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城西离此时正在重建的镜月城南很近。离开齐寺后,柳风魂背着辛扎依玛如脚底生风般穿梭于人群之中,但是跑着跑着,他感觉还是扛着这个昏迷的姑娘会跑得更快。于是直接将昏迷的辛扎依玛扛在了肩上,而他的这一举动吸引到了不少路人的眼球。
傍晚时候的明月城,到处都是赶路人。有的人在这时收摊回家,有的人在这时夜游寻乐,有的人在这时远道而来,有的人在这时逆行如飞。
“让一让!!都让一让!!”柳风魂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他是傍晚的明月城中最吸引人注意的逆行客。此时的柳风魂已经跑过三条长街,离开齐寺的时候为了防止毒素顺着血液扩散全身,他以真气控窄了辛扎依玛几大循环穴位,以争取时间。只要穿过一条街,他就到镜月城了,到时候人就没现在这么多了,跑起来会更快一点。就在柳风魂即将穿过明月城西的最后一条长街时,一辆刚进城的马车挡住了他的去路。那是一辆车轮纹络有白色蔷薇的马车,柳风魂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撞翻了一个扛着粪桶路过的大叔,粪便随即洒在了周围人的身上,引起意想不到的混乱。
“让一让!抱歉抱歉!救人一命!十万火急!抱歉抱歉!让一让!”印有白色蔷薇的马车在刚刚的混乱中沾染上了粪土的味道。柳风魂也没有多管,直接一跃而起踩过车顶,然后非常完美的落地,成功进入镜月城的地界,扬长而去。马车内,原本有些走神的孟简被柳风魂这一踩瞬间给踩醒了,嘈杂声混合着奇怪的味道。他掀开车帘,望着这个扛着女人疾驰的男子匆忙身影,飘飘长衣上的紫柳在月光下栩栩如生,孟简陷入了沉思:“这明月城怎么这么乱,刚入夜就有采花贼当街抢人的,都没人管吗。”
疾驰的柳风魂似是听见了从风中传来的孟简话语,他侧首给了身后马车上,正掀开车帘看自己的孟简一个冰冷的眼神,并在这一瞬间记住了孟简的模样,然后很快便消失在了月色里。
那是孟简与柳风魂的初次相遇。
在明月城与镜月城交汇的街头。
后来的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令彼此第一印象都不是很好的家伙,竟然会在某天成为与自己的生死与共的兄弟,并一起见证明月城的兴亡时刻。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世人。
世间悲欢皆在它一念间。
有时它就像个顽皮孩子。
有时它就像个可怕恶魔。
镜月城南,景升区,光华与层云两街交叉口,陆园。这里是前几日刚得赐夜光杯的夙国名士陆未闻之府园。
整个陆园,除了两个书童,没有别人。
当陆未闻从明月城购置了一堆药材归来。两个书童花了好一阵子时间才将之全部摊开在庭院内的纱篓上。陆未闻打算借着月光将这些药材阴干,然后再把这些药材密封起来。
快入冬了,很快明月城会迎来一场大雪,目前的镜月城尚有不少地区极度的破落,居住在这里的贫民若是感冒生病,以现在这里的人口流动情况,一旦发生必然会有形成难以抑制的疫情。所以他打算提前计划,备不时之需,以兼怀天下。世人都以为点星城陆家只是书香门第,却从来不知道陆氏早年乃行医起家。
入住陆园之后的陆未闻,一直在忙着帮助镜月城中其他需要帮助的人,破落的陆园在他修门之前一直都是入住前的那般破落。前几日,镜月城中晚来狂风,陆园的门在这期间彻底损毁,考虑到家中两个年幼书童的安全问题,陆未闻把门修了修,并顺道将这里全部翻新。
而柳风魂,也就在这个时候一脚踹开了陆园大门:“救人!救人!先生救人!”
陆未闻并不认识柳风魂,尽管他早在点星城的时候便听闻过明月城中“柳氏双绝”,但是始终没机会见识,直到今天看见这个身着紫柳纹衣的男人踹开了陆未闻刚修好的门。
真是绝了。
陆未闻看了眼柳风魂又看了眼门。
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绞痛。
柳风魂:“我是柳家二公子!”
“柳风魂?”陆未闻疑惑。
“正是!”柳风魂激动道。
得知来者何人后,陆未闻似乎并不买账。
“出去。”陆未闻冷冷道。
柳风魂立马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惹得陆未闻不悦,赶忙补充道:“这门我赔!咱先救人!”
“救谁?”陆未闻不解地看着柳风魂。
“救她!”当柳风魂扛着辛扎依玛来到陆未闻面前,原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陆未闻这才发现在柳风魂的肩上竟还扛着个姑娘,而且看那个姑娘嘴唇发黑,面无血色,应该是中毒了。
再仔细看这姑娘,好像先前在宴会上见过,落座于贵宾席,应是北陆人,但眼见这姑娘此时已经中毒,陆未闻并没有多问。
“六叶,五花,快拿我药箱来。”他赶忙领着柳风魂往里屋走,两个书童闻声赶忙张罗置办。明灭的烛火下,一张满是书卷的长桌,柳风魂丝毫不顾陆未闻的感受,直接将这些书卷袖手挪地,陆未闻看了看他,柳风魂焦急道:“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陆未闻瞪了他一眼,开始为辛扎依玛把脉。他顺着之前柳风魂以真气封住辛扎依玛身上的几大重要穴位,先施以针灸,然后从两个书童给他递来的药箱中取出一瓶药液,滴在了辛扎依玛被扎着针的几个穴位上。
“怎么样,还有救吗?”柳风魂焦急的问。
陆未闻没有理他,而是把手放在辛扎依玛的腹部,似是在等待什么。这一种西霁才会有的剧毒“贪食”,能在短时间内腐蚀中毒者身上重要经脉,最后会入侵其心脉。中毒者虽处于昏迷但是却能清晰感受到被折磨的过程,尽管柳风魂及时阻断了她的血脉循环点,但是留给陆未闻的时间不多了。陆未闻知道怎么解但是现在他手上并没有可以完全针对此毒的解药。
“怎么样,怎么样?”柳风魂继续追问,焦急的目光则在这时落回辛扎依玛的脸上。深黑的唇色,毫无血色的面容,在陆未闻施以针灸期间溢出冰冷的汗水。
“咋样?”柳风魂问。
陆未闻皱眉不言,片刻后方开口道:“六叶,你去把我的那把匕首拿来。五花你在我今天从明月城买回来的那簇药材中,取三勺然后打一碗井水。”
“公子……”两个书童见状,有些担心。但是陆未闻只是催促道:“要快。”
随后,书童赶紧按照陆未闻的吩咐照办。
“她是不是快没救了,咋还要用刀啊?”柳风魂听罢,有些担心,“说句话啊先生!”
陆未闻依旧不理会柳风魂的絮叨,纤细的手默默转动针尾,待书童送来匕首、药材和井水。陆未闻拿起匕首划破自己手中,然后滴在药材上,然后混合井水,按动辛扎依玛身上的几个重要穴位,再为她服下。
片刻后,辛扎依玛的嘴唇与面容恢复血色,而那些扎在她身上的针也在同一时刻变成了黑色,接着昏迷的辛扎依玛突然起身呕吐,吓得两个书童不知所措。吐完后的辛扎依玛,随即继续沉入昏睡之中,而陆未闻也在这个时候包扎好了自己手中的伤口。
点星城陆氏表面上看起来是书香门第,实际上还是医学世家。陆未闻从小尝百草长大,所以他的血本身就是毒药,都是也是可解百毒的灵药。也正因如此,当墨国的军队在点星城被瘟疫所困的时候,陆未闻能够以百毒不侵之身,出入点星城点燃复仇的焚城之火,然后全身而退。
陆未闻为她把脉,柳风魂看了眼陆未闻又看了眼辛扎依玛,这次他没有再问,而陆未闻则淡淡道:“墨国秘毒,千针诡腹。中毒者一旦毒发,将有如千根毒针扎于肠腹,属慢性毒药,时间越久毒性越强。”
柳风魂:“这么毒的吗?”
陆未闻:“好在柳二公子送来及时,再晚一点点,这位姑娘便会肠穿肚烂而死。”
柳风魂:“那现在?!”
陆未闻:“没事了。”
“多谢先生!”柳风魂向陆未闻拱手道,陆未闻示意不必,并问道:“不必。冒昧问下,柳二公子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说出来先生可能不行,我与这姑娘其实素未蒙面。”柳风魂的回答,反倒引起了陆未闻的疑惑:“先生一称,愧不敢当,既然如此,未闻心中有些疑惑,不知柳二公子可否为未闻解答?”
“先生请讲。”柳风魂答道。
“柳二公子是怎么知道未闻住处,又是如何知道未闻懂得医术,这姑娘又是如何中的此剧毒。”
自进入明月城以来,陆未闻仅是在今天才外出购置药材,此前并未显露出半点懂得医术的样子,所以一回来就有人将他住处踹开,并且麻烦他救人,令陆未闻实在是有点诧异。
“先生叫我柳风魂就可以了,别人这么喊我但是没什么,主要先生是陆氏家主,你这样喊我怪不好意思的。”
陆未闻点头道:“好的,你且继续。”
柳风魂不客气道:“我不知道陆先生懂得医术,也不知道你的住处。前几日我在宫中抓了一个墨国刺客,顺着他的线索找到了与他联络的暗探,结果找到的时候,那个暗探已经死了,于是线索中途断了,正当我很是头疼的时候,一个带面具的男人给了我接下来的线索。”
“带面具的男人?”
“不错,他告诉我墨国的杀手今日会在齐寺动手,并把具体的时间,会用怎样的方式等具体的细节全部告知与我,然后让我到时候先干掉他们,再带着这个中毒女人来找你,你一定会救她。”
陆未闻:”你就不怕这是个陷阱。”
柳风魂:“难道不是该他们怕我?”
陆未闻:“你知道这女子是谁吗。”
柳风魂:“应是飒部的将军之一?”
陆未闻:“除了她还有谁受伤吗。”
柳风魂:“墨国杀手皆死我刀下。”
陆未闻:“除此之外呢?”
柳风魂:“没看见别人。”
陆未闻沉默了片刻,心想那天夜宴与他对视的那位女子,按理说应该也和这个昏迷的女子住在一起,毕竟都是北陆来的贵客,不过听柳风魂描述应该并不在场,遂松了口气,心想没事就好,柳风魂不解地看着陆未闻,陆未闻继续道:“带面具的那个男人,你认识?”
“不认识,他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墨国刺客应该已经动手,由于时间太紧,情况危机,我还来不及查这个面具男是谁,就让他给溜了。”
“那人身手如何?”陆未闻思索道。
“没有正面与我交手,但是轻功很厉害。”柳风魂回忆,“不过我可以断定,能拥有这么好的轻功,全天下不超过三人。”
话语间,一个书童已经开始清理陆园一地的狼藉,而另一个则在打扫辛扎依玛的呕吐物。望着此时渐渐浓沉的夜色,陆未闻的目光变得越发的深邃,令人捉摸不透此时他在想些什么。
……
风月楼是天琼城排行第二的商会“燮”名下资产。“燮”字商会的老板,乃是如今天琼城的副会长,那个让王渺舟最是忌惮的江雉。
但是,这并不影响风月楼成为王渺舟经常会去的地方。毕竟,这里有全天下最温柔美丽的姑娘,更有来自霁朝各国的别样风情,不少远在帝都的达官显贵偶尔也会偷偷来到这里偷腥猎艳,由此可见这座位于霁南深渊海上天琼城深处的风月楼,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王渺舟最近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买醉。他会叫上这里最贵的姑娘,然后陪他喝上一晚上的酒,然后白天昏睡,晚上继续喝。不少想跟风月楼的花魁一亲香泽者,皆因为王渺舟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是在这个拿钱说话的地方,谁钱多人们才更看重谁。
前几日,风月楼的花魁换人了,怎么回事?被失意的王渺舟喝到医馆里去了,这给了下一个想当花魁的“牡丹”有了可乘之机。
其实,在风月楼,漂亮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每一个的样貌都在伯仲之间,而能当上这里花魁的,靠的可不仅仅是长相,更多的还是情商以及所会的技艺,但是因为王渺舟的出现,如今的风月楼规矩变了。凡是能陪王公子喝酒,并且喝不醉的,才能成为花魁的首选。为此,不少想当花魁的姑娘,不忙的时候都在私下里练习酒量。
灯红酒绿间,此时宿醉初醒的王渺舟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只想尿尿。在他穿好衣服,跌跌撞撞的朝着茅厕走去之时,一个褐发的男子将昏昏沉沉的王渺舟撞倒在地。那人连对不起都没说就跑了,等王渺舟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那人的背影与一头褐发,由于“人有三急”,王公子没有跟那人计较,换作以往,他肯定会打断那人一条腿。
当王渺舟如厕完毕,再次踉踉仓仓回到房间,先前给他侍寝的那个花魁早已穿好衣服离开。风流的王公子揉了揉太阳穴,拎起一坛半空的酒,躺在温玉软塌上,用不足一口的烈酒润了润肠,然后细嗅着残留的牡丹余想,回忆着昨夜的点点滴滴。
新的花魁牡丹,挺合王公子的口味,不仅温言妙语,还善解人意,更重要的是能喝。她的眉目有六分同水星月相似,而且性格也有几分想像。仅凭这些,她就已经可以将王公子的软肋拿捏着死死的。也正因如此,王公子最近几乎就住在了这座风月楼。
此刻的牡丹,已经回到自己的闺中梳妆打扮,很快又要到今夜拍卖她“春晓一夜”的时刻。如果不出意外,今夜她还会陪那位奇怪的王公子。王公子可以说是牡丹委身风月楼以来,遇见过最奇怪的一个男人。
他来这里,专挑花魁,然后只喝酒不动手动脚,并且谦逊礼让,让她长这么大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一位陌生男人的尊重。与其它只想赚王公子钱的姑娘相比,此时已成为花魁的牡丹,犯了她这个职业最大的禁忌,她对这位王公子动了真情。
但是对于王渺舟而言,无论牡丹再怎么温柔,都不过是水星月的替代品。作为天琼城的王公子,他只允许这个替代品属于自己。
凭王渺舟现在在天琼城的财富,为一个花魁赎身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因为在感情的问题上,王公子看的很清楚,同时在钱的问题上也是。也正因为王公子能够很好的处理钱和感情的事情,他才会被水星月挑中,成为与天琼城二十七家商行分庭抗礼的重要棋子。
再过几个时辰,又要到拍卖牡丹一夜的时刻了。今夜的王公子对于这个与水星月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还没有腻味,所以他还是会拍下她,谁跟他争,都不会让。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夜拍的是这位风月楼花魁的初夜。天琼城从来不缺有钱人,风月楼向来不少一掷千金的暴发户,所以想必今夜与花魁共度春宵的竞争,定会非常激烈。
风月楼此时的花魁牡丹,是个清倌儿。在这个时代,像风月楼这样的风月场里,姑娘们分三类,第一类是红倌儿,典型的陪吃陪喝陪玩侍寝,第二类便是清倌儿,卖艺不卖身,遇见权贵只陪酒。
当然,还有第三类“小倌儿”,就是出卖色相赚钱金钱的男子。风月楼没有,天琼城和乃至东霁都没有。目前,整个天下,只有西霁帝都百花城的白马楼有。
毕竟西霁的皇帝,是女帝慕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