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金色的黄花,直到天边。
林祖儿就站在黄花丛中,此时,正慢慢地走了过来。
她脸上虽已没有泪痕,眼圈却仍有些发红。
韦开停住脚,看着她,终于忍不住向她招了招手,她立刻像燕子般飞奔过来,一头扑在韦开的怀里。
韦开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秋羽裳,轻轻扶住林祖儿,让自己和她离开一点距离,才说:“祖儿,你怎么又出来了?江湖多凶险,你还是回去吧。”
林祖儿嘟着嘴,“我不怕,我要跟你在一起,我离开你才几天,你就……”她话未说完,看了秋羽裳一眼,改口说:“你就把我爹当作什么凶手,居然带着别人来我们林家找麻烦。”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韦开苦笑。
她却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我们林家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我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上门来闹事,我没有怪你,还想请你喝酒,你却跳起脚就跑,难道我的酒里有毒吗?”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整个人又偎进韦开怀里,并用一只手紧紧箍着韦开的脖子。
韦开满肚子的苦水却倒不出来,只有叹气。
现在他除了叹气,还能做什么?
但他突然连叹气都不行了。
依偎在他怀里的林祖儿突然不哭了,她的手指一动,连点了韦开胸腹间三处大穴,韦开一念未转,她手中已翻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寒光泛泛,浸人肌肤。
被人用刀抵住咽喉,对韦开来说,虽然不是第一次,却是让他最吃惊的一次。
秋羽裳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她的手紧紧握着剑,却没有勇气拔出来,无论她的剑有多快,只怕也快不过抵在韦开咽喉的刀。
林祖儿眼里带着杀机,狠狠地瞪着她,虽然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明白——如果你敢动,我就给他一刀。
秋羽裳不敢动,她既不想用韦开冒险,也不想杀林祖儿,她这次做的虽然不够光彩,但也许总有她的原因。
韦开脖子上抵着一把刀,却突然笑了,笑得还是那么轻松,就好像那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朵美丽的鲜花。
林祖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你再敢笑,我就给你一个透明窟窿。”
“哦?你真的敢吗?”韦开笑着说。
林祖儿咬着牙,匕首向前轻轻一送,锋利的刀刃立刻在韦开脖子上割出一道血口,鲜红的血立刻沿着刀锋流了下来。
“住手!”秋羽裳已忍不住惊呼出来。
韦开也不由皱了皱眉,这一次,她好像真的不是开玩笑,现在,连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林祖儿看着秋羽裳,冷冷说:“你现在害怕了吗?你也会怕他死?”
秋羽裳看着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你明明知道他跟你在一起随时都会有杀身之祸,为什么要死死缠着他,你安的什么心?”
秋羽裳脸色愈发苍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祖儿的声音冷得像刀:“你本来就是个煞星,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都会带来血光之灾,和什么人在一起,都会给他带来灾难,你害的人还少吗?”
秋羽裳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握剑的手都开始颤抖,林祖儿的话刺痛了她心中一个一直不敢接触的隐痛。
她的心开始流血。
林祖儿却不放过她,“你名为报仇,其实害死的只不过是一些无辜的人,是你害死了他们!是你!
韦开终于忍不住了,怒喝道:“祖儿,你胡说什么?”
“住口!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再给你一刀。”林祖儿狠狠地瞪着他,他只有闭口,他最清楚林祖儿的脾气,现在她若说给你一刀,就绝不会只是吓唬你的。
“我不想怎样,若没有你,我绝不会伤害他,绝不会。”林祖儿痛惜地看着韦开流血的伤口,却又沉下脸来,“但现在,除非你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见他,否则,我就立刻杀了他。”
秋羽裳的嘴唇几乎咬出血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心在颤抖,她想起第一次离开韦开,就是因为不想连累他。
那时候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离开的,但事隔仅仅数日,为什么她已没有那种怆然独行的勇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韦开突然变得对她如此重要,离开他,她竟然有种莫名的恐惧,仿佛连自己都已失落了。
但她现在又怎能摇头?她又怎么可以再连累他?
她也许注定是一个灾难,她的一生早已注定孤独。
陪伴她一生的,也许只有这一柄剑。
她突然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走。
这一刹那,她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走出去。
既然这是她的命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
“羽裳……”韦开忍不住喊。
他的话音突然断了,她听见刀刃划过肌肤的声音,但她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现在,她只能走,绝不能回头。
离开韦开后,她该走到那里去?她不知道。
但是她不能停下来。
人从出生以后就开始走,无论他一生走的是条什么路,他都只有一直走下去,绝不能停留——这就是生命的本质。
她很明白这种本质,所以她根本不用去选择方向,她走的路没有方向,只要不停地走下去,就可以达到她生命的全部意义。
但她刚走了几步,身后的韦开突然说:“到大风集去,那里有你要找的人。”
天边夕阳似血,晚霞如雾。
直到已完全看不见秋羽裳的身影,韦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皱着眉,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林祖儿用一快雪白的丝巾擦拭着他脖子上的血迹,心痛万分,“痛不痛?”她柔声问。
韦开摇了摇头。
林祖儿红着脸,低低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我的气,我下手也稍稍重了一点,可你也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我明白。”韦开点点头。
林祖儿很惊讶他的态度,她以为韦开一定会大骂她一顿,至少也会冷言几句,却想不到他居然不焦不怒,甚至还有点心不在焉。
她心里恼火极了,以为自己轰轰烈烈地这样一闹,可以让他大怒一场,那么以后他做任何事时,就少不了要为她分一点心思,留几分顾虑,但现在他对这件事居然毫无反应,要不是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她真恨不得再给他两个耳光。
“你明白就好,如果你再跟她在一起,别人对你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林祖儿拼命压住心头的怒气,她想提醒韦开,让他记得她刚才给了他两刀,而且现在伤口还在流血,想让韦开明白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是如何令她生气,更想韦开明白,她生气是会杀人的。
但韦开偏偏好像不明白,只是点头说:“对,我一点都没有怪你,所以你也不用觉得难为情,你就算再给我两刀,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林祖儿瞪着他,非但没有觉得难为情,忍不住想再给他两刀。
韦开却仍笑眯眯地说:“现在你应该很满意了,那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
“不行。”林祖儿冷着脸。
“你若现在还不放了我,只怕真的来不及了。”
林祖儿瞪起眼:“来不及什么?她已经走了,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你还想怎样?”
“她虽然走了,可她并没有发过什么誓,再说,我也没说过不见她。”
“无赖,原来不是她缠着你,是你缠着她。”
“你终于想通了。”韦开笑着说。
林祖儿又气又怒,突然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韦开脸上立刻印出一个红红的掌印,他却一点也不生气,仍笑着说:“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我就算做错了什么,你的气也该出够了,你若再不替我解开穴道,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我就偏不放,看看能有什么麻烦,你要是再不老实,小心我再给你一个耳光。”林祖儿咬着牙,她决定再也不相信韦开的话。
韦开叹了口气,苦笑说:“你知道吗,男人捱女人的耳光,一定会倒楣的,你跟一个倒楣的人在一起,想没有麻烦也不成。”
林祖儿眼睛转来转去,寻思着韦开惯用的鬼伎俩,刚刚想说:“我就偏不信有什么麻烦。”但她还没有开口,却忽然听见一个淫猥的声音:“他说的一点也没错,你现在真的麻烦了。”
她大吃一惊,一只手已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
她的反应也不慢,反手一肘,向后撞了过去,但她手刚一动,却又被另一只手捉住,在“曲池”穴上一点,她的手就软得抬不起来了。
而那只搂着她腰的手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搂得更紧了。
林祖儿又羞又怒,但只一瞬间,那个人又制住她腰间两处大穴,她全身上下几乎都动弹不得了。
可她的头还能动,她立刻回头,她至少要看看,是什么人在举手之间就将她制住。
她才一回头,三魂几乎吓出了六魄,一张又老又丑的脸就在她面前不到两寸,一双贪婪的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她,她这一回头,鼻尖差一点就撞在那人的鼻尖上,她已忍不住尖叫出声。
韦开这时才长长叹了口气,“原来一直跟着我们的人是你。”
这个人居然就是在那个西凤城客栈中和一个孩子一起就着面汤啃大饼的白发老人。
韦开最没有怀疑的人就是这爷孙俩,他怎么也想不到,跟踪他和秋羽裳的偏偏就是他们。
韦开又叹了口气,自己都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白发老人紧紧搂着林祖儿,冷笑着说:“不错,就是我,我辛辛苦苦跟了你们几天,天天都吃那些硬得像石头的烧饼,今天,你好歹也得给我补偿补偿。”
“你的确跟了我们不少日了,就因为你敢这样一成不变地跟下去,我就偏偏没想到会是你们。”
“你以为跟踪的人一定会天天换花样,那种伎俩太老套了,其实越明显的事情,人往往越容易忽略。”
“你倒是很了解人的弱点,也很会得利用。”
白发老人哈哈大笑:“这就叫棋高一着,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他脸色突然一沉,“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韦开也笑了笑:“这么说,你是想杀了我?”
“不错,现在正是好机会。”
“很好,你赶快动手吧。”
白发老人瞪着他,表情十分惊异,世上只有急着吃饭睡觉的人,却还没有见过有人急着去死。
“不,你不要杀他!”林祖儿却忍不住大叫起来,她此刻真是又悔又恨,这人的武功虽然神出鬼没,深不可测,但若不是她制住韦开的穴道,又一直不肯放开,韦开又怎至于落在他手上?
她此刻担心韦开,早已忘了自己的处境,她整个人还紧紧被人搂在怀中。
她一开口,白发老人又想起她来,伸手在她粉白的脸上捏了一把,“小美人,不要这么着急,你刚才岂非很想要他的命,现在我替你代劳,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林祖儿又气又急,还未开口,韦开却悠悠接口说:“有理,有理,女孩子杀人实在有伤大雅,找个人代劳最好不过。”
林祖儿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韦开,你住口,我知道你恨我,我赶走了秋羽裳,又让你落在这个人手上,你就趁现在报复我……”她泣不成声,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我怎么会恨你,反倒是我一直以来总是惹你生气伤心,如今我死了,你不是如愿以偿了吗。”韦开仍悠悠笑着。
林祖儿怔怔地瞪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般,嘶声痛哭:“好,好,韦开,你说这种话,既然你这么恨我,讨厌我,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她伤心欲绝,恨不得立刻就死给他看,但她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她还没想出死的法子,韦开却又说:“你死在我面前又如何,难道你只学会了那些泼妇的招式,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林祖儿气得全身发颤,一时又不知怎样反驳,只有放声大哭,边哭边骂:“韦开,你不是人,你根本就不是人!”
白发老人站在那里,被韦开和林祖儿这一吵一闹,竟然插不上口,怔怔地站着,连杀人也忘记了。
林祖儿越想越伤心,越哭越悲痛,竟忍不住扑在他肩上大哭起来。
他看她哭成一个泪人,心里居然也不忍起来。“别哭了,为了这么个没情没意的小子,值得要死要活的吗?”
他不劝不好,这一劝,林祖儿火气更大,“值不值得关你什么事?为他不值得,难道为你这个又老又丑的糟老头子值得吗?”
他愣了愣,继而笑了:“原来你是嫌我又老又丑,你喜欢什么?像他那样英俊潇洒的吗?”他笑着,松开搂着林祖儿的手,从脸上抹下一张人皮面具,扯掉头上的白发,脱掉身上肮脏破旧的衣服,把佝偻的身子挺直起来。
他的人就像变戏法一样,从一个又丑又脏、白发苍苍的老头,变成了一个英俊潇洒的年青人。
他的眉宇间虽然透露着几分淫猥之气,但比起那个白发老头,又不知强了多少倍。
林祖儿不由瞧得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作用还真不小,被这样一个人搂在怀里,总比那个又老又臭的老头好得多了。
但究竟好得了多少,看着他贪婪淫秽的目光,她突然又觉得很不好。非但不好,简直比刚才还糟得多——于是她又开始后悔。
可惜后悔又有什么用。他的手又伸了过来,重新把她搂在怀里,用一种甜得发腻,近乎肉麻的声音说:“你看看,现在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值得了呢?”
林祖儿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那条手臂毒蛇一样缠着她,就连说话的气浪也像毒蛇的信子一样舔在她脸上。
如果他再靠近一分,她一定会忍不住大叫。
幸好这个时候,韦开终于开口了,“千毒手路安?”他目光闪动,盯着那人。
“好眼力,是我。”
“听说阁下下毒和暗杀的功夫都是第一流的。”
“别的功夫我也许不敢说,但这两样,天下只怕很少有人比我做得更好。”路安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现在恐怕还要加上一样,阁下也是一流的。”
“什么?”
“自然是跟踪术,连我这么聪明的人都栽在你手上,想不佩服都很难。”
“想不到你倒还真有点招人喜欢,难怪这个小妮子这么舍不得你。”路安脸上的笑容更甚。
“招人喜欢有什么用?”韦开叹息着,“女人都是翻脸无情,一面说着喜欢你,一面却可以用刀子捅你。”
林祖儿的脸又气白了。
路安却深有感受,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样的经历只要是男人,都难免会碰上几次。”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今天若不是拜这位林大小姐所赐,在下也不至于尸横荒野,所以少不得奉劝兄台一句,以后还是小心女人为好。”
路安也惋惜地叹了口气:“你也不用觉得太难过,她对你也算痴心一场,你死之后,我也少不得送她跟你一起上路,那黄泉路上你也不会寂寞了。”
“那就有劳兄台了。”
林祖儿看着两人,又好气,又好笑,天底下哪里见过这种事,杀人的和被杀的商商量量,客客气气,倒像是两个好朋友在聊天。
路安真的想杀人了,伸的去拔腰间的短刀。
韦开左右看了看,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到危险,“那个装你孙子的人呢?莫非他去了大风集?”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路安眨着眼睛,问。
“因为我很聪明。”
“你实在是很聪明,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实在不少,我还知道他应该就是千毒童子路小安。”
“除了他,还会是谁呢。”
“这实在不太好。”韦开突然叹了口气,“你们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偏偏要装成什么爷孙俩,你在娘胎里就很对不起他了,自己长得堂堂七尺,貌比潘安,却把他搞得发育不全,形同侏儒,现在又居然做起他爷爷来了,显然是连爹娘老子都没放在眼里,实在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极。”
路安的脸都气歪了。
韦开恭维人的本事不错,骂起人来更是高明,你想不生气都很难。
林祖儿却早已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韦开却像没有看见路安的表情,一板正经对林祖儿说:“亏你现在还笑得出来,你真该好好大哭一场才是。”
“为什么?”
“你现在落在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手里,难道不是件值得大哭一场的事吗?”
林祖儿愣住,突然想起自己的处境,真忍不住想大哭一场。
但现在让她哭,她却偏偏又哭不出来了。
女人就是这样奇怪,不该哭的时候,她的眼泪会没完没了地流个不停,而该哭的时候,却偏偏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路安咬着牙,恨恨地看着韦开,目光就像一条最毒的蛇,半晌,才冷冷说:“好,骂得好,骂得痛快,等你骂完之后,我就会让你尝尝千毒手的手段。”
“却不知阁下有点什么非人的手段,也好让在下见识见识,只希望莫让我太失望才好。”
“好,嘴硬得很,等我把我的毒药一种一种让你试试,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
“阁下号称千毒手,这毒药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吧。”
“一共是三百四十九种。”
“你打算每种都让我尝尝?‘
“你现在是不是为你刚才说过的话后悔了?”路安眼睛里透出了寒意。
韦开却突然笑了:“看来阁下应该先找个吃饭的地方。”
“为什么?”
“这么多种毒药,等我把你的毒药吃饱了,阁下岂非早饿扁肚皮了,这地方虽然有花有草,可惜你又不会吃,难不成我还没死,先眼睁睁看着你饿死吗?”
林祖儿忍不住又笑出声来。路安脸色更寒,冷冷说:“你当真风趣得很,难为你这个时候还能替我着想,不过,我倒真该谢谢你的提议,不但要找个好地方,有酒有菜,更应该有一张又宽又大的床,这样我可以一边享受你的女人,一边欣赏你中毒后的表情。”
林祖儿立刻笑不出来了,非但笑不出来,简直就想冲过去再给韦开两个耳光。
但韦开居然还笑得出来,笑得非常愉快,“不错,兄台这个主意实在不错,在下实在赞成之至,不过,可惜……”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可惜什么?”路安冷笑,“你是不是有点害怕了?”
韦开却又叹了口气,喃喃说:“不好,真的很不好。”
“你现在才知道不好吗?”
“在下倒是早知道,可惜有些人,死到临头也不知道。”
“现在除了你,还有谁死到临头?”
“还有一个。”
“谁?”
“你。”
路安大笑,像听到一个最好笑的笑话,韦开不焦不燥,看着他,直到他笑够了,才说:“如果你想杀一个人,就根本不该听他跟女人吵架,要知道,女人和男人吵起来,通常三天三夜也吵不完。”
路安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更不该和他聊那些无边无际的废话,其实他故意和你扯这些话说,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路安疑惑地盯着他,又看看左右,“你在故意拖延时间,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一定死得很快。”
“既然你明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你,你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
“我一定要等别人来救我吗?”韦开微微笑了笑,“我为什么不可以自己救自己?”
他的语气坚定而自信,林祖儿看着韦开,突然忍不住想跃起来欢呼。
她的点穴手法并不是很重,像韦开这种人,只要用上一点点时间,就可以自行运功攻开被封死的穴道。
他刚才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是在争取这一点点时间。
一切想通了,所有前嫌立刻冰消玉释,她心花怒放——她最喜欢的男人,到底没有让她失望。
路安似乎也想通了,目光中有几分惊恐,又有几分怀疑,打量着韦开:“韦开,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韦开还未开口,突然有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缓缓说:“你一定要相信他。”
路安大惊,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有如玉树临风,神情高贵持重,自有一种王者风范。
路安一念未转,林祖儿已欢呼起来:“爹爹!”
林笑风,这个人赫然竟是林笑风。
韦开也有些吃惊,他未想到,林笑风居然也会来到这里。
林笑风看着路安,缓缓说:“就算你不相信他,现在也已经迟了。”
路安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刚才韦开和林祖儿还是他砧板上随意宰割的肉,现在,他却变成了人家手中待宰的羔羊。
他突然很后悔,他早该一刀杀了韦开,然后带着林祖儿远远离开这里,那么,又有谁能想到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会是他路安呢。
可惜他明白得实在太迟了。聪明的人通常都把别人当作傻瓜,到头来才发现真正的傻瓜其实是他自己。
现在,他要考虑的是如何从这两个当今江湖中最绝顶的高手面前全身而退。
韦开就算自行攻开穴道,经络难免还不够通畅,反应也就不会太快,如果以林祖儿为盾,林笑风投鼠忌器,飞刀未必敢随意出手。
他主意一定,这次他绝不再迟疑,左手一挟林祖儿,挡在胸腹要害前,右手一把毒针洒向韦开,身子也毫不停顿,箭一般向后疾退出去。
但他的身子只退出去两丈,突然从空中落了下来,松开了林祖儿,两只手死死捂住咽喉,整张脸都已扭曲变形。
他的咽喉上赫然竟插着一柄飞刀。
四寸长的飞刀!
这柄飞刀就贴着林祖儿的发际准确无误地插进他咽喉,路安死也不明白这柄飞刀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林笑风的手,这双手似乎并未做过任何动作。
但他的咽喉已经被飞刀洞穿,难道这双手已经动过,已经夺走了他的生命,只是太快了,快得令他根本看不清。
但人世间哪里有瞧不见的动作?
抑或者这柄飞刀根本不是林笑风发出的,但除了他之外,谁还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飞刀?
路安不明白,到死都明白。
他是个聪明人,今天却做错了两件事。
他不应该让韦开拖延时间,更不应该挟持林祖儿——林笑风和韦开怎么可能让林祖儿落在他手上。
他这种人本不该做错事,他一天居然做错了两件,又怎能不死。
林祖儿的穴道一解开,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韦开。
在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后,能在他怀里撒娇,只怕是天底下最开心的事了。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扑进韦开的怀里,就看见林笑风阴沉的脸和严厉的目光。
林笑风是个很温和的人,他几时用这种目光看过独生爱女?
林祖儿的脚步迟疑了,她看看林笑风,又看看韦开,心里有几分惧怕,又有几分委屈。
做女儿的,又有几个不怕父亲,何况这件事,她的确做得太任性了,若不是韦开机警,只怕两个人都早送掉了性命。
“马上回家去。”林笑风的语气虽不严厉,但他说出来的话,本身就是一种命令,即使是对他的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林祖儿怯怯地看了看韦开,希望他能替她说句什么,可惜韦开一脸假笑,却连一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她咬着嘴唇,脚步向后挪了两步,低低的声音说:“我现在不想回去。”
“马上回去。”
林祖儿嘟着嘴,开始撒娇:“爹爹,我要和韦开在一起。”
“不行。”林笑风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干脆。
林祖儿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为什么不行?他可以跟那个姓秋的女人在一起,为什么我跟他在一起就不行?”
“别闹了,我说不行就不行,马上回家去。”林笑风皱着眉,语气稍微加重了一点。
林祖儿又看了看韦开,韦开却把头转向一边,装作没看见。
“你们为什么都这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韦开,你说话呀,为什么不理我?”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看着她的眼泪,林笑风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怜爱之色,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江湖凶险,听爹爹的话,乖乖回家去。”
林祖儿跺着脚:“我不听,我就是不回去。”
“爹爹都是为了你好,以后你会懂的,你要再在外面胡闹,迟早要坏了爹的大事。”
“天天都是做大事,你们根本就不疼我,”林祖儿哭得更伤心,“那个秋羽裳究竟是什么人,你们每个人都帮她?”
“这些事你不懂,以后我会告诉你,但现在,绝不能再让你这么任性了。”
林笑风态度越坚决,林祖儿就越绝望,韦开又在一旁无动于衷,她伤心欲绝,抹了抹眼泪,突然不哭了,指着林笑风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秋羽裳一出江湖,你们处心积虑处处帮她,只是想骗取她的信任,其实是想致她于死地,我知道,你们才是血洗正气山庄的真正凶手。”
她的话音未落,脸颊上竟捱了重重一巴掌。
林笑风脾气再好,这一瞬间竟是难以自制,但这一巴掌掴在爱女脸上,他立刻又后悔了。
韦开吃惊地看着林笑风,似乎也未料到他对林祖儿的话会作出这么大的反应。
林祖儿捂着红肿的脸,一步步向后退,绝望地看着林笑风:“你打我,你承认了,不然,你不会打我。”
她的眼里充满了痛苦和恐惧,瞪着林笑风,又瞪着韦开,好像不认识他们似的,嘶声说:“你们骗我,全都在骗我,我恨你们,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你们。”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飞奔出去,转眼就消失在暮色中。
林笑风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苦笑着说:“我终于上了她的当。”
“哦?”
“她故意说话来激怒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跟我翻脸,然后再找个机会溜掉。”他叹了口气,“我真是把她宠坏了,想不到,这种鬼主意她都想得出来。”
“可她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你相信?”林笑风盯着韦开。
韦开目光闪动,却没有回答。
林笑风似乎知道他不会回答,也不介意,缓缓说:“要是你见到她,就让她早一点回家,家里总比外面好。”
“我知道。”韦开点了点头。
“我不希望她因为这件事受到什么伤害,可惜,她实在太任性了,打乱了我很多计划。”
“这其实并不是她的错,这件事从始至终,本来就有很多对不起她的地方。”
“你能这样想,就已经很好了。”
“或许,有些事,我们应该告诉她。”
林笑风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时候。”他看着韦开,“我打了她,你不忍心?”
“是我们伤了她的心。”
“自古真正的豪杰,很少能恋及儿女私情,你懂吗?”他顿了顿,接着说:“现在你认为我伤了她的心,但你要明白,我这样做其实正是为了保护她,让她不会真正受到伤害。”
“帮主的意思,我明白了。”韦开沉思着,点了点头。
林笑风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放眼四周茫茫青山,一片沃土,缓缓说:“人一生究竟能拥有多少东西,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但不论他是一贫如洗,还是富可敌国,甚至一统江山,只要是他拥有过的东西,他都绝不允许任何人夺走。”
他的声音突然有些激动,“但得到的越多,想要保住就越困难,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韦开看着他,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他很能理解这个绝代袅雄此刻的心情,他心情也沉重起来。
林笑风的语气渐缓:“每个人都会维护他的一切,这一次,我希望付出的代价能减至最低,你明白吗?”
韦开慎重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林笑风也点了点头,突然又说:“雁心月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
“就在你们离开之后。”
“他去了哪里?”
“你应该知道,他这一生只有一个目标。”
“我知道。”韦开微笑。
林笑风也笑了笑,“好,你可以走了。”
韦开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向着夜暮大步走了出去。
夜色深沉,他的心却毫不迷惘,他心里早已知道他的目标。
他的目标,就是大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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