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道非乏见许久未有月虱骑兵挑阵,心中顿时放下一口气,想必对面的日照军士久持不下,心中大为恐惧,已经回营复命去了。
极道非乏趁此机会赶紧运功恢复真元。他运气在周身巡游了一遍,发现身体已经接近枯竭,若再多僵持一刻只怕他早已就油尽灯枯而死。
刚才为了吓唬秦天苍一行人,他不得已用的是何裴的‘沛雨丰物’之术,此术的要略就在于施法时需要大开大合,而自己的门户很容易暴露在人前,易被对方袭取。所以极道非乏一边催动‘沛雨丰物’之术,一边又要施法快速躲避隐匿,其真元损耗比平日里要大得多,辛亏他已入‘天绶’境界,只要有日月海川的地方,便可汲取它们的精气为己所用。
只是此时月梢刚刚露出,极道非乏正准备汲取月辉以补充真元,谁知刹那间月辉幽暗,月斑的阴影逐渐变大,铺开在整张月盘之上。
极道非乏知晓有人同自己一样正在汲取月辉,却没料到汲取月辉并非是人,而是日照国那些身躯庞大的月虱兽,一百多只月虱就像寄生在月亮上的虫虱一样,顷刻间便将月辉汲取的一滴不剩。
极道没有月辉汲取,光靠自身恢复显然是杯水车薪,此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定住心神休息,心中不自觉的的想起一件事。
他想到与白自赏分手已有两天的时间,按理说早已到达王宫并转达了自己的意见,为何现在还迟迟不来救援?莫不是中途出了什么事所以耽误了,或者是耶律锦云对自己仍然提防,不肯派兵增援?
现在云都消息未卜,自己如果现在离开倒是可以全身而退,只是云都西门再无阻滞,日照大军随后便会攻入城中,后果不堪想象。
极道非乏整理了一下衣冠,此时他眼神刚毅,虽多了几分怅惘和悲哀,却咬定了主意,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日照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犯境。
辰河不时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月光被阴云笼罩,终于承受不了积水之重,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极道非乏任凭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发髻开始有些凌乱,雨水顺着脸颊完美的弧度滑落在衣襟之上,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他忽然猛地睁开双眼,双目中宛如暗夜的瞳孔开始紧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脉开始出现没有规律的阵痛感,而双手双脚已经没有知觉。
极道集中意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像咀嚼出茶叶的苦涩一般,他突然感到口齿生津,只一张口,便有一股热浪从喉管溢出,‘哇’的一声,便有血液喷出。只是喷出的血液色泽黯淡,且浑浊不堪,极道非乏吐出血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头脑昏胀,下腹坠痛之感越发严重,他立马意识到自己中了剧毒。
他半眯着双目,汗水从额间流入眉骨,将他双眼浸湿,他四下环望,却不曾见到下毒之人,只是周围的草木如同被火燎烧过一般,纷纷枯竭而死,原本绿意盎然的茂林顷刻间变成了死灰。
他想挣扎站起来,却没有半点力气,稍一松懈便倒在地上。此时极道非乏万念俱灰,他明白对方一定是使用了某种浮于空中的毒气,手段之狠甚至不惜将整片隔岸的生灵毒杀。看来自己马上就要殒命至此,行途有这些花鸟鱼虫为伴也算是不孤单,更何况天绶逆脉,身体难以久继。早走或者晚走,已经对自己而言没有什么分别,莫不如放弃抵抗,接受死亡好了。
就在极道非乏眼神愈发朦胧之际,耳边隐约听见空中传来声响在耳边回荡,言语中流露出兴奋之情,说的话分明是日照的月虱士卒朝沿岸发出的信号:“找到了,人在这里!”
顷刻间便感受到疾风划过,数十张漆黑的影子遮住天空仅有的光亮。极道非乏已经无力起身御敌,索性闭上双眼,刹那间便失去了只觉。
来者果然是月虱先锋营的士卒,为首者正是秦天苍和崔尚等人,他们早已身胯月虱,面上戴有防毒面巾,正在漫山遍野的搜寻,此时听见有人来唤,方知极道非乏已经找到,立马赶了过来。
见极道非乏已经躺在地上没有动弹,周围树木皆以枯死,秦天苍的长子秦妄面露得意之色。
“本宫道是极道非乏真的犹如传说一般百毒不侵,不成想这月虱毒液便让传说不攻自破,儿臣愿意下去将极道非乏的尸体擒来献于父王。”
秦天苍望了望崔尚,见他泯然一笑,便嘱咐道:“以防极道非乏假死,下去时还是得有所提防才行。”
“林中瘴气未曾消散,极道非乏怕早已毒发攻心,还请父王勿要忧虑,儿臣即刻便将尸体捆绑送上!”
秦妄带了两名月虱兵卒飞了下去,三人落地后,均警惕的盯着倒地的尸体,只见极道非乏面颊死灰,嘴角边有斑驳血迹,秦妄冷笑一声,吩咐左右上前试探下鼻息,待其中一人朝秦妄摇了摇手,秦妄便放下顾虑,命他俩上下其手将极道非乏邦了起来。
秦妄走近,用脚踢了踢被捆绑的极道非乏,大笑狂言道:“谅你一代云都修缘宗师,且用你的血肉来祭祀我死去的月虱兽。先与我父王看过后,再将你剁成肉酱,投入围场喂食月虱幼子,哈哈哈哈…”
秦妄话音未落,却听见身后一士卒惊慌道:“殿下,你…你身后有人。”
秦妄脸上笑容瞬间僵硬,他猛地回头,却见有一人影不知何时已现在他身后的密林之中。
秦天苍居高俯视,见林中三人呈防御姿态,便知有事发生,连忙准备带着身后数名随从下去查看,却被身后的崔尚拦住。
崔尚说道:“君上不可亲去,还是由微臣下去看看!”说罢便带了两名随从下去。
崔尚刚一落下,便听到树林里传来苍劲沙哑的说话声,仔细听来,估计来者是名年长之人,面颊上两寸长的胡须透过来的阴影也基本佐证这一推论。只是这茂林之中毒瘴不散,人人自戴面罩,唯有此人面颊空空如也,反倒让崔尚大吃一惊。
秦妄大声叫道:“若再不肯吐露真实身份,我这里可有六人六骑,当把你这个老东西撕碎为止!”
“哈哈,王子殿下,老朽劝你不要轻易动这无名肝火,老朽今番前来只为救人,不为伤人,还请将脚下之人交给老朽,自当拜谢!”
“你个老东西,知道本宫脚下是何人吗?我们折损了数十兵马才擒住此人,今番你一句话便要夺去,未免太不把我日照国放在眼里,何况他中了蟾酥之毒,已然是个死人,你莫非还想救活他不成?”
“人言斩竹莫伤笋,今番他已经假死,无法再阻止贵军进兵,还请把人交给老朽,救的活救不活一切也是归于天命。”
阴影之中的老者慢慢了出来,崔尚定眼一看,连忙曲身抱拳道:“原来是人称太平菩萨的董先生,失敬失敬!”
秦妄也看清来者模样,立马讥讽道:“本宫道是何人能抵挡这林中毒障,原来是你董老头,今不凑巧,本宫死了坐骑,心情不好,尸首我还要带回去泄愤,是绝对不会交给你的!”
“崔大人,不知你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是董先生开了口,自当将尸首交于董先生处置。”
秦妄大叫道:“崔尚,你是不是疯了!怎么能答应这老头的要求?”
“殿下,董先生医者仁心,虽是云都之人却常年帮扶日照百姓,素有太平菩萨的美誉,今番有求于我们,是断不能拒绝的,还请殿下交出尸首。”
秦妄双手交叉在身前,加重了踩踏在尸体上的力道,“今儿本宫就是不交出来你当如何?”
“殿下,那就恕微臣无理了。”崔尚话音刚落,便祭出看家链锁飞出,秦妄年纪轻轻,驱物之术远不及崔尚,还未等反应过来便被崔尚的链锁勾住脚下的尸首,只稍作用力,便将尸首扯到自己脚下。
“你竟敢如此无理!崔尚,本宫倒要看你等下面见父王如何向他交代!”
秦妄气急败坏,崔尚却视而不见,他将极道非乏的尸首毕恭毕敬的交于董太平,说道:“董先生可自行离去,我日照国度永远为您敞开大门。”
“难得崔大人成全,这份心意老朽定当铭记于心。”
董太平说完,便拜谢作揖,然后提着极道非乏的尸首离开了茂林。
倒是秦妄不依不饶,怒目而视面前的崔尚,却见崔尚不敢与之对视,便更觉此人心虚,于是说道:“崔大人好大的面子,重犯的尸体也敢随意与之他人,连我这个王子殿下的面子也不给,现如今只是我父王身边的骁卫,若是他日当了将军,岂不是要和父王分庭抗衡不成?”
崔尚闻言急忙匍匐跪下道:“殿下何出此言,崔尚对日照国其心可表日月,对君上和殿下也一直忠心耿耿,今日之事殿下因为年幼,不懂其中奥妙,见了君上臣自会禀明一切。”
秦妄骑在月虱身上,勒住缰绳说道:“且随我回去见父王,看你有什么话要说!”
六人六骑相继返回,秦天苍未曾见到极道非乏被擒住,顿时恼羞成怒。
“莫不是极道非乏没有中毒,装死逃走了?”
秦妄斜瞪了一眼崔尚,便上前一步说道:“父王,儿臣本已擒住极道非乏,正欲押解他的尸首向父王领命,谁料想半路杀出一个董太平,我们崔大人因为与董太平有私交,便把尸首赠与他拿走了。”
“什么!极道非乏的尸首被董太平拿走了?”秦天苍拍案而起,继而转向崔尚,却见他一直压低头颅跪拜在地,并没有失口否认。秦天苍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妄儿,你先退下,父王有事单独与崔骁卫商量。”
“父王,您莫非不治崔尚里通外国之罪,这董太平可是云都的人呐!”
“本君说了,让你退下,是否要抗本君指令不成!”
秦天苍神色俱厉,呵斥之声犹如雷霆万钧,秦妄一时被怔住,只好悻悻的退出中军帐。
“崔尚,你先起来说话。”
崔尚却俯在地上不肯起身,“君上,微臣有罪,还请君上赐罪!”
“崔尚何罪之有,快快起来,”秦天苍亲自走下台阶将他扶起,“本君知晓,你是为甄虞的病情着想,董太平当年开出的药方只够维系二十年,五年之后若无续命药方,甄王后则会香消玉殒,她一走,本君岂能不痛心?”
“谢君上理解下臣之心,下臣正是念及于此,所以不敢逆了董太平之意,便做个顺水人情给他,毕竟只剩五年的时间,若董太平能找到续命的药方,王后幸甚,则君上幸甚,乃至整个日照国幸甚!只是王子殿下他似乎未看通此中道理,对董太平出言不逊,下臣没有办法才与之发生冲突,还请君上饶恕。”
“这个不能怪你,妄儿年轻气盛,从小骄纵糜奢,除本君以外,谁也管不住他。更何况他又不是甄虞所生,自然心存抱怨。本君观他的行为,不能容人,将来日照国国君的位子恐难担当,哎,这也是本君心中的一块心病啊。”
“君上所虑应当,只可惜甄王后未生子嗣,妙诗郡主虽天资聪颖,可惜乃是甄王后与楚仕国所生,并非国君亲生女儿,自然无法继承大统,至于这妙音公主方才十岁,却有龙凤之姿,也许可以承袭君上之位。”
“妙音么?却是聪慧可爱,只是日照国自建国以来,都以男主为尊,有道是女主强则国暗昌,况废长立幼乃取祸之道。我今年已六十有三,只恐剩下时日无多,若我不在了,何人又能辅佐妙音?”
“自然是甄王后扶持幼主,甄王后雄才伟略,巾帼不让须眉,胸襟更胜男子,日照能有今日多亏她呕心沥血创出这月虱驯养之术,才有今日能与云都分庭抗衡之力,把国家重担托于她手,自是最合适不过。”
秦天苍兀自笑了笑,却不禁摇了摇头,只得叹了口气说道:“今日战事迫在眉睫,尚不是立嗣的时候,当务之急应是加快伐木筑桥,引军渡河,只要在辰时之前攻占云都西门,则云都唾手可得。”
“君上所言极是,下臣马上去准备。”
“且慢,”崔尚应诺一声,正准备退出军帐,却被身后秦天苍叫住,“还有一要紧之事需要你入城后即刻去办。”
“莫非君上想说的,乃是和云都二人盟约之事?”
“正是此事,原来本君有求于他们,对他们所提要求只能尽数答应,可今时不同往日,一旦云都在我们手中,自然要懂得善贾而沽。你不妨待入城后知会二人,本君承诺之事绝不反悔,但还要他们将迦礼寺镇寺之宝‘天绶心经’拿来交于本君,否则前盟作废。”
“遵命,只是下臣有一事不明,君上为何需要这本天绶心经?我日照国素无修缘问道之人,拿来如同鸡肋,更有可能让二人与我们反目,真乃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要得天绶心经并非本君的意图,只是王后甄虞临走之时嘱托本君一定帮她取来,她也未谈及有何种用途,本君见她日夜憔悴便应允了她。”
“原来是甄王后的意思,早知如此,刚才擒住极道非乏的时候应该搜一搜他身上是否有此心经。”
“尸首既已被董先生拿走,追悔又有何用,总之你记下这件事便可。”
“下臣明白,我即刻发令全军整备,浮桥造好便依次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