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晚,乌云褪去,月凉如水,冷冷清清撒下一片银辉。
一个青色的身影,转过重重走廊,绕过道道假山,经过条条路径,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云府的巡逻的侍卫们,终于在一个华丽的院子门口停下。院子的红木大门上方有一个桃木制成的门牌,上面题着男子刚柔并济的书文——“篁园”。青色身影,也就是之前的浅紫,慢慢抬起左手轻轻敲动着并未关起的门,等待着里面的下人来通报。
片刻,守夜的丫鬟春霞急急跑来,等看到来人是浅紫,立马换上了笑脸。她知道浅紫来此那必然是关于领赏钱的事了,毕竟这可是主子在二小姐身边派的眼线,虽然在她们这些丫鬟眼里这着实没有必要。
“浅紫姐姐,你先在进来里面等着,我这就进去通报小姐。”
“嗯,麻烦了。”浅紫低着头进了篁园,在外边人看不出来的地方停步站下,心中却是忐忑,袖子下的手也是纠结在一起。
春霞轻声笑了一下便转身进去禀报,没有看到浅紫的表情,还以为她是如往常一样,要来禀报情况领赏的。
春霞是三小姐云苏凰房里的二等丫鬟之中的一个。云苏凰名下有十个“春”字辈的二等丫鬟,另外还有绿衣,绿梦,绿琳,绿娥等四个一等的大丫鬟。除此之外,还有十二个粗使丫鬟,八个婆子供三小姐使唤。篁园除了这些女婢外,还有八个小厮,这派头,哪里是一个只有浅紫这么一个贴身丫鬟的云苏冷比得上的。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辰,浅紫经过了春霞的通报,才被一同出来的绿娥领着进了篁园里面。
院子很大,而且丝毫不显空旷,浅紫从被夫人派到云苏冷的冷院以后,早已经来了不下百遍,自然是熟悉至极。只是每来一次,她心中的嘲讽和庆幸便多一点,虽然同是云府里的小姐,但三小姐云苏凰的院子和二小姐云苏冷的院子却有着天壤之别!
之前云苏冷的院子只是破旧的几间屋子,还有两棵普通的梨树,叶子逐渐枯黄,花草什么的都没有,破败不堪。而云苏凰的院子里面,不仅有奇花异草,许多四季常青的珍奇树木,还有秋千池塘,锦鲤嬉戏,假山凉亭,一应俱全。院子比二小姐云苏冷的大了几十倍,这种规格才不愧是世家小姐的院子。
孰轻孰重,受不受宠,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就不能怪她背叛了她,浅紫心中对于设计云苏冷一事没有一丝愧疚。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以后要嫁给青山哥,还少不得求三小姐做主。跟着云苏冷那痴傻的废物,怕是以后就随便嫁给个糟老头子什么的。那样的人生,她死都不愿意!
浅紫低着头跟着绿娥,绕过池塘,小假山,才到了主屋门口,绿娥带着浅紫直接进了屋,在屏风外停下,禀道,“小姐,浅紫已经来了。”
“嗯,进来吧。”女子声音娇柔婉转,如黄莺啼鸣,又似燕子低喃,在场的即使都是些女子,也不由得脸红心跳,骨子都酥软了。
绿娥恭敬地应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她家小姐虽然是天鹰第一美女,但她的手段,可是和她的美貌并齐的,即使篁园外边的人并不知道。
屏风是白玉做的,这么大片而完整的白玉屏风,在经过巧匠的精心雕琢,才能如同完美地呈现在房间里。这可是大长公主赐给云苏凰的宝贝,前年春日的赏花宴上,云苏凰的一首诗被大长公主看中,遂赏了这片屏风。
这宝贝价值连城不说,还是大长公主的赏赐,在整个云府,恐怕也是没有第二件的。不过,三小姐云苏凰的才情并不如四小姐云苏雨出众,也比不上已经出阁的大小姐云苏凤,大长公主赏赐,只是因为其唯一的儿子墨世子的缘故。
浅紫跟着绕过屏风,进了里面,余光扫见云苏凰的位置,柔声行礼,“奴婢给三小姐请安。”
绿娥乘着浅紫说话,走到了云苏凰的身后候着,不发一言。
云苏凰正站在书案后面练字。
浅紫来了多次,自然是知道三小姐的这个习惯的,每日晨昏练一篇字,抚琴看书,都是要过一遍的。不像云苏冷那个废物,成天只知道待在屋子里,每次她去伺候的时候,问的永远是同样的话,“浅紫,什么时候吃饭啊?我有点饿了。”虽然识字,但却除了那什么破《三字经》和《百家姓》的,其他的东西一概不知。哪里比得上美若天仙又精通琴棋书画的三小姐,连四小姐云苏雨也是远远不如的。
怪不得连身为云苏冷生身母亲的夫人都不疼爱于她,还在云苏冷五岁的时候将她原本的名字“云苏凰”赐给茉姨娘生的三小姐。谁叫云苏冷天生弱智,五岁时才被宫中御医查出来。虽然在女夫子的教导下勉强能识字背书,但像夫人那般骄傲的人,怎么容许她的儿女有瑕疵。
因此云苏冷自五岁以后就被扔到了冷院以后,也只是派了一个丫鬟伺候着,到如今已经有九个年头了……
先前伺候的那个丫鬟因为被家人赎走了,所以她才会被派到冷院。幸好得了三小姐的赏识,她在冷院的四年时间里日子也算不错,更是攒了一小笔钱,等过几天,夫人派了新的丫鬟来,她就求三小姐将她和青山哥的卖身契,离开云府买处地方过好日子,再不做这奴才的活儿。
书桌前,云苏凰专注地写着练习了千遍的字帖,自浅紫进来以后就没有说一句话。浅紫屏息,不敢主动开头,只是低头贪婪地打量着屋里的宝贝。
书案香炉,古琴梅瓶,闺房一如既往的奢华精美,又透着女儿家的气息。四个大丫鬟屋中只余了绿娥和绿衣两位,这会儿已经是酉时了,其他的下人早已经回房歇着了,只剩下守夜的几个,不能歇息。
香炉里不知名的名贵香气丝丝缕缕地浮起,锁在鼻尖,清幽好闻。云苏凰一直未停,那香气就这样飘了半晌,终于,浅紫等到云苏凰写完字,罢了笔,才听到她用柔美的声音问道,“事情办成了吗?”
浅紫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诺诺说道,“三小姐明鉴,迷药不知为何突然没了效果,奴婢害怕二小姐在事后知道真相,在老爷面前将奴婢抖出来,才将那个乞丐先打发了出去,改日再做。”
“改日?那就是没成了,”云苏凰“咯咯”地丝帕掩唇笑了起来,吓得浅紫身上一身冷汗。房顶的男子也是一哆嗦差点掉下去,脸色黑了又黑。
连立在一旁的绿娥和绿衣都心跳加快了。这样的小姐最可怕了,她绝对不会让你死,却能不动声色地让你生不如死,就像夫人送到篁园的那个丫鬟……
“奴婢无能,三小姐赎罪啊!”浅紫心中大急,一下又一下地在地上狠劲地磕着头,青山哥是三小姐名下的,她绝对不能让三小姐毁了他们。
这么大的力道,她的额头很快就红肿起来。
云苏凰美丽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厌恶,然后步步生莲地走到浅紫头前,足尖挑起正在撞地的头颅,用脚将她的动作阻止了。
粉色的靴子支在头下,浅紫浑身一震,不敢再动。
“你怕我?”云苏凰玩味地看着僵硬在她脚下的奴才,语气带了三分认真。
“奴婢不敢,三小姐美丽善良,奴婢只是敬畏于小姐的高贵,不是害怕,不是害怕。”这样的场景浅紫太熟悉了,有一次她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看着三小姐因为一句“害怕”而派人将一个丫鬟捂上嘴巴,派跟前的嬷嬷用细长的绣花针一针针地扎着那个丫鬟的身子。最后,那个丫鬟熬不住昏死了过去。
她相信,若是此刻说错一句话,二小姐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敬畏?那就还是害怕了。”云苏凰接过绿衣递来的帕子,轻轻地擦着写完字的右手。娇嫩欲滴的红唇勾起若有若无的无奈,那种感叹,反而让她脚下的浅紫浑身瘫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脚下软成一团的丫鬟,云苏凰朱唇轻启,带着半分无奈:“二姐身旁的丫鬟,还真是无趣!”走到书案前,又随意拿起了写好的一副字,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二姐如此福气之人,做妹妹的怎好赶尽杀绝呢,你以后就好好跟着你的主子吧,莫要再跑到我这篁园来了。”
对于浅紫口中的“怕二小姐知道真相”,她是打心里不相信的,那个傻子,要是能知道什么,这些年还能被扔在冷院任人宰割吗?
不过是应付她的说辞罢了。既然如此,她还管她和于青山的那点破事做什么!
言下之意,便是再不管浅紫之前提过的事情了。
浅紫大惊,脸色瞬间苍白,“不,三小姐不要!奴婢的主子就是您,云苏冷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废物,怎么能算的上奴婢的主子,主子请给奴婢时间,奴婢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好的!”
话音刚落,“嘭!”一个精美瓷杯在地上突然溅地四碎,如玉般细致的碎片砸在绿衣还有绿娥的脚边,浅紫的声音,戛然而止。
云苏凰看着她柔柔一笑,“别说这种让人失笑的胡话,你可是二姐的丫鬟,就要忠心于二姐,我找你来,只是关心姐姐,姐姐是尚书府的嫡出小姐,做妹妹的自当关心问候。”
“是,”浅紫终于明白,惶恐地答道,“奴婢是二小姐的丫鬟,是忠心于二小姐的,只是,奴婢不想陪着二小姐去寒王府啊,三小姐美丽善良,求三小姐做主啊!”
云苏凰眼中冷意一闪而过,“这事,我自有定夺,你先回去伺候姐姐吧,你和青山的事情,我会做主办了的。”
绿衣和绿娥却是头埋得更低了,她们知道,小姐虽然美丽,但绝对不是浅紫口中的“善良”之人,这个做主,还不一定是什么呢。
浅紫一喜,又磕起头来,“谢三小姐,奴婢谢三小姐……”
云苏凰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摆摆手,“够了,你先回去吧。”
浅紫千恩万谢之后,又顺着原路离开了篁园。里面,云苏凰看着她离开,半晌,一把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什么的全部扫将下去,洒落了一地,平静美丽的脸上多了一抹不相符的狰狞。
“没用的废物!”
绿衣和绿娥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就怕这怒火一不小心就烧到她们身上来。
屋顶,男子目带鄙夷地看着里面发疯的女子,眼睛抽搐了几下。
他还真是被这女子给恶心到了。
片刻间,乌云又起,借着这突来的黑暗,男子满意地看着手里的特制纸笔,慢慢放进了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