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霁,明月城,柳府,夜。
清雅的庭院内,一个鬓发斑白的中年人轻抿杯中清茶,正襟危坐,冰冷而深邃的眼眸里,两个手持木刀的小女孩正在作激烈的厮杀。
园中的紫柳,在两把木刀的纵横间摇曳。随着一阵清风拂过柳絮,年长的女孩眼神中杀意暴涨,在一息之间朝着比自己年幼的女孩连劈三刀。
年幼的女孩身形羸弱,只守不攻,她尝试将凝结的刀气用以防守,等待机会反攻。但是面对年长女孩的绝对压制,好不容易凝聚的刀气在年长女孩的猛攻下溃散,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的机会。
在连续且纵横的辟砍下,年幼女孩节节败退,很快便要被逼到墙角。这时年长女孩乘胜追击,凌空一跃,本想借助落地之势,给予年幼女孩最后一击,但是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给了年幼女孩可乘之机。
年长的女孩见状一声大喝,对年幼的女孩作狮子咆哮,充斥着杀意的眼神仿佛要将年幼的女孩吃掉!
本欲转守为攻的年幼女孩,瞬间被震慑,并没有抓住这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当她攒足全身力气于木刀中,朝着年长女孩辟去之时,年长女孩再次一声大喝,将手中木刀向年幼女孩投掷。
木刀被瞬间击飞,在空中划出完美弧度落在年长女孩的身后。下一刻,一把由年长女孩心中杀意所凝化的风刀,在咆哮声里,以若有似无的形态出现在她手中!
凡武十品,心武四境,
合称天下武道十四阶!
以心化意,凝势聚气,是心武之境才可施展的绝技,可眼下正拿着木剑交战的这两个女孩,明明正处于凡武之境,为何能施展只有到了心武之境才能领悟的招式!
那是一把以心中杀意汇集而成的风刀,看似无形,实则有刃!由于没有实体,所以能够穿透一切事物,并在必要时以虚化实,以心化意,作一击必杀!
弹指间,杀意劈开这秋夜的寒意,于月下砍向年幼女孩。以年幼女孩手中的木刀,根本挡不住这没有实体的杀意之刃!这一击她若强行接下,只会令自己受伤。
一旁观战的中年人看见这一幕似乎并不打算阻拦。面对年长女孩的威压,年幼女孩并不打算退让,她看了眼观战的中年人。原本萦绕在明眸里的羸弱,随即于瞬间化作无懈可击的坚韧。
清风明月,紫柳摇曳。
当年长的女孩再次以为胜劵在握之时,年幼女孩竟将体内真气化作白色的刀气,包裹于木刀之上,木刀在真气的覆着下变成气刀,强行接下了年长女孩这一击。
风刀在与气刀相触的那一刻化作崩解的气息,于周遭的朱墙白壁,脚下的青石板间,远处的紫柳树影里,留下深刻且不均匀的伤痕,四散逃逸。
年长的女孩大惊,一个后跳重拾木刀,卯足力气最后朝年幼女孩落下均匀力度的刀雨,但是这一次年长女孩已没有了刚才绝对性的压迫之势,风刀那一击消耗了她太多体力。在经过一番激烈的你来我往后,二人相持不下,谁也没有办法再逼近彼此半寸。
看到此情此景,一旁观战的中年人没有说话,这时清冷的庭院内,忽然多出了两位刚到的访客,一个身着青葵纹络家徽的长袍,一个披着红梅纹络家徽的纱衣。二人用掌声为此时庭院内相持不下的两个小女孩投来赞许。
“柳氏双绝,名不虚传。”
“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一直正襟危坐的中年人,看见这两位访客后,深邃的眼眸里古井不波,他挥了挥衣袖。原本相持不下的两个女孩随即收起了她们的木刀,朝着三人揖手鞠躬,然后缓缓退下。
于是,清冷的庭院只剩下三个年纪相仿的中年人。身着青葵纹络长衣的男人望着退场的小女孩,好奇问道:“这两位女娃是柳兄的孙女?”
“她们是我的三女儿和四女儿,”中年人笑了笑,“年长的叫柳放肆,年幼的叫柳心敛。”
身着青葵纹络长衣的男人笑道:
“这名儿起的有意思。”
柳溯淡淡道:“名字是她们自己选的。”
一旁身着红梅纹络的男人惊讶道:“只是几年不见,柳兄可真令我等刮目相看,凭白无故间,竟多出来两个女儿?”
“只怪我那长子与次子名气实在太大。”柳溯淡淡道,话语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以至于世人总认为,我柳溯只有两个孩子。”
“柳兄啊,你这两位千金,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没想到已具备七阶武者的水准!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段佳话!”韩彬继续道,“早就听闻明月柳氏以风刀闻名天下,今日得见,实在是令韩某叹服啊!”
“柳氏可不仅仅只有风刀。”一旁着有青葵长袍的男人,于柳溯身边席地而坐,“韩兄刚刚没看见那年幼的女娃,将刀气凝结于木刀上以御强敌?”
“夏泓兄所指何意?”韩彬疑惑。
“明月柳氏,素以风刀和气刀闻名天下!欲习风刀者,需先精通柳氏独门心法“天心诀”,方才能将心中杀意凝汇成形,再化于无形。”
话语间,柳溯朝夏泓投来赞许。
夏泓继续道:“心刀与意刀是风刀的两个境界。心刀凝结心中杀意,意刀化杀意无形。因此,风刀又称心意刀,看似有形实则无形。”
韩彬:“那这气刀又是什么绝技?”
夏泓:“如果说,风刀是心意刀,那么气刀就是魂影刀。世人常说,游离于人体内的真气,是灵魂流影。若想施展气刀,需要精通柳氏的另一门绝学“空冥诀”,而这空冥诀与天心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法,可谓是相生相克,水火不容。”
韩彬:“所以这空冥诀主要何用?”
夏泓:“精通’空冥诀’者,能将游荡于人体内的真气凝形化势,但是这些凝聚的真气不像风刀那样能随心意施放,需以武器作载体。被真气所附着的武器,可释放出只有到达心武之境才能展现的刀气,看似无形实则有形,能在顷刻间杀敌千里!”
韩彬:“那这风刀和气刀哪个更厉害?”
“这就得问我们的两位贤侄柳风尘和柳风魂了。柳氏长子柳风尘,以风刀闻名天下,而柳氏次子柳风魂,则以气刀威震四海。”说到这里,夏泓看了眼柳溯,继续道,“世人虽常说风刀更胜气刀一筹,但刀剑本无眼,无论是气刀还是风刀,皆出自柳氏,既如此,又何必非要分出个高低?”
“天下武道十四阶,气刀制霸凡武十品,风刀纵横心武四境。凡武之境着重以真气对肉身进行锤炼重塑,却忽视了游荡在经脉奇穴内的真气,其实早在凡武之境便可凝形化势,而心中杀意才是武者最好的兵器。”柳溯淡淡道。
“所以天心诀讲究心中杀意的掌控,而空冥诀则是人体脉络间真气运用方法,从而使修炼者快人一步为心武之境筑基?”夏泓诧异。
“会用刀剑的人不一定懂得刀剑,懂得刀剑的人一定知道怎么去驾驭刀剑。心武之境追求的是物我两忘,天地归一,御气仅是入门,化意只是开始,能达到与手中兵器的完美契合,才是天下武者毕生梦想。”柳溯淡淡的话语间,打破了韩彬的疑惑,“抛开这些不谈,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最了解我明月城柳氏的竟还是流云城夏氏家主。”
得柳溯夸奖,夏泓赔笑:
“承蒙柳兄抬爱。”
……
云凡归来的那天,柳氏的家主柳溯没有去景颐殿赴宴,不仅柳溯没有去,夏家的家主夏泓和韩家的家主韩彬都没有去,也因为他们三人的缺席,其它世家家主纷纷不敢出席,而是派出了自家年轻的一代之俊杰赴宴。
当陆氏的家主陆未闻在景颐殿上崭露头角,柳夏韩这三家的家主则聚在柳家的庭院内一边小酌,一边赏月。
柳夏韩三家属云氏旁支,除了稀薄的血缘关系外,在外人看来这三家并没有太多利益的交集以及往来,毕竟一家一座城。但事实上,私下里,三家家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随着墨国的入侵,点星、曜光、流云三城沦陷,夏韩两家不得不暂居明月柳家的地盘。柳氏一族向来孤傲,大多时候不喜与人往来,遂让夙国人对这个世家充满了神秘和好奇。
紫柳是柳氏的家徽,紫柳在夙国有刚柔相济的意义,同时也蕴含了藏于心中的情义。此刻的柳溯,正披着纹有紫柳的宽袍坐于中庭。面前夏韩两家家主在他面前倒也不显拘束,三人于月光下席地而坐。
柳溯的妹妹柳惜君是云宸的夫人,云姈的母亲,但是在云姈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泾渭关一战后,云宸与大多云氏子弟消失在了风雪里,生死未知。突如其来的巨变,令云氏一脉只剩下云姈一人。这期间,柳溯力排众议,接管了明月城大小事宜,并全力支持云姈登上王座。
然而,一向特立独行的柳溯,也因为他的孤傲惹来了不少人非议。柳溯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所以在众人于景颐殿上享受盛宴之时,这位柳氏家主则拉着夏韩两家家主于自家庭院内,开起小灶。
韩氏家主韩彬是云宸的结拜好兄弟,而夏氏家主夏泓听说是云宸的远方亲戚。今夜柳溯邀请他们到自家府邸小酌,其实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他们对于云凡的归来,分别持有怎样的态度。
“言归正传,柳兄今夜邀请我和老夏过来,只怕不是单单联络联络感情这么简单吧?”韩氏家主韩彬说话从来不喜欢拐弯抹角。
柳溯讳莫如深的看着夏泓,夏泓没有说话,他在等柳溯开口,但是柳溯没有。孤傲的柳氏家主手握酒杯,一点一点为韩彬满上。如果夏泓一直沉默下去,或许今夜就真的只是三家家主柳府庭院开小灶这么简单了。
当柳溯为夏泓满上了酒杯,夏泓问了柳溯一个问题。“柳兄认为,是您的外甥坐在王座上合适,还是您的外甥女坐在王座上合适。”
“云凡不是我外甥,这孩子是云宸的私生子。”提到云凡时,柳溯并不开心。“礼乐宗法规定云凡得坐在这位置上,不是我说谁合适就合适的。”
“其实整那些有的没的,没啥意义。谁能帮我们抢回失去的土地,谁就合适,”韩彬讥笑着说,“现在整个夙国百来世家都聚集在这一座城中,又不是帝都,怎么养得活这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
“这里曾经是帝都。”夏泓举起手中的酒杯和韩彬、柳溯碰了一下,“镜月城虽毁于“天火劫”,但作为于明月接壤的双子之城,重建起来,将依然将是东霁最繁华的城市。整个霁朝除了霁南深渊海上的天琼城,还有哪座城可与镜月明月相媲美?”
“我们拿什么重建?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韩彬苦闷道,“如今云凡带着军队回来了,我宁愿倾家荡产资助他夺回我们失去的土地,也不想把时间都花在修个破城上。”
“早就听闻当年韩兄曾一掷千金,为咱们夙国供养那不畏生死的明光铠,没想到如今韩兄还打算倾家荡产资助云凡,以夺回夙国失去的疆土?韩兄豪气啊!”柳溯讥讽道,心头不由得浮现起些许有关于明光铠的过往回忆。
韩彬尴尬的赔笑:“当年明光铠的那些破事还是别提了,可真是我心头的一道伤,刚刚的话就当我酒后胡言,切莫当真!”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夙国之危虽暂时已解。但很快还会有新的麻烦接踵而至。”夏泓分析道,“无论是这城中五千多的赤焱武士,还是一万余人的北陆军队,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赤焱武士一直是东霁皇室与夏、邯两国心腹大患,北陆与我霁朝自古以来常有摩擦,但现在的夙国,没有这些武士和蛮人,面对群狼环伺的东霁列国,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柳溯叹息道,“我们已无退路。”
“这支军队,终究不是夙国的军队。”夏泓思索道,“他们只听云凡的号令。”
“不错,而云凡这孩子从小叛逆。”柳溯的目光陷入深邃,“没有人可以管的住他。不过,他回来也有个好处,先前反对姈儿在位的那些小世家门户以及一些求和派,最近都没了声音,耳根子倒是清净了许多。”
“很快这云凡就要继位国主了,先别说那些人,按照以往他对于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态度看来,只怕后面并没有我们太多的话语权了。”夏泓自嘲道,语气中似有些许的悲哀,“我们都老了,也该差不多退下来把未来交给他们这些年轻人了。”
“虽然会有些不快,但现在确实只有云凡可以救夙国。”韩彬说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说完,他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惆怅道,“我只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能够回到曜光城,看看我养的那棵树还在吗。有没有被墨国那些畜牲毁了。”
“云凡或许并不想坐上王位。”
话语间,夏泓忽然猜测道。
“可有凭据。”柳溯似是对夏泓的猜测有了些许兴趣,似乎在他的心中也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只是猜测,并无凭据。”夏泓继续道,“这孩子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确实很有天赋,无论是带兵打仗还是游戏权术。他的性格,其实很像他父亲云宸的长兄云晋,有时,我总会在他的身上看见云晋的影子。”
“所以,夏兄认为他是为了夙国安危归来?”柳溯的目光中,闪烁着不确定。
“或许,北陆这些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改变了这个孩子也说不定。”夏泓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一旁的韩彬不解的笑了,“你说,我们三个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的人了,想这么多干嘛,这孩子再怎么不待见我们,也不可能把我们杀了吧?好歹他不在的这些年是我们这几个世家在苦撑着夙国。只要一切都是为了夙国好,管他谁坐王位上。”
“正是为了夙国好,所以更不能让错的人坐在王座上。”月光在不经意间落入柳溯的酒杯里,他缓缓的袒露出藏于心底的话。“我可不想在有生之年看着夙国毁在我们这些人手上。这可是祖上的基业。”
“那既然这样为啥当初要召他回来。”韩彬不解道,“现在这孩子回来了,又嫌弃他。”
“我们需要的是他的军队,而不是他这个人。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生性粗鄙,但是现在这个生性粗鄙的孩子手中却握着锋利的刀剑。”柳溯的语气里似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而这个听话的孩子手中最好没有刀剑。刀剑这么危险,我们来保管就可以了。”
“比如云姈。”夏泓补充,“她就很乖。”
“我干女儿确实很讨喜,很孝顺。”说起云姈,韩彬忽然开心但却又在转瞬间悲伤起来。“只可惜命途多舛。”
“你说,云姈这孩子想坐在王座上吗。”夏泓忽然问道,他这话问的不是韩彬,而是柳溯。柳溯沉默了片刻,道:“这孩子心思比以前深了。不论想与不想,至少目前她比云凡听话。”
“你不担心她会有所变化?”夏泓试探道。“毕竟权力很容易改变一个人。”
“首先她得有权。”柳溯冷冷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为了她好,为了云氏好,为了夙国好。希望云宸泉下有知,不会怪我。”
韩彬听到这里没有说话,话语间,三家的家主似乎已经在暗中达成了一个共识。柳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继续道,“目前,大局势已定下,就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了。不管怎样,夙国不能毁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手上。”
“不会的。”夏泓笑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这些年轻人如何收场了。”
“来来来,别整这些虚的,喝酒喝酒。”韩彬不耐烦地催促道。“说是找我俩来寒暄的,从开始到现在都在聊政事,老柳你不先自罚三杯我可是要生气的。我生气了今天晚上就赖在你这里不走了。”
“那正好,”柳溯笑道,“我柳府好久没有这般热闹,床铺随时都有,今夜一醉方休。”
“你这是要耍赖?”韩彬有些不买账。
“来来来,别只顾着喝酒,吃菜吃菜。”夏泓笑道,“在我面前你俩就不要提喝酒了。”
“哟?你个老小子一把年纪了还挺狂?来来来,今儿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曜光城酒中仙。”韩彬给夏泓的酒杯满上了酒。前一刻还似有忧思的柳溯,在此间展颜不少。
……
深夜的明月光,是明月城最美的景。
如今这动荡世道,有几人能爱恨随心。
只有拥有绝对权力才等同掌控自由。
王座是权力的象征,但是王座却并不代表权力本身,而军队却可以代表权力。云姈自然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想成为宗室的傀儡,于是召回了云凡,只要有云凡在,宗室就不得不还权于云氏。可是由于云凡生性自由散漫,她很担心最后云凡失控,导致她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旦夕。无论是还权于云氏,还是守住如今的夙国。
有时候,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就像云凡现在并不想要继承王位,而云姈也暂时并不想把这个位置让给他,但是面对宗法礼乐,她又不得不让。
说白了,她希望宗室还权于她,并且云凡也能够听她的话,然后交由她来掌控和安排这一切。这才是她渴望的最好局面。其实,只要云凡听她话,国主是不是她,她也不在乎。
可是,这对多年没有见面的姐弟俩,刚见面没说几句就又要分道扬镳。短暂的接触和试探,让云姈越发感觉自己拿不住自己这个弟弟。为了以防万一,云姈不得不暗中做好防范。她希望自己召云凡归来的这个做法,不会是非常错误的一步,至少不会毁了夙国。
深夜的光和殿御书房,云姈在送走云凡后,卸去了她的伪装。她摘下头上沉重的狼头簪,换掉了藏青色的长袍,披着睡衣,在一面明镜前露出疲惫的模样。
“刚刚孤与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云姈一边摘下首饰,一边淡淡道。“还打算在后面躲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步微澜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他揖手弯腰不敢直视此时憔悴的云姈。虽然他是云姈的内臣,但终究君臣有别。
“你说,他和孤说的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云姈对镜梳发,没有回头。
步微澜谨慎道:“内臣以为,半真半假。”
云姈:“说来听听?”
步微澜:“内臣以为,云少主说为夙国好是真话,关切国主也不假,但说是不愿与国主争夺王位,只怕是谦逊的客套话。”步微澜继续道,“云少主之所以表现得不争,主要还是因为当下初回夙国,于国中并无根基。国中宗室虽常对国主亲政有所干涉,但事实上还是会更倾向于国主坐在这个位置上。然而少主有赤焱武士和北陆悍将可护夙国最后疆土,同时碍于礼乐宗法,所以宗室也很是头疼。”
“人们讨厌他,却又需要他。”温眸间,疲惫化作怅惘。“可是他就是这么不听话,从小到大。”
步微澜:“只要少主愿听国主的就好。”
“他或许会听一时,但绝不会一辈子听孤的话,不然当年就不会为了探寻自己身世真相去北陆。散漫随性,难被掌控,这才是他。”云姈叹息道,眉间的忧愁似乎在话语间更为浓稠,“如果那支军队听孤的就好了。你说,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步微澜:“应如少主所说那样,周游东霁列国寻人。”
云姈:“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将孤从王座上赶下。”
步微澜:“如若内臣没有妄断,应在夙国收复之时。届时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云姈:“步微澜。”
步微澜:“内臣在,”
云姈:“到了那时,你会站在哪边。”
步微澜:“内臣是国主的内臣。”
云姈听完步微澜的话后没有继续接着这个问题问下去,因为她不想知道接下来步微澜的回答,但实际上心里却已明了。云姈忽然冷笑,她的笑声中夹杂着几丝凄凉和无奈,随后她沉默了很久,方才继续道。
云姈:“廉牧那边,对于孤这弟弟的归来什么反应,毕竟当年跟着他的那些兄弟都是死在赤焱武士的手中,这可是他一生的阴影。”
步微澜:“廉公子心思细腻,慧眼如炬,猜到了国主先前与夏国联姻的谋划。对于少主的归来与国主猜想的一样,但是对于赤焱武士的态度,似乎和国主先前想的不一样。”
云姈:“怎么,当他看见这些武士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吗。”
步微澜:“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兴奋。”
云姈:“前几日,原先执掌霜剑禁侍的张统领因病离世。你说,如果现在让廉牧执掌这支禁军合适吗。”
步微澜:“廉公子定不辜负国主厚望。”
云姈:“孤总担心这些赤焱武士和蛮人会惹事。”
步微澜:“廉公子为人风趣八面玲珑,定能妥善应对。”
“去办吧。”云姈扶额感慨,渐生困意,遂示意他退下。步微澜揖手答道:“诺”,但良久过后,却并未离去。以为他已经离开的云姈在卸下妆饰后,方才发现这一情况,对此云姈倒也不惊,只是透过铜镜,有些疑惑的问:“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
步微澜:“内臣刚想起一件事。这云凡少主此次从北陆归来,不仅带回了我夙国遗失的神兽血眼霜蹄,还找到了那把传说中的神魔之刃天纵牙。传说,得天纵牙或弈心剑,便可坐拥天下,既然如此,为何他还要周游列国?”
云姈:“今日宴会上孤并未见他带刀入场。以他储君的身份,带把刀上殿没人可以说他什么。所以,你认为若孤这弟弟,真得此神兵会轻易地将它放在别处?”
“纵然惹人忌惮,定会随身携带,”步微澜思索道,“但也不排除是少主在故布疑云?”
“今儿时候也不早了。”话语间,云姈有些疲惫,眉眼中渐生倦怠,“步微澜。”
步微澜:“内臣在。”
云姈:“留给孤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云姈一声长叹,步微澜不再多言,尽管在他心中依然萦绕着一些无法解释的疑惑,但眼见云姈准备就寝,便只好揖手跪拜,道“内臣告退。”,然后缓缓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望着铜镜中步微澜渐渐隐去身影,云姈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他离开的时候,无声无息,就如同他来时,谁也不知道步微澜是如何练就如此诡异的步法,又师承何处,即便是云姈,一直以来也并没有弄清楚。但是,拥有他这样步法和轻功的,当今天下不过三人。
……
黎明,明月城,齐寺。
齐寺在夙国,掌宾客及凶仪之事,凡四夷君长或外国使者来朝,先由齐寺负责登记并安排衣食住行。北陆来的六人原本要安排在宫内,但是云凡婉拒了,并让云姈把他们安排在齐寺,方便他们出去转转看看,了解了解明月城以及东霁的风土人情。云凡也没有打算住宫里,因为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计划好接下来要做什么,留在宫里反而诸多不便。
云凡回来的时候,古依娜刚刚早起,于是二人在黎明的第一道光中,打了个照面。
“君侯刚回来?”古伊娜问。
“嗯,对了。”或许是这一天过的太疲惫,所以令他忘记了打算说什么。在经过短暂的回忆后,云凡想起来了要说的。“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到时我会偷偷离开,飒部与那些武士的指挥权暂时就交给你执掌。”
话语间,云凡从腰部取下狼牙令扔给了古依娜,“替我守好明月城,任何人找我,就说水土不服,病了,不见客。”
古依娜:“君侯刚回来又要远行?”
云凡:“突然想起来有要事没办。”
古依娜:“不是说好先继位国主?”
云凡:“放心,一切尚计划之中。”
“君侯不愿多说,我也不多问。”古依娜关切,“只是,君侯打算何时归来。”
“不清楚,但会尽快。”云凡揉了揉眼,打算先睡一觉再走:“有关于赤焱武士的事情,不要穿帮了,记得跟乌兰沁、隐、蒙戈、库路吉瓦、阿克扎提以及辛扎依玛他们六个打声招呼,别在城中惹事。”
古依娜:“我会看好他们,君侯放心。”
“嗯,顺便让他们做好准备。”
云凡点头间,神情严肃,似有憧憬:
“待我归来那时,便是战火重燃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