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高大雄伟的庄院,在朝阳的晨光中,金碧辉煌,气派非凡。
高大的院墙后,穿过一条曲折的回廊,就是一间精美华丽的小轩。
小轩中每一件摆设都经过仔细的挑选,每一件东西都精巧而雅致,摆设的也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奢侈,又不落俗套。
屋子里最多的是书,天文地理、史书传记无所不有,但这么多的书放在一起却绝不显得凌乱,层层叠叠,井然有序,整个屋子都散发着一种书墨香气。
但这绝不是寻常的书香门第,书架前一张巨大的书案,书案上厚厚的账册和卷宗显示着这里主人的权势和威严。
主人却是个很文雅的人,俊朗洒脱的面庞,似乎永远都带着笑意,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不怒自威,眉宇间自有一种令人震慑的魄力。
他已到中年,但却保养得法,令人很难估计到他的年龄,一身素雅合体的衣着显露着他高大的身躯,却又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
他的气质庄严而高贵,俨然有帝王气象。
他坐在那张巨大的书案前,正用一只手轻轻翻开面前一本卷宗。
这是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中指上戴着一枚形状奇古的汉玉斑指,皮肤白皙,手指修长而有力。
阳光照在薄薄的纸张上,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一行行蝇头小楷。
欧阳山岳,四十五岁。
武器:剑。剑法辛辣迅捷,江湖人称‘一剑撑天’。
正气山庄血案凶手。
九月十五日,秋羽裳杀欧阳山岳。
叶惊鸿,二十五岁。江北第一世家叶长青长子。
武器:剑。白奉天传人,快剑名动江湖。
九月二十一日,秋羽裳败叶惊鸿。
五指勾魂。
霹雳堂护法。
武器:暗器、霹雳弹。
五人联手,杀人无算,精通暗杀。
正气山庄血案凶手雷霸天下属。
九月二十三,秋羽裳杀五指勾魂。
慕容飞,二十四岁。慕容世家慕容长空之子。
武器:剑。快剑无双,江湖人称‘流星剑’。
九月二十六,秋羽裳败慕容飞。
杜铁山,五十一岁。
武器:棍暗器:五毒飞星
七十七招开天棍法横行江湖,江湖人称‘脚踏太行山,铁胆震八方。’
正气山庄血案凶手。
九月二十七,秋羽裳杀杜铁山。
左青天,年龄不详。
武器:剑。
出道四十年来从未败阵,剑法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江湖最负盛名剑客。
九月二十七,秋羽裳杀左青天。
他将这份卷宗仔细看完,缓缓合上,轻轻推到案旁:“短短半个月,她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这话是对着案前的人说的。
书案前静静站着一个人,青衣白袜,相貌平平,赫然竟是在霹雳堂前和慕容飞在一起的中年人。
他现在的态度极为谦恭,仿佛面前的人就是至高无上的君王。
——至少他在这里是君王,因为在风云帮,他永远是至尊无上的。
他就是风云帮主林笑风。
青衣人垂着头:“这半个月来,她杀的人还远不止这么多。”
“一共是多少?”
“二十三个,而且都是一流的高手。”
“慕容飞和她交手时你一直在旁吗?”
“是。”
“她用了几招取胜?”
“一招。”青衣人回答,“她的剑刺入慕容飞咽喉三分,慕容飞的剑还差一寸二分。”
林笑风脸上依然带着那种淡淡的微笑:“可她并没有杀慕容飞。”
青衣人脸上也有了笑意:“她并不喜欢杀人。”
“很好,实在是很好。”他又问,“韦开呢?”
青衣人说:“他也不杀人,而且很有头脑,他帮了秋羽裳不少忙,而且最好的是秋羽裳也肯接受他的帮助。”
林笑风点头:“好,很好。”
“可是大小姐一直缠着韦开,我怕会对大小姐不好。”
林笑风眉头微微一蹙:“她现在还在外面胡闹?”
“是。无论用什么法子,大小姐都不愿意离开韦开,我是担心如果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的计划可能会失败。”
林笑风沉吟着:“祖儿也应该懂事了,如果她一定要跟着韦开,我若是极力阻止,反而会弄巧成拙。”他笑了笑,“让她跟着他们,到也是件好事。”
青衣人沉默着,终于也笑了笑:“帮主高见。只是他们这一路危险重重,需要加派人手,保护大小姐的安全。”
林笑风摇手:“不用了,祖儿的武功不济,轻功也算了得,自保想必还可以,况且还有韦开,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人伤害到她的。”
“是。”
林笑风缓缓踱了几步,说:“秋羽裳其实并不难对付,真正难对付的却是另一个人。”
“谁?”
“雁心月。”
听到这三个字,青衣人也不由皱紧了眉头。
林笑风看着他:“听说他已经重现江湖。”
“是,而且他和秋羽裳之间的冤仇已经化解了。”
林笑风有些动容:“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白云山庄。”
林笑风缓缓点着头,若有所思:“他们可能会联手?”
青衣人毫不犹豫地说:“在韦开的帮助下,一定会。”
林笑风沉吟着:“秋羽裳既已相信雁心月不是主谋,这天下总有一个人是,她一天找不出来,就一天不会罢休。”
“是。”
林笑风微微笑了笑:“那我们首先要对付的是雁心月,而不是秋羽裳。”
青衣人不解:“帮主的意思是……”
“秋羽裳性格孤傲,戒心太重,很不容易相信和接受别人的帮助,但现在她却一定十分信任雁心月。”
“不错,雁心月是当年的凶手之一,他说出的话,毕竟比别人可靠一些。”
“所以只要能取得雁心月的信任,秋羽裳就一定会接受我们的帮助。”
“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雁心月远比秋羽裳更有心计。”
林笑风悠然一笑:“对这种人,只有一个法子能打动他。”
“什么法子?”
“对他施恩。让他觉得欠你的,他就会想尽法子来还你。”
青衣人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明白了,他这一生最怕欠别人的债。”
“我知道你会明白,也知道这件事你一定能做好。”
青衣人淡淡一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向林笑风深施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阳光照耀着“风云帮”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看见这三个字时,林祖儿的心情变得很愉快。
在她心里,风云帮正像阳光一样灿烂永恒。
朝阳如火,却忽然被一片乌云掩盖。
风云帮呢?
它头顶上是不是也有一片乌云?
秋羽裳沉默良久,说:“风云帮真的会帮助我们?”
韦开笑了笑,说:“一定会,虽然我与林笑风不是深交,但他的为人确实值得信任。”
“风云帮近年来势力发展得很快?”
“风云帮自崛起以来,广聚贤才,扶善锄恶,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是以发展十分迅速,现已成为中原第二帮会。”
“中原第一帮是刈鹿帮?”
“不错,风云帮的发展虽然令人侧目,但比起刈鹿帮却始终位居其下。”
“刈鹿帮主是不是诸葛擎天?”秋羽裳问。
“正是,诸葛擎天武功盖世,天下无双,而且他又网罗了江湖甚有名望的几大家族作为后盾,还有黑白两道的许多武林高手为之效力,可谓所向披靡,横行无忌,声势之壮,实难再有人能凌驾其上。”
“诸葛擎天创立刈鹿帮至今已有十五年,对吗?”
韦开点了点头:“他白手起家,创建刈鹿帮,初时势孤力单,惨淡经营,沉寂了五年,忽又东山复起,一举成为中原第一帮会,帮众之多,势力之广,令人惊叹。”
“刈鹿帮的势力为什么突然能如此迅猛发展?”
韦开沉吟着:“刈鹿帮似乎有极大的财力支持,钱能役鬼通神,天下有什么东西的力量比金钱更大。”
“诸葛擎天既是白手起家,哪里来那么大的财力?”
韦开皱了皱眉:“不知道。”他突然笑了笑,“是不是你们秋家的人对什么事都喜欢寻根问底?”
秋羽裳瞪了他一眼,冷冷说:“我们姓秋的,天生就都一样。”
韦开一笑:“我虽然也想知道原因,不过现在有另外一件事比这个要紧得多了。”
“什么事?”秋羽裳问。
“我们要去找一个人。”韦开敛住笑容。
“谁?”
“天尘道长。”
“找他做什么?”
“杜铁山曾经说过,十年前他和华山掌门比武受了重创,一直卧床不起,但他却是秋家血案的凶手,这已毫无疑问,那这场比武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掌门人就是天尘道长?”
“他九月初九刚刚继承掌门之位,杜铁山就来约战。”
秋羽裳问:“杜铁山为什么向他挑战?”
“杜铁山和华山派之间素有过节,所以在新掌门继位时约战也在情理之中,而且那一战是公开决斗。”
“他们决斗是哪一天?”
“九月十四日凌晨。”
秋羽裳眉头一蹙:“杜铁山受了重伤,那天尘呢?”
“那一战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秋羽裳冷笑:“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第二天却可以行凶手人,另一个只怕未必清白。”
韦开长身而起:“所以我们现在要找的人就是他。”
找天尘道长并不困难,他们一行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十分惹人注目。
萧天脸上依旧是慈祥、温和的微笑,似乎已将昨夜的不快全都忘了,他看见秋羽裳时也毫不惊讶,微笑着说:“侄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他接着说:“我们始终都是你的世伯,是令尊生前的挚友,就算因为某些事稍有争执,但大家都是一个目的,希望能早日替秋家报仇雪恨。”
秋羽裳沉默,没有开口。
韦开却是一脸笑容:“其实昨夜是晚辈太失礼了,还望各位前辈多多包涵。”
萧天仰天一笑:“韦公子说的哪里话来,昨夜若不是韦公子及时出手,只怕我们一时意气用事,真的伤了雁心月。”
“哦?”
萧天敛住笑容,叹了口气:“昨夜的确是我们太过鲁莽,冷静想想,确实有很多疑窦。”
“莫非萧大侠也认为他是遭人陷害?”
“若当年真是他救了羽裳,其中必有隐情,至于他究竟是不是主谋,现在也不能轻下断言。我们不会放过凶手,但也不能冤枉好人。”
“萧大侠对此有何看法呢?”韦开问。
“雁心月杀人无算,诡计多端,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仅凭他一面之辞,绝不可轻信。”
“我们好像是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
萧天叹了口气:“可羽裳认定当年是他救了她一命,或许其中确有蹊跷。”
韦开微微一笑:“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就算我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除了雁心月自己,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错。”萧天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所有的关键还是在雁心月身上。”他一转话题,看着韦开,“韦公子年纪轻轻,却是思虑过人,气度不凡,实乃少见的少年英雄,不知公子师承何人?家住何方?”
韦开一笑:“萧大侠过奖了,在下只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无所事是的浪荡子而已。”
“韦公子太过谦了,公子之武功神出鬼没,非同小可,当今江湖像你这样少年有成者,也寥无几人。”
“过奖,过奖。”韦开似乎不愿意让人多提他的身世,连忙问:“天尘道长可在此间吗?”
萧天一怔:“你们找他有事吗?”
“在下有一事未明,想请教道长。”
“原来如此,道长就在楼上,我带你们上去。”
“有劳萧大侠。”
三人上楼,推开正西的一间客房,就看见天尘道长。
他一动不动坐在桌子前,脸正对着窗外,背上斜插着长剑,手里持着一支墨笔,桌上铺着一张雪白的纸。
他想什么似乎想得入神,连三人推门而入都不知道。
萧天微笑着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长……”
他的话未说完,天尘道长竟突然仰面倒了下去,手中还死死握着那只墨笔。
萧天大骇,险些惊呼出声,待以手试探,他四肢虽尚暖,但呼吸已绝,胸前一片血渍,竟是被人一剑穿胸而死。
堂堂一代华山掌门人,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所杀,而凶手将他一剑穿胸,却连他手中的墨笔都未震落,这是何等惊人的身手。
秋羽裳的瞳孔慢慢收缩,手中剑不由握得更紧。
萧天脸色惨白,痛声说:“怎会如此,刚才还好好的,什么人下的毒手?”
韦开皱了皱眉,四下打量一遍,瞧不出什么可疑之处,慢慢走过去,俯身仔细看了看天尘道长胸前的伤口。又伸手去拿那只笔。
他的手指竟死死捏住那只笔,韦开用力扳开那逐渐僵硬的手指,将笔取了下来。
笔墨蘸得很饱满,他倒下时,几滴墨汁抖落在他青灰的道袍上。
韦开站起身,又轻轻拿起那张白纸,纸上没有字迹,只有一滴墨渍,可能是从笔尖滴落,墨渍尚未干透。
他究竟想在上面写什么?
是谁杀了他?又为什么杀他?
韦开不由皱紧了眉头。他发现自己每一次不是走进别人的陷阱,就是迟人一步,对方似乎永远都走在他们的前面。
他看向窗外,窗外阳光灿烂,一棵高大的槐树,枝叶繁茂,木叶萧萧。他又看看窗棂,一尘不染,没有任何痕迹。
“有没有什么发现?”萧天问。
他摇了摇头,又俯下身,目光在地上仔细搜索着,突然,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的手指在地上轻轻拂了拂,似乎拾起了什么东西。
他站起身时,却一脸的失望:“什么也没有,凶手可能是隐身在对面树上,乘道长不备,突然出手的。”
萧天似乎对他这个解释不太满意:“这棵树相距甚远,凶手如此攻击,难道道长会丝毫没有查觉?”
“或许是他想什么想得太入神了吧。”韦开淡淡说。
这个解释连秋羽裳也觉得牵强,习武之人反应都胜于常人,纵是再入神也不至于此。
萧天皱着眉:“什么人会对道长下此毒手?目的何在?”
“灭口。”
“灭口?”
韦开点了点头:“不瞒萧大侠,我们已经查出他也是当年秋家血案的凶手之一,他们想必也有查觉,所以抢先一步,杀人灭口。”
萧天一怔,忍不住说:“他也是凶手?”
“不错。”
“他身为华山掌门,德高望重,怎么会……”
韦开冷冷一笑:“当年血案的凶手,有几个不是声威显赫的人物?”
萧天哑然,一时无言以对。
“我本来只是推测,现在他被杀灭口,恰好证明我的推测并没错,只是可惜,我们来迟了一步。”韦开叹了口气。
秋羽裳忽然问:“叶公子呢?”
萧天一怔:“他和邓老前辈一早就离开客栈了。”
“他们去干什么?”
萧天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他二人是去找雁心月的。”
“找雁心月?”
“无论我如何劝说,邓老前辈也不肯放过雁心月,你也知道,他和司徒前辈是八拜之交,为了雁心月,司徒前辈几乎是武功全废,这口气他怎么也吃不下去。”
“那叶惊鸿又去做什么?”
“他认为雁心月是在装腔作势,障人眼幕而已。”
秋羽裳冷冷说:“凭他二人之力,就想对付雁心月?”
萧天叹了口气:“他们二人一定要去,我也不便阻止,只希望他们不要鲁莽行事才好。”
韦开突然对萧天拱了拱手:“萧大侠,既然天尘道长已死,一时又无法追查凶手,我们也告辞了。”
萧天愕然:“你们要走,去哪里?”
“在下还有事要办,不便再叨扰萧大侠。”
萧天看看秋羽裳,秋羽裳沉默。
萧天叹了口气:“侄女,你留下来,在世伯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秋羽裳依然沉默。
萧天又说:“天尘道长已经死了,眼下人海茫茫,你上哪里去寻找仇人?更何况,你在明,别人在暗,他们心狠手辣,防不胜防,你若有什么闪失,世伯如何是好?”
韦开微微一笑:“我们若在这里等,当然找不到他们,若是走出去,不用找他们也会自己送上门来。”
“韦公子所言虽有道理,但谁能保证他们一定会现身?他若不出来,永远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韦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可我相信姓秋的只要还活着一个人,他就连觉也睡不着。”
拥挤喧闹的长街,转角处有一座豪华的酒楼,秋羽裳和韦开走过来的时候,酒楼里刚好走出一个人来。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但能让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人。
他衣着华贵,气质高傲,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他的腰畔悬着一柄长剑,剑鞘上镶着几颗硕大的宝石。
这个人赫然竟是慕容飞。
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但若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他剑柄和手指上的宝石都已除下。
他当然不会让任何影响他出剑速度的东西存在。
他是个绝对骄傲的人,从不听取任何人的劝告,他一向认为别人对他的劝告是对他的一种侮辱,但这次却是例外。
为什么会破例,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突然看见了秋羽裳,他的手下意识地扶住了腰畔的长剑,冰冷干燥的手指触及那颗宝石的空缺时,突然感到全身燥热起来。
秋羽裳也看见了他,他的人,他的剑,她的脚步突然停住。
当然不是因为慕容飞取掉那些宝石,而是因为他的剑。
一剑刺死一个人并不难,难的是这一剑穿胸而入,但却连人手中的笔都没有震落,这是怎样的身手?又是怎样的速度?
天下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剑法?
而他恰恰也在西凤城——在那里杀了人,再到这里来喝杯酒,根本不需要多少时间。
秋羽裳停住脚步,手已握住剑柄。
韦开的眼睛也突然亮了,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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