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龙榻上的将军6(1 / 1)

眼看天越来越热,陈乂组建的暗军也已经开始行动,源源不断的情报密信一份份的送达皇帝的御前。尽可说,京中动态,通过这支流动性极大的暗军,能让靳雨青无事不晓。

朝堂上也抛出了几个诱饵,利益所趋,原本就不牢固的团体很快便有所瓦解,异常坚固的那群,皇帝看上去视若无睹,暗地里已加派了人手监视。

空缺的职位也合理的填补上去,前朝局势渐渐舒朗起来,不似头几个月的时候那般浑浊难忍了。

唯有一件,令靳雨青愁苦了许久也不得解决——那便是丞相,丞相啊!

他到哪里去找一个好丞相?

又是一个灯花噼破批折子到手酸的深夜,陈乂从侍女手里接过了茶盘,试过温度后轻轻地置在皇帝的手边。靳雨青疲惫中抬头,可能是累花了眼,竟然从陈小侯爷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一丢丢的关怀。

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伸手去取旁边的一份折子,宽袖不小心扫到了一沓旧折,稀里哗啦铺了一地。陈乂没等他说,率先弯腰去捡。

靳雨青有点恍惚,觉得他弓腰掣紧的脊背充满了力量,忽然嗓子就有些干燥。待陈乂抬起头来,却见皇帝牛饮似的把一杯热茶都灌下了肚。

解了喉中的渴,也解不了心里的渴,他知道自己这燥渴是从哪里来,可却不能说。更何况长久相处下来,陈乂明显的信任和偶尔的体贴都会让人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

穿梭任务世界一两百年,说不寂寞是不可能的,靳雨青也想有个人,不求是多亲密的关系,至少能够记得他的存在,能够陪他一起走。若是如此,不管去哪里、多艰险的任务,都好过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界上走一遭。

可就算他那么想,也明白面前这个男人断不会是那个人。陈乂只是众多任务世界中的一个过客,又或者说,靳雨青才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他忍不住瞄了一下对方,又埋下头去,不再去看陈乂,笔锋抿饱了朱砂色,点落在奏折上。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灯油焦灼的声音,纸张的翻动,亦或者是一轻一重长短不一的呼吸。

陈乂发觉了那抹视线,虽是略微昏暗的光线,他也看到了皇帝眼里有种化不开的愁郁。那种愁郁不会出现在别处,每次忙到夜深人静,便会悄然出现又蓦然消失。

皇帝有些瘦了,下巴越来越尖,陈乂皱紧眉头,从衣襟里摸出一封信来。

靳雨青知道凡是他拿出来的,必定是最重要的信息,即刻放下笔优先去拆。陈乂手下一重,没能让他顺利抽走,靳雨青不解地抬头去看。

陈乂道,“天太晚了,陛下龙体会吃不消的,明日再看吧。”

靳雨青眼神有些迷茫,半晌啊了一声,抽出信笺边拆边说:“明日……明日你便去上朝吧,老侯爷抱病,宣武府在朝中岂可无人。如今朝中安稳,你……”

陈乂却打断问道,“那睿王伴读呢?”

“……”靳雨青阅罢信中内容,点烛焚烧,灰烬一寸寸落在脚边,直到松手后全部燃烧殆尽。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忽然答非所问地说:“朕第一重要,乃是大晋。第二……”

等了许久未得后半句,陈乂好奇地望过去。

良久,靳雨青顿下手中朱笔,眼神从陈乂脸上扫过,叹道,“罢了。”

望着皇帝单薄的背影,合着那欲语还休的叹息,陈乂手中握拳——世上最恼人的事,就是话说一半了!

-

再上朝时。

大殿下果然看到了那抹挺拔的身影,微微低着头,青丝都拢在发冠里,相当精神。朝服是靳雨青命人连夜赶制送到侯府上的,崭新崭新,怎么看怎么顺眼。

殿前兵部尚书滔滔不绝,阴阳顿挫,说的唾沫星子横飞。但靳雨青当真一句都没听懂,他哪里还能懂什么军队体制、用兵调度。靳雨青全程盯着陈乂看,而陈乂似乎没听兵部在呈报什么,只是低眉敛袖站在那里。

兵部终于汇报完毕,袖子一拱:“请皇上决断!”

靳雨青挠了挠桌案底下的膝盖,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决断,于是转头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陈乂:“陈卿,兵部尚书所提的军队改制,你如何看?”

陈乂蓦然被点了名,拂了拂袖子,从队列中迈出一步,道:“王大人意在为国为民……”

靳雨青扶住脑袋,让你出来不是给朕打马虎眼和稀泥的:“朕是问你对此改制有何看法。”

陈乂略抬起头,看到皇帝投过来的灼灼眼神,竟平白觉得里面掺杂了一些期待,被盯了片刻,恍惚低下头去,鬼使神差地张口说道,“微臣以为,军制的确要有所改动,现如今天下安宁,军中久疲,尸位素餐之辈比比皆是……”

他一张嘴,条条框框列了不少,其中几条不消多想就能明白暗指何人,兵部尚书越听越不对劲,直至一张脸皮皱皱巴巴难看至极,几欲气愤地打断陈乂,骂他胡说八道。

殿上皇帝气定神闲,还指挥旁人讲陈小将军所言一一记下,最后文书官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页纸还意犹未尽。

太监将干透的墨书呈上前来,靳雨青抖了抖薄脆的纸张,眼下不经意地向殿前瞥去。清清嗓子吩咐下去,将军队改制一事交给了陈小侯爷与兵部共同协理,具体章程就照着这纸上记录的,一条一条的仔细捋过。

陈乂初登朝堂,皇帝就一下子放给陈小侯爷大把的权利,殿下一片哗然。兵部尚书的脸色尤其青白,陈乂空担着一个小侯爷的名头,战场都没上过几回,更不提后宫那、那些子秽乱的传言,怎么能与他并肩共事?

再想反对,皇帝已经揉着脑袋叫了退朝,连个龙尾巴都没抓住。

这事刚忙络起来,靳雨青连口气儿还没歇,西北重镇又出了茬子。

说的是驻守西部疆域的正三品平西将军,刮地皮,喝民血,强抢人媳,仗着天高皇帝远作威作福,被人一纸御状告进了京城。而告御状的娘俩中途被截了数次,险些惨遭灭口。

靳雨青听得脑子疼,气得头炸,这几年平西将军的恶行都快传遍西疆三城了,身为皇帝竟然还要靠百姓的一纸御状才能知晓。

真是、真是好啊!

天子冕上玉旒都在抖,大殿上除了那对母子低低的抽泣竟然无一人站出来说话,平时跟皇帝夸平西将军如何优秀的大臣们都缩了脖子,只怕撇清关系都还来不及。

陈乂立于殿下,风姿卓卓,相比之下靳雨青就算生着气也显得过于颜色恹恹。

天本就闷热,又接连十数日熬夜烦心,偏还贪凉多敷了两块冰解暑,结果全给激出来了。靳雨青自诩学生时代体质强壮,如今挂上这副娇生惯养的皇帝身子,终于是真的感冒了。

原想不过是嗓子痛些,过几天就扛过去了,也便没有惊扰旁人。

朝上的讨论传进靳雨青耳里,全是嗡嗡的鸣响,头疼地根本无心去梳理,最后手一挥,吩咐了几句直接交给底下人去查了。

回到寝殿门口,忽觉头重脚轻,他一手扶住了廊柱,将额头贴到柱上,闷声咳了几下。

“书鱼、书鱼?”靳雨青喉咙干渴,嗓音微哑地唤了两声。

一只手撑住了他的身体,另有微凉的手掌从身侧伸出来,覆到他的脑门上。靳雨青扭头看去,发现眼前的人一身暗绯色朝服,而书鱼正在远处吩咐着什么。

见是陈乂,他便放松下来了,虚软的身体借着对方的支撑站稳。

“你手好凉。”靳雨青抱怨道。

陈乂是眼见皇帝下朝时身形都在发晃,一时没忍住跟过来的。书鱼又是个极有眼色的,自发理解了皇帝与这位小侯爷之间微妙的关系,自是心领神会地没有上前阻拦。

靳雨青向后一踉跄,陈乂一把拦腰扶住他软绵的身体,道,“是陛下太烫了,方才觉的臣手凉。”

混不自知在发高烧的某青年蹙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去摸对方的,试过之后呼出一口热气,垂头丧气:“哦……”

脱去了层层厚重闷热的朝服,靳雨青一头歪倒在床上,浑身乏力地任人摆弄成较为舒适的姿势。昏昏沉沉中,似乎有御医前来诊治了一番。

睡了一会,靳雨青被人唤醒,他知道自己病了,也知道自己烧的不低。但他到底是硬抗了许久,神志有些糊涂,搞错了自己身处何方,以为自己是在家里,有父母照顾,还颇为任性地推开了眼前的药碗,死活都不要喝那苦到极点的药汤。

陈乂两步迈过来,从书鱼手里接过碗,直接将人从榻上拉起来按进怀里,本想箍住他直接灌下去,在书鱼的惊呼中手都抬一半了,转眼低头看见靳雨青润如雨雾挂檐的眼睫,又缓缓垂了下去。

“陛下,”陈乂耐住性子哄道,“陛下将药喝了,臣给陛下做好吃的,可好?”

烧迷糊的靳雨青被这几声“陛下”给提回了神,眨了眨眼,皱眉不情愿地拿过药碗,“我喝。”

捏着鼻子仰头一口闷,苦地眉毛都挤成一团,也不敢回味,把脸埋在身旁倚靠着的肩头,觉得软和又温暖,小声舒服地哼哼了几声,没多会就又睡了。

陈乂只看到肩上一团软茸茸的发顶,耳边是小皇帝粗重不匀的呼吸声,心中不可禁忌地悸动了一番,他抬手顺了两把靳雨青乌墨的长发,轻不可闻地叹了句:“乖。”

书鱼见此自觉退出,拱手道:“烦请陈大人好生照看陛下了。”

陈乂闭了闭眼,“嗯。”

殿内只余两人,靳雨青又病地浑身发烫,抱在怀里比暖炉更甚,他烧起来又身上发冷,一个劲地往暖和的地方蹭。柔软无力的身子挂在陈乂颈上,叫他左右不是,只得轻轻拍着青年瘦薄的后背,催他熟睡了,才将人扒下来塞进被里。

只是他脸色苍白,反而衬得人唇畔嫣红,腕骨瘦削地一掌可握,病怏怏地蜷睡在那里,又老实又可怜。

陈乂抚摸着帝王颊边垂下的碎发,叹息道:“大晋再是陛下心中第一,也不能为此熬枯了自己。”将丝缎薄被好生盖好,又用凉水浸布降温,他伏在榻前,揉开了青年睡梦中还兀自紧皱的眉心。

“陈乂!”

榻上之人忽然微弱叫道,一爪扣住了榻边男人的手,攥地死死的指甲都嵌进他的手心。陈乂一怔,也未挣开,顷身附耳去听。

“别、别走,求你……”

似是做了什么噩梦,低弱的声音里染着悲极的绝望,而且这梦……怎么听都跟他有关。

陈乂反握了下靳雨青的手,轻声安抚了几声“不走”,榻上的青年喃喃自语了几句,慢慢陷入了沉睡,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看着两人交叠相握的手,陈乂不禁揣摩,那到底是个样的梦,能让一国之君如此狼狈?

想着想着,也不自觉地趴在床沿眯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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