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两个身影不显示出痕迹,白闹的步履定然是坚定的,此刻却显得漂浮。
枪被拖着,枪尖划出一条笔直的长线,齐整整的将这个吃人的世界分成两面,黑和更黑!起点就在那雷霆降下的地方,终点是蘸着血又或者是无功而返,难以捉摸。
白闹在两个人面前站定,手里的长枪不再是耷拉的模样,他一翻手腕,立刻精神抖擞的直立起来。他用长枪指着嵩代,枪尖和嵩代鼻子的距离飞不过一只蚊子,声音里透不出温情,满满的都是冷漠和嗜血。“让开!”
光腚到加冠,两人曾无数次争吵到面红耳赤而老死不相往来,但最后总会一笑泯恩仇。唯独这次不同,他们背后所掩藏的,不再是糖豆和猪蹄,而是责任和仇恨。随便拿出一样来,足以让一个人穷尽一生。可偏偏又在同一段感情里纠缠不休,注定是支离破碎的局面!
嵩代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能让!”
白闹收回长枪,但没有安安稳稳的放在背后的盒里,而是挽了一个漂亮的枪花,另外一只手伸出了食指指着嵩代,喝道:“不让开我让你死!”
嵩代脸上不显伤悲,不见惆怅,只是淡定的说道:“我也开化了,你有把握在卫兵赶过来之前杀了我吗?”
把握,不用嵩代强调,白闹也知道答案,他又将头转向刘宇飞,咬牙切齿的说道:“嵩战!这个人!灭了你们刘家!就算这样!你还要!阻挡我吗!”
“这当作非要他死的理由有点牵强!”刘宇飞的回答干净利索,甚至让白闹有了一种刘家宗祠里那个强忍着泪水的少年都是幻觉的错觉。他不由得痛苦的冲着刘宇飞喊道:“屠孙家,灭白家,掀刘家的理由不够牵强吗?可那些人,在死之前又是否有人为他们据理力争,在死之后除了我和杀涯,又是否有人为他们击鼓伸冤?你个懦夫!”
这是白闹最有勇气的一次,他可以毫无畏惧的指责着眼前的这个人,再不用担心说起懦弱会被反击。
后方有一对对的人马涌上来,围着这个焦黑的方圆之地,战马惊,蹄飞扬,嘶鸣八方。
白闹最后不甘心的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嵩战,他的眼光里有窃喜,有得意,一一深刻的印在白闹的眼眸里,嵩战不死,心病不除!刘宇飞走上前来,将手里那封未启的信递向白闹,又特的补充了一句:“这是两位圣人留给你的!”
白闹没有多言语,视线也不曾在他身上做过多停留,一伸手夺走了那封信,没有拆开,直接将他塞在胸膛的最深处!
这是最后一眼浏览,或是诀别。下一刻,嵩代的弟弟,刘宇飞的佣人,一杆长枪直挑大华三军。
转身,走,加速,疾跑。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那雷电之下的具具亡魂被这风和日丽挫骨扬灰。还有那生前的兵器在坚持不懈的斗争。
随意从地上踢起一把单刀,白闹左手武架着,转眼就有一片白布在空中飞舞,“过去种种已灭,今日种种未生。从此以后,再无交集。”
割袍断义。纵然相识,却不得相认。此后,相忘于江湖,他山他水,再见面生死之分。
那片白布还没有落地,白闹挺着长枪就冲去那密集的人群中!且杀且伤且狂哉,且闹且疯且舞哉!
一声洪钟大吕,不敌那千万邪音,又如何!压得住喉咙里的尖叫,又岂能压得住胸膛里滚烫的鲜血和这手中刚直的长枪!
“杀!”
不到昏天黑地,不见日月无光,怎么能收手。白闹虎虎生威,宛如天神,长枪所过之处,片甲不留。那叫嚣着涌上来的士兵,被早就在此守候的死神一镰刀挥死。而手中的长枪越发的光亮,被血染红的枪头,折射出一道道妖异的红光,闪过众人的脖颈,继而,尸首分离!
还不到穷途末路,还不见沧海一粟,怎么能收手。白闹的长枪,没有留情,却在那微风的吹拂下停滞了些许,结果的威力却是差之千里。不过是伤了敌人的皮毛而已。他的衣袍湿淋淋的,看的见的红和闻得见的腥味。谈什么风度,发梢一滴一滴的掉落着血,沾染了面庞,污浊了臂膀!
就算到了山穷水尽,就算到了天崩地陷,又怎么能收手。白闹就立在尸堆的上方,脚下是汹涌的血流,他的长枪倒插在最后一具尸体上。他的衣服破碎着,凌乱着,裸露在外的肌肤彰显出血肉的纹理,他的头发蓬松,不像是少爷,一副成王败寇的模样。白闹抬起花脸,没有人因为他的脏而嘲笑,一幅幅的恐惧的模样。白闹站在那里,就是深渊,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兵士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没有一个人先动手,这一战,打的众人胆寒,这一战,逼得白闹疯狂。
弓箭手远远的站着,从箭筒里抽出一根根闪着黑色光泽的利箭,张弓,箭身被巨大的拉力拉的吱吱的响着,下一刻,漫天的箭雨飞驰而来,几多壮观,几多绚丽。嵩代闭了眼,刘宇飞眼睁睁的看着。有风,吹动那安然躺在地上的白布,顺着时间的轴,搭在汀州酒肆的屋檐上。白闹看着黑蒙蒙的天,没有挣扎,他松开了紧握长枪的手,指尖鲜血沿着掌心的纹络倒流到静脉中。他张开了臂膀,胸膛显得宽阔,海纳百川的气魄在恢宏的生长。这是视死如归。
然而,等待了多久,只听见烈火熊熊的声音,白闹诧异的睁开双眼。
只见漫天的大火四面八方的燃烧着,又是那个粗犷的汉子,又是那个粗糙的声音:“你可是酒肆的传人,怎么能轻易的认命!”
如火,那个在戎岭初见的同道之人。在白闹想要壮烈的死去的时候,突然站了出来。但白闹知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徒劳而已。那冲天的火焰能挡着漫天的箭雨一时,又能挡住一世吗。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力竭人亡,更何况,那些骑兵扬着手里的刀,跃跃欲试的马蹄就连那缰绳都控制不住!
“你走吧!酒肆能活下一人就算一人!”白闹的眼神决然没有退缩,满满都是坚定的信念。
如火哈哈大笑,他仰头喝了一口老酒,就想酒禅人当初。“要活的话,不应该是我们的年轻人活下去的吗?”
白闹只来得及用诧异的眼神去劝阻如火的行为,如火视而不见,更是不等他言语。他抱着白闹,卷起一道火浪就向外冲去。
漫天的箭雨骤然停了下来。同时军队里又有无数的人悄然隐于虚空,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如火毕竟不是圣人,那滔天的火焰没有酒禅人的一分威能。全力前行的他,突然发觉不对,散去周围的火焰定睛一看,只见那些勇猛的将士,一个个的举着盾牌将他们活生生的包围在中间,三人高的盾牌此刻犹如万丈高的悬崖,如火的表情暗淡了下来。
又有利箭破空的声音。瓮中捉鳖,这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吗?白闹舞动着四肢,想要挣脱如火的束缚。但那近乎变态的力量岂是一个“弱不经风”的少年所能反抗的,他只能乖乖的呆着,眼看着因为自己,又将拖累一条人命,内心纠结着也自黑着。
后有万箭不长眼,前有坚盾挡行路。如火一狠心,直接幻化成无边的火焰,带着这火焰,他硬生生的撞向那密集的盾牌。没有任何预兆,只听见“砰”的一声,盾牌后面的兵士就感到一阵的轰击,但那声音没有停下来,接二连三的来到。白闹能听见如火那骨骼碎裂的声音,能听见那利箭破体而入的声音。他的眼泪流出来,沾染了如火的衣襟,但并没有博得如火一点点的关注。两个人,一个在那儿自顾自的撞击,一个在那儿自哀自怜。
“轰”盾牌猛然炸裂了一个口子,白闹只感觉到自己被抛飞了,有箭刺进他的身体。空中的一瞥,只看见那里滔天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