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璃送了他出去,一奔回院中立即拆开信来看。那尹项写信果然文风甚古,不断用些“之乎者也夷兮哉”,他咬文嚼字地写的信倒有三张纸那么多,大体意思是:那个陶三彩波斯人偶是他花重金从一个贪酒好赌的金陵人那里买的,那人名叫莫文良,大约四十岁上下,在金陵的秦淮河一带妓寨赌坊欠了大笔钱财,所以逃出金陵,来到蜀地避债。尹项早就听说过陶三彩藏玉玺图的秘密,一次偶然在茶楼见到莫文良要出手一个神秘的陶三彩波斯人偶,就听了听,莫文良当场就讲出了这三彩人偶的来历和秘密,尹项见他说的出物件的由来,那三彩人偶又产确精工奇巧,便立刻出价要买。本来价钱都已谈妥当了,那莫文良却突然改口说还有些舍不得出让,将人偶又收了回去。第二日,却又亲自将人偶送到尹项家中,说急于用钱,不得不卖,再三恳求尹项不要计较昨日反悔之事。尹项并不疑他,便变卖家产,典当宅产,花了两千三百两银子将那个三彩波斯人偶买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若是被调换了真假,必是在这一日之间。后来莫文良拿到银子,再未在蜀中停留,即刻起身回金陵原籍去了。
胡璃看罢,便冲回屋里收拾包袱,汪母见了好不吃惊,道:“那个什么尹夫子信上说了什么?你这是要赶去华山么?”
胡璃道:“不是,姑姑。我要去金陵,尹夫子信中说有一件陶三彩人偶大约会是在金陵的”,她口中说话,手上却丝毫不停,一会儿功夫已将行李打点妥当,对汪母道:“姑姑,金陵近得很,我去去就回,这次可用不了很久。”
汪母见拦她不住,便道:“去,也就去吧,不过明天再走也不迟呢,这才到家,又要出门了。”
胡璃摇头道:“军令大如山,哪敢耽搁,姑姑,你同表哥说一声,我去金陵取那个波斯人偶啦,希望这一次不再扑空”,说罢,背上包袱去牵那头老驴,谁知那驴子在家中休息了半天,竟也变得惫懒起来,跪卧在地,不肯起身。
汪母道:“看,连驴子都累了,何况你一个姑娘家,明天再走吧,等我叫你表哥回来,带匹马来。”
胡璃道:“这驴子是够累了,不用它也罢”,自个儿向外走去,汪母急道:“你就这么两条腿走去金陵么?”
胡璃道:“没事,我去镇上再买一头便是,姑姑,你就别担心了。”
汪母又问道:“你会挑吗?”胡璃笑着回身,向她挥一挥手,就往村外跑去。
“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说的便是带着隐隐惆怅意,淡淡脂粉香,缓缓流经金陵城中的这一段纸醉金迷的渺渺碧波了。
早在东晋时所建的学宫便设在秦淮河北岸,每到会试,求仕途功名的学子云集在此,仅贡院两旁的学子号舍就有数千间,所以书、画、丹青、印刷、装裱各业都十分兴旺,画铺、书廊栉次鳞比,虽在唐末纷乱沉寂了不少,但在南唐新主李煜登基执政后,又重新繁华了起来。
由东水关入金陵来,再由西水关出金陵云的这一段河流,长不过十里,正是被称为“六朝金粉”的“十里秦淮”,此时算上建国不久的南唐,金陵不再是“六朝古都”,而是七朝都建都于此了。
这时节,南唐政权勉强算是暂时稳当,国君亦是享乐之人,这都城金陵的十里秦淮又成为了文人才子、豪门贵族、商贾巨富、歌伎舞女各色人等纷至沓来的声色风月之所在。
胡璃进入金陵城以前便换做了男装,她这番便是一副书生打扮,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改装时,对着镜子瞧了又瞧,总觉得不太满意,想了又想,将眉毛画浓了许多,觉得够男子气了才罢。
入了城,满城的繁华扑面而来,不等到夜间,只要行在路上,就不断有人向胡璃搭讪,“公子,住店不?我们这里干净齐整,住下好啦。”
“少爷,坐船吧,我们的船娘、歌伎在金陵都是出名的好,绝不犯嫌。”
“公子,上船玩玩吧,我讲与你听啊,莫要等到晚上,黑漆麻乌再找住处,那时候哪能好找的。”
胡璃心中好笑,一概不去与这些皮条客拉话,只默默前行,这些拉皮条的店家直道:“这人怎么这么夹生,癔怪,不来住啊算活拉倒”,又互相指责同行拉皮条的是海里胡天的舌搭子。
胡璃找了处不当街的偏僻小店,叫了些饭食来用,店主荐了桂花酒酿汤圆和蟹黄壳烧饼,胡璃吃时却发现不光汤圆是甜的,连烧饼都是甜的,心中暗惊这里饮食这么个做法的,既不对胃口,便只吃下了汤圆,向店主问起本地赌坊有哪些比较出名。
那店主斜睨一眼,便道:“少爷,这秦淮河上的妓院画舫,家家都设有赌局,哪家都能赢钱的”,吞了一口唾沫又道:“少爷,你若是没有相熟的去处,我带你去一家吧,那里的歌舞好,优伶俏,包你满意,当然,赌也是有得赌的。”
胡璃听这小吃店主也开始拉皮条,不禁好笑,摇头道:“我有亲戚住在城里,只是随口一问。”
那店主听了好不失望,只“噢”了一声,待到算饭钱时,他故意把饭食的价格算了两倍多。胡璃本不欲与他计较,但心中不快难平,就在柜上同他一样一样的对帐,那店主老不高兴地道:“我以为少爷豪富,不同我们辛苦手艺人计较哪。”
胡璃见他为人狡猾,实在讨厌,索性将铜钱串取过,一文一文地数给他。
出得店来,胡璃心道:“人人都道南方人市侩狡猾,今天见了果然不假。到了这烟花地,人人都成了待宰的羔羊,随时会被各路店家扒去一层皮。”
她沿着秦淮河,在金陵城内逛了一逛,见到歌楼舞台列于两岸,游船画舫集于河上,耳边不时传来媚语浪笑之声,眼里见到的全是脂粉客,摇摇头道:“这实在不象个京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