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里抚着她耳边秀发,温言道:“我知道这变故陡生,又有人说我是凶手,你心里一定很难过,很为难,咱们要查到真凶怕是要费些日子了”,才说到这儿,行空已甩开谭如山,大踏步走了过来,喊道:“喂!贼狐狸,你杀了汪盟主的母亲,又来戏他的妹子吗?给老衲闪开些!”话到掌到,夹着热力劈了过来,胡里怕波及胡璃将她轻轻后推,这才自己斜身避过了这一掌。
再瞧她一眼,胡璃仍是默然垂泪,情知今日误会极大,若要剖白干净,并非一夕可得,胡璃要料理姑母丧事,自然要留下。汪义泽虽曾有意娶她为妻,还责怪过她,但如此情境总会顾念亲戚情分,不会为难她。自己再逗留于此,便是跟这些人斗到天黑再天明,也是毫无益处,于是一面招架行空源源不断攻来的霹雳掌,一面盘算脱身的路径。
此时,行空已堪堪出了十五招,掌掌凌厉凶狠,毫不容情,胡里不管他怎生强攻,只使一个“躲”字诀,总不与他硬碰,只做闪避。
谭如山这时和颜悦色地提醒道:“行空大师留意了,你二人又过了十五招,不要叫着恶贼再出花样”,不明白的人听来,只道他好意提点,行空却明白这是故意给自己难堪,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气,急速打出了第十六招。
胡里是何等样机敏狡黠之人,虽然先前未曾在意他人的对答,此刻一听谭如山的话,登时心下雪亮,知道此人有意出风头,却要让行空出丑,他自己号称大盗狐狸,以狡猾多诈自居,确是厌恶旁人耍手段、使诡计,心下不由得便想帮行空挫一挫谭如山的锐气。
只须臾间,已有了主意,行空再拍来的一掌,他便假意闪躲不过,只避过了掌风,却拿右手向向行空肩头一撞。行空刚要避开他这一撞,胡里却用右手一软垂了下来,口中呼道:“了不起呀大师!我自负天下第一快手,却被你撞中了穴道,叫我滞了经脉可怎么好,我认输了,你快替我解了吧!”
这话一出,全院欢声雷动,有人道:“终于擒下了大盗胡里!”
又有人道:“现在正好是第十九招!”“行空大师果然了得!”
有人欢喜自有人失望,那谭如山见行空就在堪堪第十九招上拿下了胡里,心中便暗自着恼,又觉得有些蹊跷,明明胡里没有就败的迹象,也不见他被掌所劈,怎么就自行认起输来。
胡璃听得胡里败了,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心中也不知应该喜还是应该愁?仍是愣愣地呆坐地上。
汪义泽抱着母亲,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此刻听到这信息倒是为之一振,眼中略有了些光彩。
各人心事均有不同,但最为罕纳的却是行空自己,他虽然盼望立时打败胡里,却是希望是自己霹雳双掌打他个结实,此刻虽由胡里自行认败,只感觉到赢的稀里糊涂。这时胡里便有如右臂失了知觉,兀自用左臂托住右臂,神态似是颇为痛苦,此时自己赶上去便能一掌毙了他,又或者重创于他,那都是等闲事,不过行空心中却自己觉得胡里被撞中穴道并不是自己凭本事来的,胜总归是胜了,确是胜之不武,胜的蹊跷,此时若乘人之危,倒是失了自己的侠烈本色,于是摸一摸自己的光头,讪讪地说道:“倒不是我功夫了得,是这贼狐狸自己撞住了穴道,把他绑了吧!
院内众人都只道他故作谦词,胡里却在心中赞他坦诚,刚才两人连番性命相搏,招招致命,式式凶险,只觉得这僧人刚猛霸道,半点没有出家人的胸怀,此刻胡里却当真佩服起这烈性和尚了,倒有些后悔,刚才相斗作弄的太过了。
当下便有人拿了绳索,来缚胡里。不待绳索近身,胡里假作踉跄不稳,一个探身却奔向前去,冲在了谭如山的身侧,左手一挥抢了他的剑过来。这一下兔起鹃落,迅疾无敌,不仅谭如山本人,全场皆惊,大伙只道他刚才出言认输,便是弃斗投降,想不到竟会突袭谭如山还将如山剑庄的震庄宝剑抢了去。
谭如山料不到胡里有此一招,否则他只略带一二分戒备,也容不得胡里夺剑。待胡里欺在身侧,伸手取剑时,他方始警醒,但已然迟了好几分,如他这般高手也猝不及防,旁人便是更不用说了。
胡里剑一得手,便使一个“旱地拔葱”,跃上了院墙,说道:“小狐狸,你不要太伤心,我回头来接你。”
胡里上了院墙,院内众人都大声呼喊起来:“莫叫他跑了!”
“好个狡猾的狐狸!”
“暗器!放暗器!快把他打下来!”一时间各种飞刀、袖箭、钢镖、铁锥、毒针、蝗石一齐打向院墙之上,可终是迟了,胡里哈哈一笑,轻点墙头,一纵几丈地赶远了去,口中却运用丹田气传声回来:“啊唷!我右手动弹不得啦,以后全凭左手混江湖了!”
这话实在是为了叫谭如山怄气的,好叫人人都知道大盗狐狸两只手都打不过行空和尚,却是凭一只手便能夺了他的镇庄宝剑去。
人人行走江湖都要多交朋友少结梁子,明明看透旁人心思却还故意示好卖人情,那也是常有的。胡里却偏是个与众不同的心性,行空与他疯打恶斗,几欲取他性命,却只因为心空性子耿直率真,胡里心中便佩服起来,宁愿人前假输,让这和尚挣个面子去,谭如山看来儒雅谦和,胡里却厌憎他为人作伪不诚,愿以身涉险去夺他宝剑,那日后结仇,这也是免不了的了。
一阵暗器放过,几个轻功好手立刻上墙追了过来,谭如山当然名列其中,他与四五人跟着胡里疾驰狂奔,但论别事之上或许还能胜胡里为多,与轻功脚力确实比他不过,起初能见到他身影便在前方不远,几个起落后似乎被多抛开了十数丈;再一阵子胡里的背影渐渐模糊起来,只是隐约可见;跑出里许,胡里的身影便只能见到一个似有似无的蓝点;追出三余里后,终于一点踪迹也看不到了。
同行几个便停了下来,彼此招呼一声便要回程。谭如山却不肯就此罢手,自己一个人又追下去了几里地,那自也是白费功夫,到得后来只好长叹一声,转了回去。
初九的月亮半明半暗,这观音院中虽没有参天树植、高大房屋,却也一样显得影影绰绰,黯淡迷离。
这夜,留在附近值夜的衙差胡应丁,同着打更人汪黎一起巡夜。
观音院地处偏僻少人,平日里是不来的。今日出了命案,凶手未捕到,故而也特进院子来查看一番,忽然汪黎惊叫一声,指着里院大喊:“啊!鬼啊!鬼啊!”
胡应丁胆子大些,低喝道:“别混说!”抬眼望向里院,只见清冷的月光下,似乎有一个老妇人,正匍匐在地,她绛紫的上衣,深蓝的襦裙,背对着院门,爬跪在白天遗下的一滩血水前,似乎正颤抖着哭泣。
胡应丁立时全身发麻,自觉从头皮至脚趾,全炸裂爆开了,连心肝脾胃肾也全都颤个不停,话也说不出,喊也喊不得,只似被施了个定身之法,僵在了当下。他白天曾见到了汪母的尸首,现在看到这老妇人与白天见到的死尸,简直一模一样,可怖极了。
汪黎见他吓得这般厉害,倒是仗着胆子拉了拉他:“胡大人,胡大人!”
胡应丁回过神来,口舌打结,结结巴巴地叫喊道:“鬼啊!鬼啊!”心急想逃,脚下却是抬不了腿,挪不得步,被钉在了原地。
汪黎扔了铜锣冲出门去,转眼跑了个无影无踪。
胡应丁才迈开一步便踉跄不已,自己绊在地下,然后又哭又喊地手足并用,爬了出去。
第二日,汪母冤鬼的传闻不径而走,轰动了整个胡家村,甚至在全婺源县也是沸沸扬扬,扰嚷纷迭。
胡璃在家守灵倒是不知,汪义泽确是有所耳闻,可是眼前除了多烧纸钱,多念祭文,于别也是无有他法,总不能叫乡亲妇孺老幼一起噤声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