑娘,咱们派出去的那些人,折了。”
折了?
云若兰身子一晃,倒退一步,初秋忙上前扶住她,她稳住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初夏问,“折了几个?”
面对姑娘狠戾如野狼般的眸光,初夏将头垂得不能再低,声音里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意味,“姑娘,咱们的人,都折了,只剩一个还活着。”
‘咣当’一声。
云若兰手中抱着的手炉脱手落地,上好的银丝碳飞溅而出,有几丝火星子溅到初夏手背,将她嫩柔的皮肤灼得通红,她却不敢呼痛也不敢藏手,只死死垂着头忍着被火星灼烧的痛楚。
都折了?怎么可能?
三十七个云府精心培养的死士,怎么可能全折了?
季府不过派了区区几个寻常护卫随行,怎么可能就折了她三十七个武功高超的死士?
“她死了没?”压下心中的震怒,她瞪大了眼看着初夏,因为愤怒,声音有些拨高而显得尖锐刺耳。
折了她三十七个死士进去,季望舒也必死无疑,只要季望舒死了,即便折了三十七个死士进去,这笔买卖就是亏本,她也觉得值!
被她尖锐刺耳的声音吓到的初夏猛地抬起头,在看清姑娘眼中疯狂的恨意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艰难无比的摇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字。
见她摇头,云若兰再也控制不住,大步上前定定望着初夏,双眸凝聚着疯狂的火焰,直将初夏灼得不敢避开后,她才一字一字问,“那活着的人在哪里?让他滚进来。”
初夏忙点头应下,转过身行至门口吩咐,“将人抬进来。”
几个壮硕的护卫抬着一副担架走了进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瞬息就浸染了整个厢房。
初秋初冬朝担架上望过去,只不过一眼,二人就吓得面色惨白,一股子反味由胃直冲嗓子眼,却又因为害怕被姑娘斥责而生生压下那股子反味。
而初春早在担架进来之时便闭上了眼垂下了头,便是四婢之中最为胆大的初夏,连眼角也不敢瞄向担架的方向。
无视屋中浓郁得令人反味的血腥,云若兰一步一步迈向担架,眼光也直直盯着担架上躺着的毫无声息的,被折磨得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死士
。
这唯一的活口,四肢骨骼已经让人寸寸捏碎,因为四肢骨骼已碎,所以整个人就像一张破碎不堪的乱皮似的摊开在担架上,唯有整颗头完好无损,甚至还能看到他的眼珠在微微转动,嘴唇也在微微翕动。
只是,大家都清楚,这人虽还活着,可他承受的痛苦,却远超人所想像,生不如死,大抵也就就眼前这死士的写照。
“是谁?是谁下的手?”强忍着内心想要狂叫的冲动,云若兰无比冷静的看着担架上的死士问。
死士微微张唇,声音却小得让云若兰只能伏下身子将耳朵附在他嘴边,“世——子。”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这二字,死士便闭了眼没了气息。
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小,四婢并没听到,唯一听清楚了的云若兰却是血色尽失,她愤怒的双眼疯狂的盯着担架上已然咽气的死士,脑中却是混乱一片。
长孙逊,竟然是长孙逊!
她精心筹划,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早就被长孙逊看穿并击破!
她派人紧紧盯着靖安侯府,在得知季望舒要离府前往宝莲庵时,她便不顾四婢劝阻,将身边死士派出一半截杀季望舒,原以为手到擒来的事,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蝉安然无恙,她的人却悉数折在了长孙逊之手!
她以为她带着这些死士随行的事长孙逊无从得知,如今看来却是她大意轻敌,长孙逊分明早就知道,她刻意做出不去打扰他想要让他放下戒备心,她以为她做得很成功,到如今才知道,她盯着季望舒的同时,长孙逊却在背后紧紧盯着她,今日这些死士折在长孙逊的手中全是因为她云若兰自以为是!
这唯一留下来的活口,其实也不过是长孙逊用来警告她的工具。
将她的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吊着他一口气让他回来禀报,是他——康王世子长孙逊杀的她的人。
因为她要动他不惜万里迢迢也要探个究竟的小丫头,所以他便不留情面的一举铲除她派出去的所有死士来做为对她的惩罚!
“哈哈——”因为愤怒、因为震惊、同时也因为妒忌等各种思绪掺杂一起的云若兰,突然放声大笑,直笑得眼泪四溢她却还是笑个不停。
屋中放着担架,担架上停放着一具被折磨得令人不敢望之的尸体,再加上她诡异的笑声,愈发让这厢房呈现出一种诡异莫名的气氛。
在她的笑声中,四婢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噤,又不约而同的看向她,只是四婢的眼光却不仅仅只有担忧,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恐惧。
即便早就知道自家姑娘心性狠辣,可面对现在这个情况,在死了三十八个人的情况下,姑娘不但没有悲伤反倒放声大笑,这让她们四人心中只觉寒凉一片的同时,又不免想到,这些死士的下场,它日是不是也会轮到她们自己?
门‘吱呀’一声再次推开,云泓之一眼先看到了担架上血肉模糊的死士,即便是他,在看到这惨厉无比的尸体时也忍不住一阵反味,强忍着心头的惊疑,他看向犹自笑得泪流满面的云若兰,不由皱起了浓眉。
“九妹,你怎么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他首先问的不是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是担忧状似癫狂的云若兰好不好
。
被他用担忧而又关切的眸光看着,云若兰稍稍回过神来,只觉得心中又是委屈又是隐忍又是痛苦又是悲愤交加的她,止住了笑,她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上前,轻轻摇头,“二哥,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她怎么可能好?
她心心念之的人,为了另一个小丫头杀了她三十八个死士,还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警告她,这就是她妄自想动他保护的人的下场!
她的眼神实在可怜到了极点,云泓之从不曾见过自己九妹这双眼,竟能包含这么复杂的情感,一直以来,他眼中的九妹,都是坚强而又骄傲的,这样痛苦而又悲愤委屈的九妹,只有在长孙逊那次断绝拒绝九妹自甘为妾的提议时,他曾见过,短短时间再次看到这样的九妹,再联想担架上的尸体,云泓之的心不由发紧。
似是猜到了什么,虽极不情愿去印证自己心中的猜想,他还是问了出来,“九妹,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若兰悲苦的看着他,轻轻道,“二哥,他杀了我三十八个死士。”
她口中的他不言而喻,云泓之看了看担架上的尸体,心中再次发寒,他一直知道,自己九妹这次出行,身边必带着死士,这些死士也许是云国公府培养的,也许是太后娘娘为了保护九妹送的,他知道却从不过问,因为勋贵世家府邸,都会有暗卫死士保护主子安全。
好端端的,长孙逊为什么要杀死九妹三十八个死士,还用这样惨烈而又直接的方式来警告九妹?
云泓之不傻,这具尸体再加上云若兰的答案,他已经猜想得出,以长孙逊的手段,他要杀人必定不会留下活口叫人知道是他杀的,留下活口只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昭告九妹,人是他长孙逊杀的!
九妹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让长孙逊不惜用这样直接了当的方式来警告她?
叹了口气,他问,“九妹,你做了什么事?”
云若兰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挥手让护卫们抬着担架出去,转过头迎上云泓之担忧关切的目光,她面无表情的道,“二哥当已知道,他此次前来,泰阿古剑只是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靖安侯府的大姑娘。”
云泓之不明所以的皱眉,靖安侯府的大姑娘,他约莫也在茶楼中听到过,貌似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和长孙逊扯上关系?
“九妹,你是不是对这位姑娘做了什么?”虽不明白靖安侯府的姑娘怎么会和长孙逊扯上关系,但聪明的他却还是猜想到定是九妹对这位姑娘做了什么,才会惹得长孙逊大怒。
云若兰咬了咬唇,自己这个二哥,到底是聪明的,一点就透。
她原也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能瞒着他,于是便坦然点头,“他不远万里为了季大姑娘而来,我虽不清楚这位季姑娘是怎么认识的他,但我云若兰想要的人,又岂容她人染指。”说完她‘哼’了一声,在云涨之震惊的目光中继续道,“我原本只不过是想派人劫了她试探他对这位季姑娘的态度,却没想到他竟然能为了她,不惜冒着和咱们云国公府撕破脸面的危险,直接斩杀我三十八个死士。”
她说的有条不紊,面上的神情也由悲苦交加转换为阴暗冷鸷,这样的她,让云泓之倍感陌生的同时又让他有一种,是不是他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九妹的念头,压下心中的苦涩,云泓之不赞同的眼光看着她道,“九妹,你也是女子,你应当知道,一个大家闺秀若无端端被人劫去,即便没发生什么,她这一生也是被毁了
。”
云若兰将头一仰,毫不心虚的迎上云泓之指责的目光,“我当然知道,她既然妄图染指我想要的人,我便先下手毁了她清名,我错就错在我小看了长孙逊,不然今日这些死士,又岂会白白葬送了性命。”
她说的理所当然,完全没有一丝是她先理亏于人的愧疚,看着她阴暗冷鸷的脸,云泓之一时间哑口无言,他知道以九妹的性子,此时无论他怎么劝,九妹都听不进去,只要牵扯上长孙逊,平日里理智过人的九妹就会失了理智变得阴暗偏执。
沉默一会,他张嘴,却不是劝解,他道,“九妹,这些死士不管是国公的人还是太后娘娘的人,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你可想好了说辞?”
云若兰一怔,旋即皱眉,不管是太后亦是国公面前,她都不能将这些死士被杀的原因如实相告,若让国公和太后娘娘知道长孙逊是为了警告她才杀死这些死士,她在国公和太后眼里便成为一颗废棋,云府,是不需要废棋的。
眼眸一转,她抬头道,“二哥,咱们云府树敌不少,这些人为了保护你我兄妹二人,死在追杀你我二人的仇敌手中,倒也是忠心耿耿,只是这些人原就是死士无亲无故,待我们回去之后,云相国寺为这些人做上一场法事,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的情谊。”
见她转眼之间便已想好说辞,且这套说辞十之*会取信于国公和太后娘娘,云泓之不由深深的望了一眼云若兰,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他是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一母同胞的九妹。
这样的九妹,固然聪明,可是却也让他感到陌生。
他从没想到,他的九妹和他心中厌弃的那些堂兄妹一般,也是为了一已私欲便成斩杀无辜之人的人,今日——九妹能因为长孙逊而对一个九岁的姑娘下手,它日,九妹还会因为长孙逊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呢?
想到这点,他眸光深凝地看着云若兰,他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九妹心中的执念?
今日长孙逊只是斩杀了九妹派去的死士,可若是九妹不放下心中的执念,一意孤行下去,以长孙逊的手段,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不敢想像,长孙逊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九妹!
偌大的云府,他只得九妹一个真正的亲人,他不能看着九妹走上那条不归路!
不知他心中所虑的云若兰,只看出他眼中的关切和担忧,她心中稍稍一暖,安抚的握住他的手道,“二哥,你不用担心,此事我既然敢做,也自然会做好收尾,断不会让国公和太后娘娘发现半点端倪。”
不但不会让太后娘娘和国公知道真相,或许,她还可以借今日之事来完成她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恨!
“九妹,即便你的说辞能取信国公和太后娘娘,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世子他会不会配合你?”云泓之拧起浓眉看着她,随他兄妹二人来到西楚上京的下人皆是忠心于他兄妹二人,这些人他自是不担心,可是长孙逊,却是一个未知的变数。
以今日长孙逊警告九妹的手段来看,他实在不相信,长孙逊会配合九妹的说辞。
他想到的,云若兰自然早就想到了,眸光幽深的浅浅一笑,很是自信的道,“二哥无需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世子配合我。”
云泓之不由询问的看向她,长孙逊杀人示警,分明是已经恼了九妹的做法,这样的前提下,九妹哪来的自信,能说服长孙逊配合她?
看出他眼中的不信任,云若兰却没有将心中主意全盘托出的打算,只含糊其词地道,“二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今日之事我虽是惹怒了世子,可世子到底没有直接冲来如意客栈,这说明世子也并不会因为此事而将我置于死地,既然如此,我若能提出一个让世子不能拒绝的条件,世子又岂会不配合我的说辞。”
让长孙逊都不能拒绝的条件?
这番话不但没让云泓之为之释怀,反而愈加担心,他实在想像不出,像长孙逊那样权倾朝野之人,九妹能提出什么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可是看九妹的样子,分明是不想将她心中所想全盘说出,无奈的叹了口气,他道,“九妹,不管你要做什么,你都得谨记,长孙逊此人反复无常心狠手辣,你和他交易,不亚于与虎谋皮,切记要小心行事。”
他出自内心真切的关心让云若兰为之一暖,看着这唯一真心关心她的人,她眼中一热,垂头将泪水逼回眼框,她轻轻道,“二哥放心,我会谨记二哥之言,断不会再掉以轻心了。”
看了看天色,她起身道,“二哥,天色已晚,二哥先去休息。”
云泓之点头道,“九妹,你也早些休息。”
云若兰轻轻点头,目送着他出去之后,听得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便转身吩咐,“给我披上那件浅米黄暗花缎面豹纹镶边翻毛斗篷,随我去华府。”
四婢虽知道姑娘要去华府自是因为长孙世子住在华府,可姑娘为什么不能等天亮之后再去拜访,非得这大半夜的去,她们却是不敢相问的,只七手八脚的拿斗篷的拿斗篷,收拾暖炉的将暖炉重新装上拨丝银碳,等手炉暖了之后递给云若兰。
很快,四婢就收拾妥当,簇拥着云若兰向外行去。
护卫们早得了令备好了马车,四婢随着云若兰上了马车之后,马车便缓缓前行,驶离如意客栈前往华府。
华府,守门的小厮听得铜环敲击大门的声音不由缩了缩脖子,谁这么大半夜的拜访?
小厮拢紧了身上的棉袄问,“谁啊?”
云府护卫高声道,“云二公子求见长孙公子,劳通报一声。”
姑娘说了,大半夜的说是她一介女子上门拜访有碍声名,让他直接报二公子的名号即可。
一听是来拜访府中贵客,那小厮便不敢怠慢,只道,“你稍等,我这就去通报。”说完小厮便直奔前院长孙逊所住的院子。
进了院子,将来意禀明给顺伯之后,顺伯让他稍等片刻,便进了厢房禀报,“公子,云泓之求见。”
早已换上一身白色华服的长孙逊勾唇讥笑,他心中清楚,来的定是云若兰而非云泓之,不过他却也没打算揭穿,只淡声吩咐,“让她进来。”
马车里,按着心中焦灼,云若兰由窗帘看着紧闭的大门,她心中委实没有把握,长孙逊会不会见她。
她翘首以待,终于,华府紧闭的大门‘嘎呀’打开,走出一下人和护卫说了几句之后,护卫转向向马车行来,恭声禀报,“小姐,世子让您进去
。”
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安稳,扶着初春的手下了马车,缓缓走向华府大门,那守门的小厮见来的是位戴着帷帽,看言行举止似是大户人家闺秀的女子,不便摸了摸头,不是说云二公子吗?怎的变成一位美娇娘了?
转眼小厮便自以为是的恍然大悟,这大半夜的,这小娘子哪好说是自个求见,自是要以云二公子的身份上门,长孙公子既然听了云二公子的名号同意相见,想必是认识这位小娘子的,看这小娘子婀娜多姿的身段,指不定是长孙公子的心上人,否则这小娘子哪会大半夜的登门拜访。
四婢簇拥着云若兰进了华府,两个护卫紧跟而上,剩下四个护卫则留在外面守着马车。
在华府小厮的带领下,云若兰一行人很快就进了长孙逊所住的清音院。
顺伯看着徐徐行至院中的云九小姐,浓眉虽是皱起却也没有阻拦,只进房禀报,“公子,来的是云九小姐。”
坐在碳盆边还要披着大氅的长孙逊眼也未抬,只淡声道,“问她所为何事而来。”
顺伯行了出去,看着云若兰道,“我家公子问你,所为何事而来?”
冬夜凛冽,他竟然都不请她进厅驱寒,好狠的心!
云若兰心思百转,虽是倍感委屈无奈,却亦只能垂首道,“小女半夜冒然求见,实则有事和世子相商,事关重大,还请顺伯代为转告世子,能否面见小女相商。”
顺伯听完却是面无表情的转身进屋一字不漏的禀报,心中却是对云若兰不以为然,不管这云九小姐是真的有什么事大的事要和世子协商,亦或是为了世子斩杀她三十八个死士而来,看世子对云九小姐的态度便可知道,这云九小姐永远不可能也不会成为康王世子妃或康王世子妾。
长孙逊凤眸精光一闪,唇角却是勾了一抹晒笑。
动了他想要保护的人,此时前来想必是握着她自认为可以和他协商的筹码,不管她手中握有什么筹码,动了他想要保护的人,怎能不受点惩罚!
“告诉她,若只是手握筹码前来协商,本世子不见。”说完他闭上眼,将身子舒适的靠向椅背。
这结果也早在顺伯的预料之中,退出厢房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云若兰。
虽手中捧着暖炉,可冬夜的气温之低,依旧让她冻得簌簌发抖,而顺伯的转述更有如一盆凉水罩头而降,让她只觉得身处一片寒冰霜刃之中。
她自负天姿聪颖,自是明白长孙逊让她进华府进这小院的门,是因为知道她手握筹码前来协商,而她所谓的让长孙逊无法拒绝的筹码,想必长孙逊心中已然揣摩出来,让她进到这里,是因为长孙逊有肯协商的意愿,不让她进厅说出协商筹码,是因为她没摆出诚意。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长孙逊。
只以为她手中握着的筹码可以让长孙逊忘切她对季大姑娘所做的事,却没料到,长孙逊根本不在乎她所谓的筹码。
冻得发白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在顺伯和身后四婢二护卫讶然的表情中,她缓缓屈膝跪在青石板上,寒风中,她清晰明朗的声音传入厢房,“今日之事,是小女之错,幸得世子英明,小女才没铸成大错,小女不敢乞求世子原谅,只求世子能给小女一次机会,待小女说明来意之后,世子要的要罚小女心甘情愿接受
。”
主子都跪下来了,四婢和护卫焉还能站着,齐齐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堂堂云府嫡出姑娘,竟然屈膝下跪于地,以自家姑娘心高气傲的心性,若非逼不得已,又岂会像下人一般跪地乞求。
顺伯复杂的看了眼跪在地上却不见羞耻只一脸坚定不疑的云若兰,此女能屈能伸,倒比寻常闺阁女子要强上许多,不过世子心中只得一人,云九小姐即便做的再多,也只是陡劳无功。
云九小姐的声音不小,虽知道世子已经听的清清楚楚,他还是转身进了厢房,静候指示。
然长孙逊却闭目不语,他便垂手立在一旁。
时辰一点一点消逝,厢房里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顺伯也不曾由厢房出来。
膝盖像被针尖刺着一般痛疼不已,四婢想着身为下人的自己尚且忍受不住这样的痛楚,娇生惯养的姑娘,只怕比她们更痛!
跪在她们前面的云若兰,虽面色惨白,却并没有一丝不耐的迹象,她就那样挺直了身子跪在那里,似乎感觉不到痛楚,也感觉不到寒气凛冽一般。
别人不知道,她心中却是很清楚。
今日她若不拿出诚意让长孙逊满意,它日回到燕梁,她便会成为云府一颗再无利用价值的废棋,相较于那些沦为云府废棋的下场,她如今所受的痛,根本就不值一提!
都以为她打小养在太后膝下,以郡主之身享受着公主才有的尊荣,都以为她这些年甚得太后宠爱风头无两,可又有谁知道,为了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她付出的是寻常人所不能想像亦不可能忍受的痛苦。
这样跪上几个时辰,算得了什么!
比这重百倍重千倍的惩罚,比这痛一万倍的痛,她能捱过来了,这点惩罚这点痛,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她熬了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忍了那多年的锥心之痛,可不是为了今日之事让所有一切功败垂成的!
又过了许久,四婢早已捱不住晕倒在地,即便那两个壮硕的护卫,亦开始摇晃着身子支撑不下去了,而云若兰,她依然纹风不动的跪在那里,似乎这些对她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长孙逊凤眸慢慢睁开,朝顺伯微微点头示意。
顺伯轻手轻脚的迈出厢房,“云九姑娘,请。”
云若兰用手撑着地,却没急着起来,只缓缓将腿伸直,尔后用双手反复揉捏膝盖,待血液流通之后她才慢慢起身,静静的跟在顺伯身后迈进了厅堂。
而顺伯看着她一连窜的动作后忍不住心中惊疑,一个倍受宠爱的大家千金,竟知道这些经常受罚的人才知道的事,看来,他看到的风光无限的云九小姐,她的日子其实也未必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
进了厅堂之后,和厢房只隔着一道轻巧的珠帘,因为长孙逊的厢房燃着几个碳盆,所以原先厚重的棉帘被便现在这通风漏气的夏日珠帘所替代
。
隔着珠帘,她能隐约看到披着大氅的长孙逊靠在椅背上,因为隔着珠帘,她看不清长孙逊的模样,但即便如此,她却也觉得,能和他只一帘之隔,这些苦也是值得了!
总有一天,她会将今日的一帘之隔去掉,让她和他之间,再无阻拦!
“云九小姐的诚意,本世子已然看到,不知云九小姐手中的筹码,值不值本世子替云九小姐遮瞒。”淡淡的没有起伏的声音自帘内传出。
对长孙逊一针见血的问题,云若兰眸光一闪。
长孙逊既然知道她所求为何,且直接了当的提出来,她心中反倒安定下来,之前她或许只有五成把握,如今她却有了七成把握在手。
“世子应当知道,小女生母死于何人之手。”顿了顿,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抬目注意站帘里动静。
“嗯,本世子的确知道。”
珠帘内传出的声音让她愈发心安,却也更为紧张起来,舔了舔唇,她继续道,“大伯和其四子握有边疆三分之一的兵权,世子难道不想将这些兵权归诸于手吗?”
此话一出,顺伯原本平静的面容就不能平静了。
朝长孙逊望过去,却见公子面色并没有因为云九小姐的话而有半丝的动容,顺伯便将目光垂下。
云国公府的兵权,公子早晚都会收诸于手,以公子的心智手段,何需借一闺阁女子之手来收这些兵权。
只是这云九小姐却让人有些琢磨不透,身为云家嫡女,不可能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虽则她生母死在了云府长房手中,可云府如今,全靠云府长房才有今日的风光,云府长房若是倒了,她云九小姐又能得什么好?
“继续。”
简单明了的两个字,让顺伯回过神,看向已经眼开双眼的长孙逊,细心的他不难发现,公子似乎对云九小姐的提议甚感兴趣。
得了长孙逊的回答,云若兰咬了咬唇,一鼓作气的继续说道,“今日之事,回燕梁之后,小女会向祖父及太后娘娘禀明乃仇敌之手,同时小女亦会将对长房不利的证据呈给祖父及太后娘娘,还望世子配合小女的说法。”
说完她抬眼看向帘内。
‘嗤’的一声冷笑由帘内传来,她身子一颤立马绷紧。
隔着珠帘,长孙逊冷然的眸光紧紧盯着云若兰,唇边似有若无的讥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显得凉薄无情,他道,“云九小姐动了本世子的人,还要利用本世子去对付云家长房,云家长房若倒了,以太后的秉性,想必会将云家长房的兵权交由你云家三房之手,这盘算打的可以说得上不谓不精明,只是——本世子没有利益的事,本世子为何要配合你云九小姐呢?”
自个意图穿的云若兰并没半丝为难尴尬之处,她坦然抬头,安稳如山的迎上长孙逊清冷的眸光,轻声道,“是,诚如世子所言,小女的确是打着长房倒了,太后娘娘会将兵权交由三房之手的主意,但是这对世子来说,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哦?”长孙逊挑眉,只发出淡淡一字。
云若兰抿了抿唇,无视帘内传出来的上位者才有的威压,继续道,“大伯他心系六皇子,看不清朝中局势,家父却不然,只要兵权交由家父家兄之手,小女定能说服家父和家兄,愿以世子为马首是瞻,甘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
壮着胆说完,她便紧张的看向帘内,一颗心则提得高高的。
该说的能说的她全都说了,信与不信全在长孙逊。
“云九小姐,是想就凭这几句空话就让本世子相信于你吗?”良久,长孙逊将信未信的声音响起。
云若兰心中一喜,立马道,“小女若无凭证,又岂敢登门求见世子。”
“何为凭证?”
云若兰杏眼微凝,却没有迟疑的回道,“回燕梁之后,小女会将和大伯相关的账册送与世子。”
“账册到后,本世子会考虑的,顺伯,送客。”长孙逊淡然下了逐客令。
顺伯走出厢房,伸出手道,“云九小姐,请。”
虽没得了准信,云若兰却也安了心,贪念的又朝珠帘望了一眼后,便转身跟着顺伯出了厅堂。
晕倒的四婢早已醒来,见自家姑娘安然出来,四婢便忙跟了过去,主仆一行在华府小厮的带领下走向华府大门。
“公子,您真要帮云九小姐吗?”顺伯将碳盆的拨丝银碳拨了拨,让碳火燃得更旺,一边问。
长孙逊挑眉反问,“让云国公府内斗不好吗?”
云府长房和三房既然有了内斗之心,他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
顺伯一怔后点头,“是老奴想差了,公子,老奴觉得这云九小姐,似乎和寻常的闺阁女子并不一样。”
“哦?”长孙逊询问的眼神看向顺伯。
顺伯便将云若兰跪了几时辰起身之后的动作说给他听,完了又道,“老奴觉得这云九小姐,幸好是个姑娘家,若生成男儿,只怕云家的兵权,早就落在云家三房手里了。”
长孙逊不置可否的浅笑,“你只看到她是云家九姑娘,却忘了她打小是在太后膝下养大,由太后亲自教导出来的人,若连这点小苦都忍受不了,那我才要小看咱们那位老而弥坚的太后娘娘。”
顺伯呆了一呆,遂恍然而悟,摇头道,“还是公子心细,老奴倒忘了这点。”
“顺伯,派人去查况星辰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皆要知道。”长孙逊起了身,往一边的美人靠上躺下去。
顺伯应声退下,他退出去之后,长孙逊却睁开了双眼,看着头顶上方的雕梁画栋。
虽黄梁梦加南柯梦都没能完全掌控况星辰的心神,但经况星辰竭力反抗的情况,他心中也有了答案。
季望舒十之*便是重生了的郦望舒,若非如此,况星辰为何要这般抵触回答。
只是——若季望舒真是重生了的郦望舒,为何却面对面,不认识他?
观当日季望舒的言行举止,不像伪装出来不认识他的样子,再说了,若季望舒真是重生的郦望舒,既然肯找上华容之,就没理由装作不认识他
。
只是从前,他从不曾听闻郦望舒提过她有个小师叔,而这小师叔,居然还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阁主况星辰。
自己从前,对她的了解到底还是太少了!
心中叹息一声,长孙逊闭上眼,心中纷纭而至的思绪则在脑海翻滚不休。
宁静的街道上,除去云若兰马车疾行的声音,再无别的声息。
四婢屏了声垂着头坐在角落里,眼角都不敢朝中间倚坐的云若兰望。
身为奴婢,却看到了自家主子卑微跪地求人的一幕,以姑娘气高气傲的性子,焉知道会不会将她们几人杀了灭口。
云若兰眼角瞄到四个贴身婢子个个脸色惨白,如临深渊的样子,心知这几个心腹丫鬟心中所忧为何,云若兰便垂了眼。
若是从前,她是一定要将这四个丫鬟除去才会放心,可是如今她却是不能的。
已经死了三十八个死士,估且不论祖父和太后娘娘会不会相信她的说辞,在这样的时候,她这四个贴身丫鬟若都出了事,那才会惹人怀疑,即便祖父和太后娘娘信了她的说辞,亦会因为她四个贴身丫鬟的死而起疑心。
再算无遗漏的谋策,也经不起抽丝剥茧的细查。
所以这四个贴身丫鬟加那两个护卫的命,她不但不能夺,反而还要让这些人好端端的跟着她回燕梁。
很快就到了如意客栈,马车驶进君兰院。
扶着初春的手下了马车,她转身看着四婢加一众护卫,肃声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若有人敢传出去——”她拨下头上玉钗,一折为二后道,“这便是那人的下场。”
众人看着她手中一分为二的上好玉钗,一个个皆噤若寒蝉的拼命点头。
四婢虽害怕不已,却在云若兰说出这番话一个个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姑娘既然威胁她们,对今日之事闭口不提,想必姑娘也不会因为今日她们亲眼目睹姑娘卑微下跪求人,而夺了她们的性命了!
折腾了大半夜,云若兰也有些累了,由着四婢侍侯着她梳洗后便躺在床上,初夏和初秋拿热水煮过的毛布包着煮熟了的鸡蛋,在她红肿的膝盖上轻轻来回揉捏。
她闭着眼,想到今日之事,却是又悲又喜。
悲的,是今日之事让她明白,靖安侯府的季大姑娘在长孙逊心中所占份量不轻,喜的,便是长孙逊算是应了她的恳请,回到燕梁之后,只要她稍加筹谋,长房势必会折于长孙逊之手,而三房,则将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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