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回门的日子恰是大年三十,江意澜丑时便起身梳妆打扮,自是肖妈妈伺候着,“二鵁奶奶,今儿个您想梳个什么发饰?”
江意澜朝镜里看了看,乌黑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肩头上,闪着亮光,遂微微一笑,“妈妈觉得今天适合什么样式的便梳成什么样式的,您手上的功夫,我放心得很。”
肖妈妈面上扬起一丝自豪,抬眼瞧了瞧摆在床上的暖红色衣衫,登时便有了主意,捏着木梳的手开始上下忙碌着。
半个时辰的功夫,挽发,画眉,擦粉,点唇,一一完成。
江意澜缓缓睁眼,抬眸望向镜中,脸蛋儿不如出嫁那日的粉鵁白,却光滑了许多,两颊上透着点点红鵁润,红唇娇艳欲滴,细眉刻意加了两道,非但不凌鵁乱,反倒多了几分浓重之下的贵气,轻启红唇,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煞是好看。
朱颜禁不住欢喜道,“二鵁奶奶,真是好看。”
江意澜叹了叹,“可惜啊,是化出来的,不过是化给旁人看的。”
肖妈妈闻言,上前道,“二鵁奶奶此话差矣,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知欣赏美的,却从不问这美怎么得来,美便是美,道不尽何来之美。”
肖妈妈一番话一气呵成甚为流畅,颇有些出口成章的味道,江意澜眸光微转,掩嘴轻笑,“妈妈说的有道理,比那些个读过许多书的官人们说的还要好。”
肖妈妈目光一怔,讪然道,“二鵁奶奶取笑老奴了,老奴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朱颜月笼拿了衣服过来伺候她换上新衣,她转了身又站在镜前,镜中的人儿俨然一位气质颇佳的贵夫人,眉角微沉,透着股子沉静。
人虽是肖妈妈打造出来的,但当她看向江意澜时,却觉得她不像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倒带着股子大人的沉稳。
寅时三刻,有人在外头禀告江家的轿子已到,江意澜便扶着朱颜月笼的手出门,先去木雪园给武骆侯老夫人磕头,老夫人见她这身妆扮,目里一亮,禁不住在她身上多扫了几眼。
再去枫林阁给骆镇东夫妇磕头,何氏冷着脸嘱咐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望向江意澜的目里带着隐隐怒意。
何氏的怒,江意澜自能猜得到,先不说骆玉湛在众人面前帮她而拂了何氏的面子,单说陪嫁交给老夫人这一桩,就把何氏气个半死。
何氏越是发怒,越是说明她心里有鬼,江意澜亦更加确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从枫林阁出来,江意澜便径自上轿,掩上轿帘后,轿内一片漆黑,她便坐在里头安静的等着,朱颜月笼则齐齐站在轿子一侧。
在大安国新妇回门亦是有诸多规矩的,需由母家亲兄或者亲叔寅时三刻上门来接,拜别公婆之后便可回门,而夫家的人则要设宴款待来接的人,设宴却是虚设的,多半是喝口茶便直接告辞。新妇夫婿则要等到日上三竿再带礼去女家,再同新妇一同拜见女家长辈。
江意澜坐在护的严严实实的轿子里,手脚一阵冰凉,来接她的是江意遥,只盼着他早些出来快回江府。
过了一会子,江意遥在轿外低声道,“二妹,咱们走吧。”
江意澜柔声回道,“谢谢哥哥。”
轿身起动,武骆侯府的管家将轿子迎到门口,恭恭敬敬送他们离开。
走出几步远的距离,江意澜忽又听到轿外江意遥问她,“意澜,你,还好么?”
江意澜知他担心自己,便抬手将轿帘拉开一角,外头天仍黑着,只有轿外的几盏灯笼闪着朦胧的光亮,她笑了笑,“哥哥,你看看我,这不是很好么?我好着呢,你就放心吧。”
轿内乌黑,江意遥自是看不到江意澜什么,听她语气轻松,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心下稍稍放松了些,顿了顿又想起来什么,仍旧担忧的道,“那他,他怎么样?”
他自然指的骆玉湛,江意澜略一想,在黑暗里摇了摇头,“到现在为止还算不错,不过我瞧着倒是个老谋深算的。”
“怎么了?可是欺负你了?”江意遥急着问道,伸手抓在轿子一侧的小窗棱上。
见他误会了,江意澜忙解释,“哥哥误会了,我是指旁的事,并不是说他对我那般。”
江意澜挨近轿子,贴着轿帘低声嘱咐,“意澜,若有人欺负你,你便来着人来跟我说,哥哥定去给你讨个公道。”
江意澜心里一暖,又掀了掀帘角,“我知道的,哥哥是意澜的依靠,意澜有事一定会同哥哥说的。”她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遂故意装着被风吹了打了个喷嚏,江意遥果然命她好生坐着,再不许偷掀轿帘。
轿子很快到了文江侯府,丘氏早在门口等着了,一见轿子过来,便急着奔上去,吓得碧青忙快步紧跟了上去,“夫人,您小心着点。”
江意澜在轿里听见唤声,忙将轿帘子掀开,一眼便瞧见急速奔上来的丘氏,忙两手扶住轿身站了起身,轿子还未停稳,轿身一斜,她差点从轿子里摔出来,吓得丘氏大喊了声,“意澜。”亏得她紧紧攥鵁住轿杆。
轿子稳稳停下,江意澜提着裙子下轿,急急的奔到丘氏跟前,责怪道,“母亲,您小心点,外头黑灯瞎火的,您也扶着点碧青。”
听到女儿关切的问候,丘氏眼里的泪夺眶而出,伸手紧紧握住江意澜的手,哽咽着道,“意澜,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丘氏一双手冰凉入骨,带着些许颤抖,江意澜忙反手紧紧握在手心里,放在嘴边呵气,“母亲,天这么冷,您出来做什么,乖乖的坐在屋里等着我回来不就成了。”
碧青在一旁插话,“姑娘,这一晚上夫人几乎就没睡觉,一会子起来看看时辰一会子起来问大鵁爷准备好了没有,自大鵁爷一出门,夫人便巴巴的来门口等着了。”
江意澜眼里一热,一串泪落下来,“母亲,瞧您……”
丘氏心里更痛,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呜咽抽泣起来。
江意遥上前搀住丘氏,“母亲,意澜还没进门,您哭的她都难过了。”
碧青也安慰着,“夫人,二姑娘回来了是喜事,您惹的姑娘也跟着伤心了。”
丘氏这才松开江意澜,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一手仍旧牵着江意澜的手,“意澜,你受苦了。”
江意澜抽鵁出手改为搀在丘氏胳膊上,“母亲,是您受苦了,咱们快进去吧。”
丘氏吸口气点点头,任由一双儿女搀着进了府门。
暖香院里,文江侯太夫人大房二房的长辈们都在等着了。
江意澜搀着丘氏进屋,声声嘱咐丘氏脚下小心。
太夫人的视线从江意澜进门便一直绕在她身上,心底暗暗惊讶不已,才出嫁两日,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江意澜扶着丘氏在江微岸身侧坐下,抬头看了看江微岸,低声叫了声,“父亲。”
江微岸眼圈微红,强忍着心底悲伤点了点头。
江意澜这才回转身走到房鵁中央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朝文江侯太夫人磕头,“孙女拜见祖父祖母。”
文江侯缓缓点头,太夫人看着她笑了笑,“快起来吧,现在可是别人家的媳妇了,瞧着倒真有几分模样了。”
文江侯却在一旁冷声道,“莫要丢了江家的脸面为好。”他又看了一眼江意澜,还算满意,至少瞧着像大户人家的贵妇了。
江意澜低头不答话,乖巧的很,接着再去拜江微波夫妇,杨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尖紧皱了皱,眼角微挑,尖着嗓子嬉笑道,“意澜啊,可见你嫁了好人家,瞧这通身穿的戴的,不愧为武骆侯府的二鵁奶奶,瞧这小鵁脸蛋儿水灵灵的,定是很得婆家人欢心吧?”
杨氏话里带刺,江意澜却不同她计较,淡淡的回道,“二婶过奖了。”
其余的话再不多说,杨氏反倒失望了,她原本猜着江意澜为了保全面子定会对婆家夸赞一番,甚至会说错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是新妇,不可能不出半点岔子的。
轮到江微舟夫妻时,樊氏只淡淡笑了笑,江微舟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打趣道,“意澜确是嫁了个好人家,只可惜我们意画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否则我也不用为她再操心了。”
“瞧三叔说的,妹妹论样貌才情样样比我好,定能嫁个更好的人家。”江意澜微微转目看了看一侧的樊氏,见她眉头紧皱,双鵁唇紧紧的抿着。
一一拜见过后,文江侯又说了几句训戒的话,直到婆子进来询问何时用饭才算停下来。
或许用饭太早的缘故,江意澜食欲并不大,只挑了些青菜吃了几口便作罢。
用过饭后,江家的几位姑娘少爷们才陆续而来,哥哥姐姐们,江意澜便上前行礼,妹妹弟弟们自上前给她行礼,她将备好的红包一一送上,这一番折腾下来就大半个时辰,文江侯带着儿子孙子们去前厅候着,等着新姑爷上门。
房里只剩下夫人姑娘们,江意澜初为新妇又是第一次回娘家们,自是受些优待的,太夫人亲自携了她的手坐在自己身侧,拍着她的手欢笑不已,“意澜,瞧你这般模样,在骆府里倒还好吧?”
江意澜淡笑,“劳祖母挂牵,一切都好的很,侯爷老夫人对我好得很。”
“妹妹确实好得很呢,真真像个贵妇了呢。”说话的是江意黛,眉眼含笑,可那笑意里却含鵁着浓浓的鄙视。
“姐姐身上穿的戴的,那可都是一等一的,确确的贵了呢。”接话的是江意婉,引得一屋子人都吃吃笑起来,她这是在说江意澜贵的是东西,却不是她这个人。
江意澜也不着恼,反而笑嘻嘻的看着她问道,“妹妹若是瞧着喜欢,只管给姐姐说,不论你看上哪样,姐姐都尽数送你便是。”
江意婉面色一黑,又嘻嘻笑道,“瞧姐姐说的,好像我要抢你东西一样,妹妹可不会做那让人忍痛割爱的事。”她嘴角挂着笑意,可嘴里牙齿却咬的咯咯响,心里嫉妒的要命,正如她所说,江意澜身上穿的戴的都是一等一的好,不论哪一样都是她比不上的。
江意澜呵呵一笑,叹道,“还是自家的姐妹好,说什么话都不会生气,省得绕来绕去的累脑子。”
江意婉噎的说不出话,心里的怒意更甚。
这一番暗潮汹涌太夫人看在眼里,怎会看不出其中端倪,心底亦是暗暗惊奇,短短两日,竟真的变了个人似的,遂笑道,“意澜啊,出嫁不过两日,倒比以前更会说了,骆府可真是个好地方。”
江意澜佯装不知太夫人所指,微微笑道,“祖母惯会说笑,孙女儿哪里会说话,不过是仗着您对我的宠爱罢了。昨儿个我去央求骆老夫人,还笨的说不出话来呢。”
太夫人眉头微皱,哦了一声,“昨儿个是敬茶的日子,你央求老夫人什么事?难不成是有人欺负你了?”
江意澜故意沉了眉角,“这倒不是,是我央着老夫人替我保管陪嫁,老夫人起初不肯答应,后来芳沁郡主出来帮我说话,老夫人才算勉强答应下来。”
江意澜此话一出,满屋子的女人们全都愣住了,发愣的目光盯向江意澜,似是在看个怪物一般,只有太夫人目里露出一抹亮光。
杨氏冷冷的哼了一句,“这可倒好了,咱们江家的陪嫁全都落到骆家人手里了,还是巴巴的送上去的,只怕还恐着人家不稀罕呢。我说意澜啊,你巴结公婆这招未免也太欠考虑了。”话里的讥诮连太夫人都皱了眉。
丘氏气的瞪了杨氏一眼,回过头看着江意澜,神色焦急,“澜儿,这怎么回事?”
江意澜抬眼在屋里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丘氏脸上,眨了眨眼,“母亲,我的陪嫁交给太夫人不妥么?”
丘氏急的说不出话,只恨不得立马把江意澜拉出去问个明白,怔怔的不知该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