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墙上的朱漆有些过于炫目,夜里突然醒来时,每睁开眼铃兰就会被吓一跳,还以为仍在梦中那狰狞的阎罗殿里。皇上为金,皇后为红,这大红的睡房确实看着喜庆,可突然睡进来,一时还真没那么适应,就算闭上眼,也总觉得眼前是一片红色,也许以后该换个睡房,反正皇上也不会来,反正和皇上已经同床二十载,而且都有了三个孩子,早不需要再讨什么吉兆。
早上起床后,铃兰觉得头有些微晕,夜里没睡好的原因。莲翠端来了清神汤,铃兰勉强喝了小半碗,莲翠顿时察觉忙问铃兰可有不适。莲翠和鹃红都是铃兰还在闺中时的侍女,这么多年铃兰从小姐到太子妃再到皇后,身边的丫环侍女越来越多,可她只信任这二人,虽然这二人已年老色衰,远不如那些小丫头机灵。
铃兰在院子里转了半个上午,她要好好习惯这里,在这个国度里,永远只有一个女人可以住在这里,每个女人做梦都在想的事情,对于她而讲却轻而易举的实现了,这或许要感谢父亲的高瞻远瞩,可皇上为什么会那样说?
其实或许这才是铃兰失眠的原因。
“我生下时未必就是皇帝,因为我有很多兄弟。而你一生下就注定是皇后。”
中午的时候,莲翠让御膳房特地为铃兰准备了几道菜,浇汁素鸡、南瓜百合、姜丝鲑鱼、桂圆灵芝汤,都是安神补脑的佳肴。莲翠心细主内,鹃红机灵主外,二人多年来一直是这样分工。鹃红去学监将皇子永进接回,铃兰看到爱子果然心情大好,食欲大振。
午饭后,鹃红送永进回学监念书,铃兰便在中堂塌上小憩。坤安宫不是别处,乃是皇后的居所,在建造上自然十分讲究,坐北向南这是风水规矩,大门在正南中央,进来后便是大院,院里花草山石、亭台鱼塘自然一应俱全。两侧东西厢房十几间,为宫女下人住所或储物之处。正中大殿自然是皇宫居所。
铃兰休息的中堂在中前部,是皇宫日常起居之处,里面有张小床可以休憩,还有桌椅可以会客,不过皇后的主要会客处,是中堂前面的前堂亦叫正堂,这里装饰豪华,桌椅气派,虽比不上皇上所用金銮殿、御书房、养心殿等地,但也极显皇家奢侈。左侧即是铃兰夜间所宿的睡房,通常是与皇上合房所用,里面全为大红装饰,昭显喜庆,沐浴更衣场所一应俱全。右侧有一间小睡房,还有一间供皇后拜祭用的祠堂。
铃兰睡下,莲翠便出了中堂在前堂小坐,手肘支着桌子刚想阖眼也稍作休息,鹃红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莲翠急忙睁开眼,看到是鹃红松了一口气。
“皇子送去学监了?”
“是的,娘娘呢?”
莲翠扭头看了一眼中堂,“在休息呢。”
“我刚才回来的路上,路过宴禧殿,遇到了老爷。”
“宴禧殿?”莲翠惊讶,“那不是皇上用膳的地方?老爷怎么会在那儿?”
“这我怎么会知道?不过看起来皇上是在和一些大人用膳,老爷恰好出门撞见了我,就问起娘娘还说一会儿拜别皇上后要来见娘娘。”
莲翠犹豫了一下,“那恐怕现在就得把娘娘唤醒了。”
铃兰其实一直也想见父亲,从弘略昨天说过那话后,只是现在不比从前,这皇宫不是太子府能随便进出,她也深知父亲国事繁重,不是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打扰他,所以也没有派人支会父亲。得知父亲要来,铃兰甚是欣喜,急忙把自己上下收拾好,让侍女赶紧准备茶点,坐在前堂等候。
韦方遒珊珊来迟,皇上的宴请早已结束,众大臣拜别皇上离宫回家,韦方遒突然想现在已不比从前,自己要见女儿还是慎重点儿,于是也随着其它人出宫,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了皇宫,以便避过众人的耳目。
韦方遒从外面进来,跪倒便拜:“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铃兰惊的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父亲,你这是做何?”
莲翠和鹃红更是急忙在两侧朝韦方遒下拜。
“你现在是皇后,规矩不能坏,不然会给别人以口实。”
铃兰无奈地点点头:“首辅大人请起……你们也起来吧。”
韦方遒站了起来,可能今天真的累了,腿有些软差点儿没站稳,幸好旁边的莲翠和鹃红也正站起来,急忙伸手把他扶住。
韦方遒被扶到椅子上坐下,侍女也端来茶点,铃兰亲自为韦方遒倒上一杯茶,“父亲一路走来一定渴了,这是您最爱喝的云山瓜片。”
韦方遒端起杯,轻轻抿了一口,表情松弛,似在细细品味。
铃兰便在一旁坐下,“父亲,听鹃红说你刚刚在寿禧殿。”
韦方遒把茶杯放下,“今天皇上召开了内阁会议,过了午时还未结束,若不是见我支撑不住,恐怕会开上一整天。”
“皇上刚刚登基就如此勤勉,实乃江山之幸。”
韦方遒左右看了看,“我想和皇后单独说话,你们先下去吧。”
“是,老爷。”莲翠和鹃红答应着退了出去,她们自小在韦府与铃兰一起长大,是韦方遒看着长大的,在她们的意识里,韦方遒就是老爷就是权威,仿佛还没意识到现在她们是皇后的侍女,韦方遒根本不能再命令她们。
幸好铃兰也不会计较这些,“父亲,你急着见我,定是有什么事吧?”
韦方遒这才仔细打量着女儿,如今贵为皇后,衣着更加华丽,稍稍掩饰了一些清瘦,“你得好好保养身子,需要什么就开个单子出来,这天底下没有我弄不来的东西,你应该知道。”
“让父亲费心了……女儿其实没有不适,倒是父亲切勿太过操劳,毕竟岁月无情,天催人老。”
韦方遒的夫人,也就是铃兰的母亲,已过世多年,韦方遒没有再续,虽然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但没有给过任何一人名份。父亲是孤独的,女儿若不对他嘘寒问暖,真不知还有何人会真正关心他,铃兰总是这样想,这样一想就觉得特别伤心,无论父亲多么有名望有地位,却永远都缺失了一样东西,尤其对于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怎么看都不能算是一件幸事。
“我已这把年纪,生死早有定数。”韦方遒淡淡地说着,立刻又想到现在不比往常,这是在皇宫,在皇后的坤安宫,自己不宜久留,便说:“还是说正事吧,皇上自登基之后,你可发现有何不同?”
铃兰惊讶地看着父亲,“父亲为什么会这样问?”
“看来果然如我所料。”
“昨天皇上来过,说了一些莫明其妙的话,我也正想向父亲请教。”
“什么话?”韦方遒有些惊讶。
“本来我是高兴因为皇上我才当上了皇后,结果皇上却说他能当上皇上是因为我,还有什么……他生下来不是皇上,我生下来就是皇后,把女儿都说糊涂了。父亲莫非也发现皇上有异常的地方?”
韦方遒表情凝重,“皇上也太高看我了,先帝虽然器重我,但立太子这事可不是我能作主的,但先帝选好太子后,把你许与太子倒是可以做到。”
铃兰惊愕地看着父亲,“我与皇上……不,是我与先帝的皇子定亲,真的是命中注定好的?而且不论是哪个皇子,只要他是太子就行?”
“这么多年,我觉得你应该懂了,我们韦氏无论有多富贵,终究永远都是臣子,只有攀上皇上才能和其它的臣子不一样。”
“所以我必须嫁予太子。”
“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所以我生来就是要当皇后?”铃兰有些懂了,瞬间百感交集。
韦方遒点点头,“当年先帝面前的宠臣非我一个,要想独占鳌头必须和先帝攀亲,而这亲不能随便攀,要攀就必须攀准、攀对。当初先帝对立哪个皇子为太子是曾犹豫不决过,当今皇上并非长子,也非先帝的首选。”
铃兰惊讶地看着父亲。
“但我见他秉性忠厚木讷少言,不像其它皇子嚣张跋扈经常做出有违礼法之事,于是就经常在先皇面前替他说些好话,最终先皇立他为太子,我也如愿以偿促成了你与他的婚事。”
“所以皇上才会说他能当上皇上,是因为我生来要当皇后?”
“皇上想的太多了,他和先帝确实很不一样。”韦方遒说着摇摇头。
“父亲认为这是喜还是忧?”铃兰也有些紧张,和弘略一起二十多年,她始终也无法完全弄清他,弘略不是个喜欢什么都说的人,这让她总无法弄清他心里所想,弘略始终在雾中半隐半现。
“你也不用过于紧张,皇上的雄心似乎是在国事上,以后需要多加小心的是我,你只要看管好永进就可无忧。”
“父亲这一说我才想起,皇上已经提出要立永进为太子。”
韦方遒点点头:“这是规矩,皇上登基后都要册立太子,现在只有永进一个皇子,他不想册立永进也没有其它人可选。”
“皇上对永进还是比较疼爱的。”
“在这方面我从不担心,我还是相信我的眼光,当年我能选中他,就是看中他的忠厚,不过……皇上现在不是孩子了,他总会有自己的想法。”
父亲虽然否认,但从话语里还是能听出,弘略能登帝位他确实起了很大作用,也难怪弘略会认为他能登基只是为了让她当上皇后。铃兰心里叹息着,她不希望弘略有这种误解,这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更会影响到父亲。
韦方遒似乎看出了女儿的担心,“你也不必担心我,几十年来我为朝廷尽职尽责,皇上不会不知道,而且无论什么时候,政务总需要有人来管理,皇上不可能事必躬亲,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他更加放心?”
“父亲说的也是,皇上自不会不信任您,只是……皇上言语间流出,觉得您年事已高,有些担心您的身体。”
铃兰的话无意中又触痛了韦方遒的隐伤。
“还不是你那不争气的哥哥!”韦方遒提到儿子就难免要动怒,“如果他们可堪大用,我一把老骨头又何须抗到现在,早就去颐享天年了。”
这些年,这种话,铃兰不是第一次听,两个哥哥什么样子,她也非常清楚,只能一如既往的劝着父亲,“至少他们没有胡作非为,尤其二哥,也算光耀了门楣,至于大哥……只要不闹出丑事,也只能由他去了,毕竟人之所好各有不同,也不能强拧,强拧的瓜也不甜。”
韦方遒叹了口气,“他们要是能有你的一半就好了……老天为何要如此待我韦家,偏偏把你生为女儿身?”
“父亲不必过于伤心,不是还有图健。”
“图健年纪尚轻,而且悟性也不及你,磨炼这么多年,长进依然不大,日后他恐怕连长史之位都难以胜任,这首辅之位他是万万做不得的。”
铃兰一时语塞,不知再如何劝慰父亲。
韦方遒也稳定了一下情绪,“我今日来见你,主要还是想提醒你,皇上初登大宝,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皇上可能也会有一些激进的举措,你不必惊慌也不必参与意见,任由皇上去做就是,平时只需要稍加留意他的言行,如有异常及时向我通报,局面我自会掌控。”
“是,父亲,女儿明白。”
“还有一事,成离这个人你可曾接触?”
铃兰眉头一皱,“成离……哦,父亲说的可是太监总管成离?”
“就是此人。”
“他服侍皇上……先帝之时便与他见过几次,不曾有过多交谈。”
“那就好,以后也是这样,他是太监总管,你是皇后,仅此而已。”
铃兰有些明白,“父亲的意思是……”
“先帝时对后宫和宦官比较纵容,但当今皇上,我觉得他会严守祖训,会严禁后宫和宦官干政,迟早会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铃兰的心里一惊,“那父亲和成离不是……”
“无妨,当年我与他结交是为了解先帝的举动,如今有你在宫内,他已经没有用处了,我会把这个尾巴清理干净,不会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