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带,有个叫做杭州的地方,杭州和苏州是江南最大的城池,即使相比帝都长安也不见得小。
河畔的柳树垂着头,夏日虽已过去,但天气还有些炎热,此时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人们都还穿着短褂
一别杭州十几年,便是街上的店铺也是变来变去,家门前的大槐树也不知去哪儿了,大门紧闭,门楣上还挂着白绫,柳氏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正下车敲门,门却开了,似是知道她回来了一般。
从内中走出的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微微发福的身材,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却是有些作假,看其眉目与柳氏有相像。
他并没有注意柳氏几人,倒是身后跟着个丫鬟,那个丫鬟也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无意间看了看柳氏。
那丫鬟见柳氏模样,心想这人好生面熟,似曾见过。
那中年人从柳氏身边走过,柳氏只是带着笑意,他知道这人是谁,这是他大哥,许久不见依然是这个模样,倒还是胖了些。
那丫鬟突然叫了一声,吓得中年人腿一软。
“你干什么你?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的做啥?”中年人开始数落起丫鬟,唾沫横飞,脸上的肥肉像波浪一样抖动。
“老爷,你看这是大小姐啊!”丫鬟指着柳氏,眼中流露着喜悦。
“什么大小姐?!”中年人心中疑惑,“家里没有后生小辈是女孩啊?!”虽是说着,眼光却是移向柳氏。
“你!……”他指着柳氏,“你、你、你……你是凝霜?!”
他手指发抖,眼中是不可思议和恐惧相交的复杂,也不知柳氏做了什么让他这般。
“不曾想大哥还记得小妹!”柳氏一笑,缓缓行礼,凝霜是她的名。
似乎是知道自己的不礼,中年人收回手,背着,但指节发白,看得出他很是紧张。
“还好还好,怎么不见妹夫?”他说到妹夫时眼睛往柳氏身后瞟,就像怕被谁看见似的,只看见他身后有个小孩,有个大汉还有个老人,那老人瞧也不瞧他。
竟连个马夫也瞧不起他,他内心冷哼着他。
“庄里还有些事,还需要他打理,我便先和孩子回来看看父亲!”柳氏答道。柳氏说着,拉了拉身后的司马鹿鸣:“鹿鸣,快叫舅舅。”
“舅舅好!”司马鹿鸣行了个晚辈礼。
中年人依然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
骑在马上的萧水寒摇了摇头,看来这柳家的人也不见得和睦。
他跳下马,插在柳氏和中年人之间。
“夫人,贫道就先行离开了,有缘再会!”萧水寒行了道礼,缓缓走去。
中年人见萧水寒这般,一下子搭住他的肩膀,说道:“你这马夫真是无礼,你这样对你主顾?”
萧水寒只是冷哼一声,齐云看在眼里,皱了皱眉
突然间,中年人又杀猪般的叫了起:“你……你使了什么妖法?”原来刚才萧水寒体内传导出一些细细的真气,如针般刺透他的皮肤,这中年人没有练过武,哪知道这是什么,只以为是妖法。
“哼!好自为之吧!”说着,萧水寒已经是快步走了,顷刻便不见了踪影。
柳氏正想说声谢,赔个不是,哪知对方就这么走了。
怨叹一声:“大哥,人家哪是什么马夫?你这样做法实在是……”
“哼!”中年人气氛地哼了一声,“不就是个马夫而已?真是……哼!”
“唉,算了,若是有缘再见到他,再道谢吧。”柳氏又是长叹一声,想起来江南之时萧水寒说的话。
“夫人,你可知你这病并不能算是病吗?”萧水寒当时面色凝重。
“晓得!”柳氏一笑,竟是不在意,但眼神了里却是另一种情绪,那不是害怕,是担心。
“需要贫道做些什么吗?”萧水寒问道。
“倒是不必麻烦道长了,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柳氏说道。
“你那孩子,还不知道,我没告诉他!”萧水寒说,柳氏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这孩子命苦,我作为他母亲实在是……”柳氏叹道,眼睛中泪水直转,但最终还是没有流落。
悲伤,再怎样沉重的悲伤,始终也要去面对。
“唉!”萧水寒也是一叹。
回过神来,柳氏对着中年人一笑:“大哥,你就让我们这样站在外面?”
中年人虽然心中不喜,但无奈何,对方是他妹妹怎么也是得让她进去。
“进来吧!”他语气冷冰冰,似乎并不将他妹妹看在眼里。
齐云守在一旁,本也是默不作声,此时却说:“夫人……”
“我知晓,无事!”柳氏微微一笑。
齐云心里却想:夫人向来待人温和,只怕是要吃亏,还有小少爷……
唉,齐云只是轻轻一叹,在后面跟着,若不是发生变故,怎会无端端的来此,听那道人所说,老爷只怕是……
柳家的院落是传统的园林格局,假山,小树,院墙都是复古的风味,格局甚好,也是出自能人之手。
中年人已经回房去了,叫了一个下人前去领路。
“多少年了,这里仍是这样!”柳氏感怀时光飞逝,其实又怎会没变呢?当初他去西域之时,这些树还没这般高的,原来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
想起父亲,柳氏也觉得心里愧疚。
下人安排妥当以后,便道:“大小姐,小少爷,还有……”他看着齐云,不知说什么好,“……老爷准备好了晚饭,再过一个时辰便去吧,我先下去了。”
柳氏点点头,看着这间屋子。
这屋子本来是她在家时的闺房,虽然有些变动,但依旧熟悉,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显然一直以来都有人打理。
“舟车劳顿,你们先休息一下吧,齐云,这一路以来,谢谢你了。”柳氏微笑道。
“夫人可别这么说!”齐云将头一低,“夫人,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
柳氏眉头微蹙,问道:“为何?”
“我在这里毕竟是个外人!而且,西域那边……我还得回去!”齐云低着头,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但是他眼中始终有着什么。
他不敢抬头去看柳氏,柳氏说道:“你家室在那边,是得回去,只是西域现在……好吧,你去吧!”
“谢夫人!”齐云竟是跪下,磕了头。
柳氏摇摇头,道:“若是不想在那边呆了,就来江南看看。”
“好!”齐云点头,转身,开门便走出去了。
柳氏幽幽一叹。
“娘亲,齐叔叔为什么走了!”司马鹿鸣并不明白。
“她得回家啊!”柳氏笑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呢?”司马鹿鸣问道。
柳氏一愣,说道:“不是才到吗?怎么就心想着回去?”
司马鹿鸣鼻子一皱,抱怨道:“娘亲,我觉得这里没家里好玩,而且……舅舅他……”
司马鹿鸣没说,柳氏却是知道了,原来小如他也能看得出来。
“怎么?你还没见着外公,就想到走了?”柳氏笑盈盈的看着他,忽的想起门前挂着的那些白绫,内心猛地一紧,笑容骤然僵住。
“莫非……”她摇摇头,使自己不去想,也是不敢想。
司马鹿鸣看见柳氏脸色一变,以为是又犯病了,急忙关心道:“娘亲?不舒服吗?”
柳氏摸了摸司马鹿鸣的头:“没事,鹿鸣!娘亲好着呢!”
“萧爷爷开的药方娘亲一定要按时吃!”司马鹿鸣说道。
“娘亲知道的!”柳氏说道。
时间是安安静静地过去的,到了时间,一起去用晚餐。
一张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圆桌摆满了饭菜,下人们忙上忙下,见到柳氏都不怎么认识。
过了片刻才将一切完备妥当,人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
柳氏的大哥自然是落座主位,身旁是他的夫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柳氏眉头一皱,内心更加不安。
还有一人却是一派儒生打扮,入席后见到柳氏眼睛一亮,说道:“姐!真的回来了?”既是吃惊也是高兴。
大哥冷哼一声,他便不敢再说。
接着是家中一些同辈旁系,也就是柳氏表兄弟的这类人物。
柳氏大哥见人已经到齐,说道:“好了,人已经齐了,便开始用餐吧,今日二妹回家,大家恭贺恭贺。”
柳氏起身回礼,落座时,终于还是说道:“怎的不见父亲?”
只道是那喜庆的气氛一下子便安静下来,拿起的碗筷也只得僵住。
终于是那儒生模样的人开口说了:“姐!你真不知道吗?父亲已在前一年去了。”
说完后众人都是一叹,唯独柳氏大哥笑道:“大家不要这样,斯人已逝,大家也不要太伤心。”
儒生模样的那人摇了摇头,离了席位。
大家正不知道怎么办,听着有人这般说,也是附和道:“今日不要说这些伤心事,先用饭!”
柳氏摇摇头,换来一个丫鬟,附耳几句,那丫鬟下去,柳氏便说道:“如此,这饭我便不吃了,没想到父亲已经去了!唉。”
司马鹿鸣也还没有动碗筷,柳氏拉着他:“凝霜赔个不是,我先下去了。”
只见柳氏的步子都是僵硬的,像是个木偶,走一步路也得废上好些力气。
有人觉得尴尬:“这……”
柳氏大哥冷哼一声:“不必去管,先用饭。”说着夹起一大块肉往嘴里送去。
又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回到房中,柳氏坐在凳子上一眼不发,脸色更是惨白如纸,已无血色,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前方,一点神采也无。
司马鹿鸣本就还小,对死亡一事还不清楚,死这个字在心里实在翻不起什么浪花。
“娘亲?!娘亲?!”司马鹿鸣轻轻地喊着。
这时,一个丫鬟端着饭菜进来,都是些素菜,还有一块鸡腿。
后面又是一个人进来,拿着一叠白净的衣服。
“小姐饭菜(东西)已经送到了,我们先下去了!”说完,掩上门,走了。
司马鹿鸣本就很饿,又不敢去吃把东西放到桌上,直着眼看着。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出西域,遇到杀手,又遇到了铁求衣,萧水寒也说柳氏命不长矣,司马鹿鸣还是个八岁的孩童,司马啸天又迟迟不来,恐怕也是……
如同个机器人般,柳氏转过头看着司马鹿鸣。
司马鹿鸣看着柳氏这般看他,也是直直的看着柳氏的双眸。
那双眸竟是灰暗的,就像是星星失去了温度。
“娘亲,怎么了?!”
柳氏竟是话也没说,两行清泪已是瞬间落下。
“啊?!娘亲怎么了!”司马鹿鸣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柳氏这才开口说话:“鹿鸣,来我身边!”
司马鹿鸣乖乖地坐在柳氏身边。
“娘亲,怎么了?!”司马鹿鸣不解。
柳氏抱住他,泪水终于是决堤。
紧紧的抱着他,她只是怕终有一日,再也感受不到温暖,那微微发抖的身躯,是不安的抖动。
“娘亲!我饿了!”司马鹿鸣突然不好意思的说道,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柳氏哭了好一阵,终于是笑道:“好孩子,我们先吃饭吧!”
司马鹿鸣立马就拿起来了碗筷,边吃边说:“娘亲,你尝尝,这菜很好吃呢!”
米粒粘在脸上也是浑然不知,他只是个小孩,若是能这般成长才是最好的。
“小心吃,别噎着!”柳氏关心地说道。
“娘亲!你也快去吃啊!”司马鹿鸣说道。
“嗯!”柳氏点点头。
柳氏一叹,终究也是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