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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铛铛的声音响彻整个山川,那是锤子敲打着钎子,钎子碰撞着石头,到处都是开采石头的声音。山已经被削出一个大缺口,出现一个光秃秃的大坑,和周围仍被树林覆盖的区域泾渭分明。这是一座矿山,出产的是铁矿石,也是毛人的主要收入来源。毛人居住的这块高地,土地贫瘠,种任何粮食都不曾丰收,他们一直过着贫穷的生活,直到中原人到来之前。
在毛人眼里,来自天龙的都是中原人。中原人来时金戈铁马,他们根本无力抵抗,除了投降没有第二条路。毛人全部都编入了天龙国的安南府,设立了毛人自己管理的山圩县,这一切都是因为中原人发现了矿山。
毛人守着山世世代代几千年,没有人知道山石竟然还可以用火烧化,化了之后竟然还能流出一种叫铁水的东西,铁水凝固后的那些铁块子看着丑陋粗糙,却能制造出许多让他们惊讶的玩意儿。比如犁铧,翻起地来就是又快又好。再比如刀枪,不管打猎还是打仗,就是比木头棍子好使。
毛人负责开矿,冶矿,把那些铁块子交给中原人,中原人会给他们大米、小麦、布匹、瓷器等种种他们需要的东西,让他们的生活和过去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看起来是非常合算的买卖,毛人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
卢利拿起绳头,用力地吹了几下另一只手里的香,把亮红的火点触到绳头上,待绳头冒起呲呲的青烟,他便放下绳子,甩开大脚丫子往下面飞奔。
这事儿,卢利已不知道干了多少回,别人都害怕,每年都要死几回人。卢利不怕,他觉得很刺激,那种奔跑时的心惊肉跳,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每一个毛孔都通畅无比,仿佛随时都会有血从里面飞溅而出。
“轰”的一声,卢利只觉得地动山摇,天崩地裂,脑袋“嗡”的一声,心里刚闪过一个念头“这下是完了”,整个的人就像踩上弹簧一样向前弹去,然后重重地摔在……运气真好,是灌木丛。运气也真差,就差十几步就是可以藏身的树林了,每次他都是跑进这片树林,躲在最粗的那棵树后,悄悄探出头看着碎石漫天,粉尘弥漫,砸的身边的枝叶哗哗作响。
中原人带给了毛人火药,在山石中凿个洞,把火药放进去,把长长的引绳拖出来,点上火后,就见引绳呲呲地燃烧,烧到根处一声巨响,山石就会被炸裂、炸飞,比起他们一锤一锤地开石头,不知道要快多少倍。虽然很危险,飞起的石头落下后会砸到人,尤其去点火的人,引绳燃烧有快有慢,而你却无法知道,引绳子弄的过长往往会半路熄火,过短留给点火的人时间就不会太多。
通常情况,卢利觉得时间足够,足够他跟到林子里安全地躲起来,可今天,这该死的引绳,一定是烧的快了。卢利被人从灌木丛里抬出来时,耳边还在“嗡嗡”作响,他觉得这耳朵一定是给震聋了。
“潭爷,他还活着。”
卢利听到了说话声,虚惊一场,原来没有聋。
卢利被人放在平地上,潭爷蹲下,伸手扒开卢利的眼皮看了看,“没事儿,就知道这小子命大。”潭爷是族里的长辈,也是县里的长官,只是毛人不喜欢中原人那一套,他们还是习惯自己的部落生活,不要县衙,不分等级,就连潭爷自己,也每天都守在这矿上。
卢利缓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活动着腿脚胳膊……然后兴奋地喊:“我没事儿,都说了吧,老子就是命硬。”
四周的人一阵骚动。
潭爷松了一口气,“好了,干活吧,都干活儿去吧。”
人们开始走向矿坑,炸开的石头遍地都是,他们要把石头捡起,运送到山下的村子里,村子里搭建着冶炼炉,另外一些人在那里负责冶炼。
“快看,潭爷,有人来了。”卢利站直身体,下意识地往山下望了一眼,就看到远处的路上烟尘滚滚,似乎有一支马队驶来。
“今天不是收货的日子啊?”潭爷一脸犹豫,他们这穷乡僻壤,除了中原人来运铁块子,其它时候根本没人来,更不要说这样声势浩大的马队,“先不要管,快装一车石头送回去,顺便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车石头很快就装好,潭爷亲自跟着回了村落。
村落里发生的事情让人震惊。
冶矿的毛人都停止了工作,被一群拿着刀枪的士兵围在中央,这些士兵绝不是中原人,潭爷认识中原人的衣服,而且他也看清了,那不是马队,而是牦牛。牦牛潭爷小时候见过,他们这山圩一带并没有,那是高原之舟,只有这更南面的无尽山脉上才有,多少年他都没再去过那边。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潭爷严肃地问,他说话的时候底气很足,因为他是山圩县令,这是天龙国皇帝封给他的,他是天龙国的臣子,所有的毛人都是天龙国的人,这里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天龙国的。
“天龙国又怎么样,他又管不着我们高原人。”
说话的是一个骑在牦牛上的大个子,一脸横肉,看起来不像是个善类。
“你们是高原人?高坪国的?”潭爷惊讶地问。
“不错,我是护国大将军葛里克,谁是你们这里的头儿?”
“这里是天龙国的疆土,你们高坪国难道不知道吗?”
葛里克打量了一下潭爷,“看起来你是头儿了,过来我们单独谈谈。”
潭爷知道,高坪人住在无尽山脉南坡,和北坡和山下的毛人,从来没有交际,这突然就翻越高耸入云端的雪山来访,而且气势汹汹,一定没有好事。
“听说你们一直在给天龙人冶铁?”
潭爷无法不承认,东西都摆在眼前,“你已经看到了,我们毛人没有其它东西,只有这祖辈留下来的石头,我们留着也没用,天龙人拿很多东西来换,我们何乐而不为?”
“从现在开始,和我们换,不要再给天龙人了。”
潭爷惊讶地看着葛里克,“你们也想要?但做事有先后,况且我们已经归于天龙国,这事儿已不是我能说着算的。”
“这种辱没先祖的话,亏你也能说得出口。”葛里克不屑地说,“你们毛人世代生活在这一带,什么时候属于天龙国过?现在你们向外人屈膝跪拜,还如何有脸面对你们的祖先??”
潭爷只觉得脸上发紧,即使一脸的络缌胡子也难掩一脸的尴尬,但还是坚定地说:“我们毛人虽然不及你们高贵,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落地砸坑,从不反悔,我们绝不会做不讲信用的事。”
“既然这样,那我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潭爷知道葛里克的意思,他又能如何,毛人虽然也有自己的武装,可和高坪人比起来,就像是麻雀和牦牛,他不能以卵击石,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坪人把他们辛苦冶炼出来的铁块子装上他们的牛车,这本来应该是中原人来拉走的。
“你不能这样做。”潭爷愤怒地说,“你这是抢天龙人的东西。”
“是又怎么样?”葛里克突然拔出腰刀放在潭爷的脖子上,“我不仅要抢,还要一直抢,以后你们冶出的铁都是我的,我随时都会来取。”
毛人发出一阵惊呼,潭爷是他们的族长,欺负潭爷就是打他们的脸,毛人的脸面最重要,就是死也不能丢脸。
潭爷把双手慢慢摊开,示意族人不要冲动,“你就不怕天龙人?”
“怕?我们是高原之王,这无尽山脉我们高坪人说了算,天龙人算个鸟。”
潭爷陷入沉默,心里十分矛盾,就这样让高坪人把铁块子拉走,如何向中原人交待?他们毛人也不能如此丢脸。
葛里克带着队伍押运着铁块离开时,得意地向潭爷示威,“记住,我们随时还会来,别耍花样儿,不然就杀光你们毛人。”
卢利慢慢靠到潭爷面前,眼里冒着火,“潭爷,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让他们这样走了,我们还有什么脸活在这里?”潭爷面色阴郁。
“好,我马上召集人。”卢利胆大也是因为艺高,在毛人里他是身手数一数二的,所以也是毛人卫队的校尉。
“他们回去肯定要经过朱水河,朱水河上只有一座桥,你带上火药。”
“潭爷的意思是……”
“你们走山路,抢在他们前面,他们的人可以走,但东西一定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