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那日在袁府见到苏子之后,纳兰佑天的行为甚是反常,雨儿家也不去了,也不出去拈花惹草了,整天闷在家里唉声叹气的。家人不知缘故,以为他又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攻之不下,正棘手着呢。更奇怪的是,他每次看到纳兰释天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几个好事的弟妹纷纷猜疑:难不成,这回花花公子看上的人跟大哥有关?要说跟大哥有关的女子,那不就是……
同在一个屋檐下,这种话怎么可能不传进纳兰释天的耳朵里呢?纳兰释天一想:那么巧,这小子是从袁家回来开始反常的。再一想他又精通爬墙术,该不会那天他跟到了沂圆爬在墙上偷看吧?以之沂的美貌,要男人不动心也难啊。这小子不会真的……
当即纳兰佑天被拖进了纳兰释天的书房里。纳兰佑天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老大不情愿的,边走边叫:“干什么呀?抓贼似的。有什么话外边不能说吗?”纳兰释天也不理他,直把他拉进了书房。纳兰佑天进了屋,问道:
“到底有什么事儿啊非拉我到这儿来?”
纳兰释天撩衣坐到椅子上,双臂抱胸,一脸严肃地对纳兰佑天道:
“说吧!”
纳兰佑天一脸茫然,道:
“说什么啊我?不是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纳兰释天素知他狡猾,若是别的事他倒有兴趣兜着圈子揭穿他,可这事关系到之沂,纳兰释天如何沉得住气?站起身走到纳兰佑天面前,瞪大蓝眼睛注视他。纳兰佑天愣愣地看着他的瞳仁从湛蓝渐渐转为深蓝,知道他的怒意在上升,却不知所为何事。细想自己最近的行为,实在想不出什么事能把他惹成这样的,他从小到大都没见大哥摆过这么冷的脸,看来事态严重。纳兰佑天又是疑惑又是小心地开口道:
“哥,你怎么了?我做了什么惹你发那么大火?”
纳兰释天的眉头不悦地攒起,语气里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你小子装傻充愣的本事长进了不少,那爬墙的功夫看来也没有荒废啊!”此话一出,纳兰佑天更是纳闷,心道我爬墙碍你什么事儿了,至于发那么大火吗?看看纳兰释天的脸色,却又不敢乱说话。紧张地眨了眨眼,问道:
“此话,怎讲?”
“怎讲?”纳兰释天终于压不住火地抬高了嗓音,“好,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答完了你就知道此话怎讲了!”纳兰佑天低声下气地道:
“好,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纳兰释天横了他一眼,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注视着他,道:
“袁家老太太大寿那天,我们一同去了袁府。从正堂出来之后我去了沂园,你是不是也去了?”
纳兰佑天心道难不成他看见我在墙头上了?不敢撒谎,点头道:
“是,是表哥带我去的。”
纳兰释天心道你小子这下招认了吧?皱眉又问:
“爬在墙上偷看来着吧?”
纳兰佑天暗想难不成袁家的墙头被我爬过一回,塌了?不可能啊,袁府造得比紫禁城还结实!当下答道:
“是,我是爬上墙头偷看来着。”
纳兰释天站起身,语调冷得快要结冰:
“看完了之后是不是大吃一惊,然后就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啊?”
纳兰佑天低头又想,他怎么连这都知道了?又不敢撒谎骗他,只得又点了点头,道:
“是,我近来的确如此!”
纳兰释天冷笑一声,道:
“你现在知道此话怎讲了吧?你到处沾花惹草我管不着,可你这次竟然觊觎起她来,实在太过分!”纳兰释天的瞳仁已经变成墨蓝色。纳兰佑天心想难不成纳兰释天要把苏子一并收了?娶一个袁三小姐还不够,竟还要顺便将她的丫鬟也娶了?心下大怒,皱眉急道:
“难不成她也是你的?”
纳兰释天听他竟然问这个问题,火大地答道:
“她当然是我的!”可怜这兄弟俩,谁也没弄清楚对方说的是谁,一通胡搅蛮缠,误会越搅越大。纳兰佑天闻言,大怒道:
“你也太霸道了吧?枉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你这是君子所为吗?”
纳兰释天更怒,他不许别人觊觎自己的未婚妻居然被他说成是霸道,难不成君子应该把妻子拿出来与人分享吗?纳兰释天吼道:
“你觊觎我的女人,我该笑着说欢迎光临是不是?你所谓的君子是大度到连妻子也可以拱手相让的那种人是吗?那我的确不是君子!”
纳兰佑天亦吼:
“你当然不是君子!君子有成人之美,君子不夺人所爱!”
纳兰释天拍案怒吼道:
“是你夺人所爱还是我?袁之沂是我的未婚妻,整个北京城都知道!你要爱她除非先把我杀了,否则你没资格!”
纳兰佑天正要吼回去,突然一愣。袁之沂?他说的是未来嫂子,袁家三小姐袁之沂?难不成他以为我想抢他的未婚妻?回想刚才自己说过的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回答正是将他一步步往误会的深潭里引的台阶啊!难怪他会火成这样,真是无巧不成书。纳兰佑天想着想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纳兰释天顿时傻了,实在想不通这有什么好笑的。纳兰佑天越笑越狠,到最后竟弯腰捂着肚子,笑得上不来气。纳兰释天气得蓝眼睛差点就变成黑眼睛了。纳兰佑天见状,忙止住笑,想要解释清楚:
“误会!大大的误会!那个……哈哈哈……”刚要说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纳兰释天一副想杀人的表情。纳兰佑天总算笑够了,正色道:
“哥,真的是误会,我要是觊觎未来嫂子,那不是猪狗不如了吗?我虽然爱拈花惹草,但不至于连这点伦常都不懂啊!更何况那天,我在墙头上根本没有看见袁三小姐出来,后来在正堂拜寿的时候又离得太远,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
纳兰释天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满满地写着不信。纳兰佑天见状,自知若不道出前因后果,他们两兄弟这误会怕是甭想解释清楚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自己多年来痴恋沁苏格格以及那日在袁府佳人惊现的一切经过向纳兰释天和盘托出。听得纳兰释天频频皱眉,瞠目结舌。不过幸好,两兄弟的误会总算是解除了。
纳兰释天不禁长叹:“天哪!”
二
还是袁府,还是沂园,人却已不是从前。本就清幽的沂园,少了梅子的叽叽喳喳,唠唠叨叨,更显得冷冷清清。之沂的脸上笑影渐少,终日沉默寡言。苏子见她如此,竟束手无策,只能暗暗落泪。大夫说过,之沂的病来年春天便不碍事了。而如今,墙外春欲暮,之沂的病却毫无起色,甚至有加重之势。
心痛,痛到叫不出声;哭泣,哭到没有眼泪。千疮百孔的家,千疮百孔的人生,千疮百孔的身体,之沂苦笑,谁来拯救我?
这个时候,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纳兰释天。想起他清澈的蓝眸,总是像大海般温柔平静,看了就叫人心安。想起他浅笑的嘴角,好似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什么痛苦都在那一笑间烟消云散。想起他们的婚约……不忍去想,也许好事注定多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纳兰释天成为了之沂心中唯一的安慰。在她感到自己再也无力与命运对抗,感到绝望,甚至没有勇气承受如此不堪的人生的时候,她总会想到纳兰释天。想起他,她便觉得自己有一种力量,能够坚持下去,为了那云开月出的一天;想起他,她便觉得自己有一种责任,必须坚持下去,为了那一份痴心的等候;想起他,她便觉得自己有一种希望,值得坚持下去,为了期待他的拯救。想到这里,之沂微锁的眉头略展,脸部的线条柔和起来,苍白的嘴角微微扬起,呈现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她笑了。
目睹这一幕的苏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惊又喜的她竟然端着药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小姐笑了,她真的笑了,她终于笑了!多久了,多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可怜的小姐,她并非生来如此,是命运的一次又一次残酷的打击,一点一点夺走了她应有的幸福和快乐啊!
苏子的眼里泪光闪动,她哽咽地道:
“小姐,您笑了!梅子走了那么久,您一直没有笑过,苏子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里干着急。”
之沂转头看着苏子,脸上是怜惜的表情:
“别哭,我都已经不哭了,你也不要再哭了。我知道你为我担心,流了不少的眼泪,所以我得好起来,必须好起来!”
苏子再也忍不住泪落两腮,笑着点头道:
“对,从今往后,我们谁也不哭了,还像以前一样,快快乐乐的,梅子在天上看着也一定高兴呢!”之沂略一颔首,一滴泪珠滑下她的脸颊。苏子笑开了,拿衣袖擦干眼泪,走到之沂身边,道:
“小姐,这可是您说的,不准反悔哦!想要从今往后都快快乐乐的,就必须先把身子养好,想要把身子养好,就必须听大夫的话吃药。所以,小姐,你不可以再任性不吃药了哦!来,把这碗药喝了,一滴都不要剩。”
之沂看看那碗乌黑的有着刺鼻气味的东西,忍不住皱眉,看着苏子道:
“哪里是我任性?你自己看看这像是人喝的东西吗?”
“这当然是人喝的东西,天上的神仙又不会生病,哪用喝这个?不过小姐,您要是再这么茶不思饭不想的,迟早成了仙,到那时就不用喝了啊!”
之沂闻言,忍俊不禁,带着笑意嗔怪道:
“学会贫嘴了你,让梅子给带坏了!”
苏子自然知道之沂不会真的生气,递上要碗,笑道:
“已经不烫了,快喝吧,闭上眼睛,一股脑儿喝下去就完了!”之沂看看苏子,无奈地接过药碗,皱眉,闭眼,屏气,咕嘟咕嘟几下,便喝完了。之沂将空碗递给苏子,苦得眉头打成了死结。苏子立刻送上水,之沂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仰头喝干,这才觉得好一些。苏子轻拍她的背,以免她突然气机逆行而把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药给吐出来。苏子道:
“这不就行了吗?要是天天这样喝,不出半个月,您的病一定能好。您不想别人,也得想想老太爷,纳兰少爷,他们知道您病不好,那得多心疼啊?”
之沂眼眶一热,喉咙里哽咽了一下。是啊,即使命运待她如何不公,毕竟将这两个男人给了她。他们有多珍贵,是圆明园的所有珍宝加起来都无法比拟的,可见,上天对她并非绝情。
忽听院子里有人叫道:
“三姐姐!三姐姐!”
是之沁的声音。苏子笑道:
“是四小姐来了,不知道她这回又带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给您呢!”之沂闻言亦笑,出屋相迎。
只是半年的时间,十六岁的之沁便出落得亭亭玉立,几乎完全摆脱了之前孩童的身形,虽然仍是童心未泯,却已有了少女的娇俏可人。她开始爱美了。摘掉了那大大的眼镜,依葫芦画瓢,梳起了同之沂一样的发式,胭脂水粉,成了除书本外她的新宠。眼前的之沁,与半年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不可同日而语。下人们都说,袁府现在可不止三小姐一个美人了!
苏子对之沁道:
“四小姐来啦,快请屋里坐!”
之沁笑道:
“苏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呀?我不坐也不喝茶,你就别忙活了,我要是累了渴了,自然会叫你的。”
苏子笑道:
“四小姐这么说,那苏子可就真不忙活了啊?”
“你当我说笑呢?”之沁道,“咱们仨一块儿聊聊天多好啊!”苏子微笑不语。之沂道:
“沁儿,你又要送什么奇怪东西给我?”
之沁笑道:
“是有东西要送给你,可是,不是什么奇怪东西,而是,漂亮的东西!”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翻开手绢,里面包着一支精美绝伦的珠花,看来并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之沁道:
“这支珠花是我爹去南方的时候,花大价钱请江南第一巧匠徐田师傅做的,这世上呀绝对找不出第二支来!”
之沂皱眉道:
“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收?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之沁低头害羞地一笑,嘴角出现两个俏丽的酒窝,道:
“不瞒你说,我心里也很喜欢这支珠花,很舍不得呢!只是,我觉得比起我来,三姐姐更配得起这支珠花。三姐姐无论才华相貌,都胜过沁儿百倍,我若是留下了它,定是辱没了它!所以,还是送给姐姐心里比较踏实。”
之沂以责备的目光看着之沁,道:
“沁儿,你这是什么话?你读过那么多圣贤书,知不知道什么叫妄自菲薄?”
沁儿笑眯了眼睛道: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嘛!你呀,就是凡事都太当真了,你读过那么多圣贤书,知不知道什么叫自寻烦恼?”俏皮的之沁竟然学着之沂的口气教训起姐姐来,着实让之沂吃了一惊。颦眉蹙额,正欲嗔怪,又一想这小妮子的话倒也确有几分道理。之沂本是心重之人,又命途多舛,尤其近年来接二连三的打击,更使她原本并不开怀的心境变得郁郁寡欢,眉间眼底举手投足间多了一份忧郁之气,任谁都看得出来。她那如黛玉一般多愁善感的心绪,在很大程度上正如沁儿所说,自寻烦恼。之沂没有说话,心底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大太太房里的丫头杏子走进沂园,对之沂道:
“三小姐,大太太请您到正堂去。”
之沁道:
“杏子,你知道什么事儿吗?”
杏子细声细气地说道:“纳兰家派了人来,请三小姐过府一聚,纳兰家派来了两顶轿子,请苏子姐姐一起去呢。三小姐快些准备一下吧!”
苏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我?纳兰家还派了轿子来接我?杏子你听错没有啊?”
杏子摇头道:“没错儿,纳兰家的家丁是这么说的。”
苏子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兀自颦眉苦思。之沂望了苏子一眼,转头对杏子道:
“我知道了,你去吧!”
杏子打了个千便退下了。苏子笑开了,对之沂道:
“小姐,我想明白了,纳兰家待我客气是把您的面子给足了。瞧纳兰少爷多在乎您啊,煞费苦心地不让您受一点儿委屈!”说着嫣然一笑,眼里尽是暧昧之色。之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却荡漾出笑意,朱唇轻启,淡淡地说道:
“是吗?”说这话时,似乎成竹在胸。
沁儿目光闪烁,粉额微蹙。挽住之沂的手臂撒娇道:
“三姐姐,带我一块儿去吧!”
苏子掩嘴笑道:
“四小姐,您也不看看情形,这纳兰家来请三小姐,您哪能跟着去呀?哪有妹妹抢着要去姐姐的婆家的?等二老爷给您许了人家,到时候就名正言顺地去,没人拦您。非但不拦您,还怕您害羞不肯去呢!”
沁儿被苏子一番话说得双颊绯红,一时间答不上来,撅嘴瞪眼的。之沂笑对苏子道:
“瞧你把她逗的,她还小,哪懂什么婆家呀!倒是你,婆家婆家的,莫非你也想找个婆家不成?”
这回轮到苏子脸红了。之沁笑道:
“就是就是,苏子定是想嫁人了,明儿让大太太给做个主,置办点嫁妆,就把你嫁了吧,省得你心急!”说完咯咯直笑。苏子又羞又嗔。之沂抿唇而笑。沉寂许久的沂园,终于又传出了笑声。
之沂梳妆完毕之后,出了沂园,到了正堂。请示过大太太后,便出了袁府大门。苏子扶她坐进了轿子,自己坐进另一顶轿子随她一起启程去纳兰家。沁儿站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纳兰家的轿子离去,一脸的失落。往日活泼乐天的她,今天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了,心里空落落的,连她自己都不知是怎么了。二太太看着之沁落寞的背影,心中明白了八分,心中有个念头渐渐浮出水面,并迅速地坚定起来。她走上前去,揽住之沁的肩,道:
“孩子,别难过,你要的东西,妈一定让你得到!”
沁儿茫然地抬头看着二太太,显然并不明白话里的意思。事实上,沁儿这个情窦初开的小丫头,连自己要的是什么都不大搞得清楚。纳兰家大哥哥的音容笑貌,虽然频频出现在小女孩的梦里,沁儿却不知道,自己那颗小小的芳心,已被那个有着一双深邃蓝眼睛的大哥哥所攫取。
二太太慈爱地看着之沁,轻拍她的背,心中已下定了决心。
三
两顶轿子走到半路便分道扬镳了,纳兰兄弟的计划,天衣无缝地进行着。之沂的轿子停在了纳兰家的马场前,家丁一手打帘,伸出另一只手让之沂搀扶着下了轿。之沂抬眼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望无际的绿草地,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郁郁葱葱的树林。她来不及惊讶苏子的失踪,便被这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吸引。鱼龙混杂,吵闹喧嚣的北京城里,怎么会有这么一片宁静清幽,有如世外桃源般的净土?这实在太叫她惊喜了!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意。
家丁恭敬地道:
“三小姐,我们大少爷在里面等您,请吧!”
之沂点了点头,家丁便同轿夫们一起退下了。之沂提起裙摆,迈步踏上柔软的草地。一步、两步、三步……她越走越兴奋,不禁笑出声来,脚步也越走越轻快,几乎要跑起来了。林间清脆的鸟鸣声和着她清亮的笑声,犹如天籁。她欢快地奔跑,开怀地大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令她心驰神往的沙漠。她是多么地想念它啊!每当被四合院的高墙围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她总会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维吾尔!带我走,维吾尔!一次次梦回大漠,一次次泪湿锦衾,但却始终没有放弃希望。她知道有一天,英俊的沙漠王子会骑着他的汗血宝马,将她掳上马背,掳进他的怀里,像战利品般带回维吾尔。许多年后,在茫茫大漠的某一片绿洲中,将会有他们白发苍苍的背影和儿孙满堂的天伦之景。王子、爱情、自由,这一切都将伸开双臂拥抱她,并将永远属于她!这一天会来的,不管多么遥远,终究会来的。她甚至觉得自己整个生命的存在,都是为了等待那一天。
碧绿色的草地在之沂的眼里瞬间变成了金黄色的大漠,而她自己则变成了身着戎装,扬鞭飞奔的飒爽女子。远远地,她看见了纳兰释天。他一袭白色戎装,坐下啸风汗血马,正向她奔驰而来。依然是湛蓝的瞳孔,依然是完美的轮廓,依然是那个英俊无比的沙漠王子。来了,他来了!
纳兰释天稳住奔跑而来的之沂,惊讶地看着她,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欢快地出现在他眼前。之沂仰头看着纳兰释天,眼里亮晶晶的,在阳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境仍沉浸在适才的梦中,竟毫不羞涩地直视他迷人的蓝眸,久久,久久没有别开目光。纳兰释天的心在一瞬间被点燃,他万分喜悦地看着她,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恍如隔世。可是握着她双臂的手,感觉却那么真实,是的,这是真的。他柔声叫道:
“之沂!”
之沂灿烂地笑着,望着他,朱唇轻启,道:
“你来了!”
纳兰释天一愣,这句话应该他说才对啊,小女子今天怎么如此反常?看着她脸上难得的快乐表情,便顺着她道:
“我来了,等急了吧?”
之沂仍然笑着,轻轻摇头道:
“不,只要你来,我等多久都不急!”
纳兰释天轻轻揽她入怀,将她的头靠在自己宽阔的肩,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他们彼此相拥,天地、鸟兽、时间,仿佛都在那一刻凝固。良久,之沂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在纳兰释天怀里,羞不自容,红着脸推开他的胸膛。望了他一眼,目光闪烁,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纳兰释天双手捧起她红扑扑的脸,宠爱地看着她羞涩的表情,忍不住又将她揽入怀里,手臂的力道温柔却不容逃避。之沂没有再推开,闭起眼睛感受他的气息。贪婪地深呼吸,她要将他的味道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在望不到尽头的漫长的等待中,她也许会老得看不清他的容貌,听不清他的声音,即使到那个时候,她还能清楚地记得他身上的味道,那么,谁也休想骗得了她!只一个拥抱,便什么海誓山盟都不需要了。此生不渝!
“这儿美极了,这是哪儿?”之沂问道。纳兰释天道:
“是我家的马场,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纳兰释天体贴地扶着她的后背,让这只经不起风浪的小船安全地停靠在他的港湾。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是心甘情愿一辈子担下的责任。之沂转头看他,惊喜地问道:
“马场?”
不用一句话,看她的眼神,纳兰释天便知道这个骨子有着野劲的大家闺秀犯瘾了,她定是想念骑马的感觉了。
“对,小时候我就是在这儿练骑马的。怎么,你想骑马了?”
“嗯!”之沂点头道,“上次在沙漠输给你,我一直不服呢,今天我要再次向你挑战!”
纳兰释天没有说话,抿嘴一笑,计上心头。之沂见他不回答,心想他定是顾及她的身体,不同意赛马。低头一想,激他道:
“勇敢的沙漠王子,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纳兰释天笑道:
“王妃之命,莫敢不从!”
之沂闻言,红着脸娇嗔,背过身去。错过了纳兰释天灿烂的笑颜。
两人都跨上了各自挑选的坐骑,一声令下,两匹马同时绝尘而去。之沂兴奋极了,她完全忘了自己是个病人。在马背上呼啸驰骋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复活了。闪电般的速度,飞一般的感觉,将她所有的烦恼尽数赶跑,天地之间,只剩下耳旁呼呼的风声。跑了许久,她似乎发现不对,回头一看,只见纳兰释天在她身后不远不近,悠闲地骑着。之沂皱起眉头,勒住马,转过马头对纳兰释天喊道:
“纳兰少爷,我是诚心向你请教,你怎么让着我呢?”
纳兰释天骑着马走到她面前,勒住马,同样皱眉道:
“我没有让着你呀!”
“怎么没有?”之沂道,“在沙漠那次我拼尽了全力,你不费吹灰之力便追上我了,而这次我因有病在身无法使出全力,你怎么可能落在我后面呢?”之沂振振有词,却没想已掉入了他的陷阱中。纳兰释天得意地笑了,道:
“我以为,袁三小姐不知道自己有病在身呢!”
“你……”之沂顿时噎在那儿,少顷,才低着头来了句,“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纳兰释天笑道:
“好了,你要赛马我也陪你赛了,你要是再不顾身体这么奔驰下去,可就是胡闹了!”他的语气神情宛若一个长者。之沂望着他如大海般平静温柔的蓝眸,觉得它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在她还没来得及抗拒的时候就已经被溶化掉了。难道是维吾尔人所特有的力量吗?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在他蓝眸的注视下显得那么渺小和无力呢?
两匹马儿并辔行走在碧绿的草地上,马背上的一男一女时而轻言慢语,时而相视一笑。蔚蓝色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翠绿的原野,这一切看来是多么和谐美妙啊!如果不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如果没有插着各色旗帜的租界,如果,不必人人自危担心着朝不保夕,谁能说他们的幸福不是完美的呢?也许,最最完美的东西就应该有一些瑕疵,否则,便显不出它的完美来。如果,还有许多个如果。只是,在命运的字典里,没有如果二字。完美,多么诱人的字眼,但是一旦拥有了它,或许就会变得不完美了。还不如就这么残缺着,让他们彼此挣扎着,拼尽全力,只为了看对方一眼。这一眼,便超越了一切,所谓的完美。
两匹马儿相依相伴,走向天与地的尽头。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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