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最近迷上了五子棋。
在没有电视、手机、电脑等后现代电子产品补充内心空虚的时间里,为了打发时间,他一直在钻研那些足够让他沉迷到忘记时间流逝的玩意儿,幸运的是,他还真的找到了……只是寻找的过程是无比痛苦的,道法是什么?是骗人的;武功是什么?是健身的。那些在后世文学作品中描写的绚烂多彩的东西,在这里,在他亲眼所见的世界中,仿佛都褪去了神秘色彩,变得粗糙乏闷,让他兴不起一丝兴趣。
显然成为九转地仙亦或是武林盟主之类的心思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好在还有棋盘类游戏:象棋、围棋、五子棋,前面的两类不但玩法便是连样式都与后世不同,很快就被他舍去,只有五子棋还凑合,就是如此,在与学生们对阵过程中也要经常输棋……平日里,他大抵是慵懒的,不愿意动脑子。
“二哥你又耍赖。”看到王凝之悔棋的动作,可把小姑娘郗道茂气得不行,但又拿王凝之无可奈何,只能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要向二嫂告状了。”
旁观围观的学生哈哈大笑,看样子显然对王凝之悔棋习以为常,王凝之这个先生与其他先生不同,相处起来不但没有紧迫感,还很亲切,当然,越是亲切的人沉下脸之后越让人害怕,他们也是尝过滋味的。
王孟姜笑嘻嘻说道:“二哥悔棋俨然已成为习惯,小妹还不知道吗?”
对于他们的反应王凝之笑呵呵地一点也不在意,对于他来说,单纯的下棋枯燥乏味,如若半路上悔几步棋,双方吵吵嘴,倒也有趣,如此一来,也能打发掉让他觉得烦闷的时间。
例如此时,一直阴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雨,也不能出去,早晨锻炼完身体,洗个澡之后就来这里给学生讲课,下了课也不急着走,可以下棋,顺便吵吵嘴,在闲碎的玩闹过程中,可以一点一点用后世的手法引导着学生学习,培养三观。
与其他沉浸在商战中的男人不同,他对孩童感觉很亲切,与他们相处,反倒是能给他带来短暂的童年回忆,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天真无邪又自由自在的日子。
“五连,我赢了。”悔过棋之后,王凝之开始顺风顺水,反倒是郗道茂连连出错,被奸诈的黑子钻了空子,五连成功。
“哼,我再也不跟二哥玩了,总是耍赖。”郗道茂扭过头去,表示自己是有原则的人。
旁边的王孟姜素日里与小姑娘关系很好,这时候伸出手捏着她的脸蛋,嘲笑道:“哟,真的不玩了吗?我记得昨日你就这么说过,结果今天二哥摆好棋盘,是谁又抢先占了位置?”
“孟姜姐也好坏。”郗道茂红着脸,却是不好见人,从席子上起来扑到王孟姜怀里,打闹起来。
就在王献之想要接过郗道茂位置的时候,旁边传来干咳的声音,引得他们看去,却是王贤。
两个打闹的小姑娘立刻分散开,老老实实在旁边坐好,王贤显然与王凝之不同,对她们这样有失身份的打闹素来不喜,现在只是碍于王凝之在这里,才没有批评,否则一定会惩罚她们。
“二郎,你来一下。”王贤说道,脸色虽然平淡,但还是被王凝之看出了一丝不宁。
因此他对两边的人说道:“你们先玩吧,我过去一趟。”
说罢跟着王贤走了出去,王贤一直没有停下脚步,他也只好跟着,一边走一边说话。
“是不是外面有关于我大哥,或者王家的风言风语?”自从王玄之辞官之后,他就一直惦记着这事,派到各地去的七十部曲因为距离的远近,消息传达过来有时间间隔,这倒也不好克服。
王贤摇了摇头:“不是这事,而是三郎四郎回来了。”
“安石公准的假?他们才离开家一个多月,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出事了?”略一分析王凝之就察觉到了什么,先是王玄之,如今又是王肃之和王涣之,那许慎的动手速度却也不慢,反倒是他疏忽了,一时间没将他们算计在内。
他们出了学堂,却没有走向王羲之那里,王贤解释了几句,应该是怕父亲怪罪,只能暗地里回来,又由于大郎病重,不便打扰,如今在二房那边等待。
到了二房之后,王贤就离开了,只是离开之前对王凝之说道:“此事蹊跷,二郎还要谨慎对待。”
这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即便如此,王贤也没有一丝要离开王家的意思,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家就算有事也不会危及到他,但其个人品格却也显示出来,让王凝之很有好感。
自从王凝之掌家以来,二房这边就成了奴婢们络绎不绝出入的区域,但王凝之不喜欢每天都在家中待着,便将处理事情的时间放在每天晚饭前,所以现在走来,除了本属于二房的奴婢,并无他人。
看到他回来了,青娥急忙接应,不说话,只是向书房那边指了指说道:“少夫人在里边。”
“我知道了,你去看着点,别让其他人靠近。”王凝之交代了两句,走向书房,推开门进去,便看到谢道韫端坐在自己经常坐的席子上,梳着妇人发髻,看起来异常贤惠,她的身前摆着一杯热茶,却没有饮用,而是在于对面的王肃之、王涣之说话,见到他进来了,急忙起来服侍他,等一切安排好之后,才推辞离开。
在不是与夫君独处的时间里,谢道韫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自然不会刻意去表现自己的聪慧。
王凝之望向对面的两个弟弟,见他们衣服褶皱,脸上带着疲惫,充斥着不健康的苍白,皱了皱眉,如此狼狈,显然遭遇了不好的事情:“安石公怎么会准你二人的假?”
两人脸上带着惭愧,王涣之回答道:“是被老师赶回来的。”
“赶回来?”谢道韫留下的热茶,明显喝过,王凝之也不嫌弃,端起来饮尽,继续说道,“你们两个闯祸了?还是说遭人陷害,王谢两家有亲,如若过分之事,安石公到不至于将你二人赶回来。”
“应该是被陷害吧……”王涣之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最后说道,“二哥,你这边可曾听过有关大哥的事……大哥真的是因为被人发现私自挪移军款军械,才被迫辞官的么?”
“哦?这样的话你们都信了?”听到他们提起王玄之的事,明显是谣言,看来许琏那边倒真的动手了,只是因为打探的部曲还没有回来,导致信息接受有些晚,却也不慌不乱,这些毕竟在他的预料之中,“明显是谣言嘛,就算不是谣言,安石公也不可能因为大哥的事怪罪你俩吧?”
“我们因为这事跟散播谣言的人吵了一架,安石公发现了,就责罚了我们……事后我和幼恭因为心情愤懑,饮酒过度,结果在安石公讲课的时候胡言乱语……”
王凝之听后,揉揉额头,心中不由的感叹:真是两个熊孩子。
这也怪不得他们偷偷溜回家不敢让父亲知道,这都不用想,被父亲的好友赶回家这样的糗事一旦被王羲之知道了,就是修养再好也难免生气,他们两个的下场自是容易猜出来。
“二哥,这是安石公让我们带回来的信函,说是让父亲看……只是,我们两人现在的样子,出现在父亲面前有些不妥。”王肃之哀求道,“要不二哥你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如若是大事,那就由二哥转告给父亲。”
一封密封良好的信函递过来,还未打开。
王凝之也不拒绝,他如今掌家,按理来说这种事情就应该先交给他来管,就打开信封,将里面的内容看在眼里,很快摇了摇头,有些恶趣味地扫了两个弟弟一眼,却也不告诉他们具体内容……他们两个不敢将信件交给王羲之,却不知这封信本身就不是谢安写给王羲之的,而是交给自己的。信是用文言文写的,好在他能读懂,开头就表示如果所猜不错,打开信的人应该就是王叔平王二郎等等,已然将灰头土脸的王涣之和王肃之看透了。
信的内容不多,先是提到王涣之两人的事,表示知道他们是被害地,而且也不是因为喝酒误事,而是被人下了药——五石散,这才会有分不清事情胡言乱语的表现,之所以遣返回家也是担心在那边出事。除此之外,还有提到王玄之的事情,分析了各方信息,然后嘱咐王凝之多多注意。
看完之后,王凝之将信件团成一团,看着两个弟弟,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先去梳洗打扮一下,明日我带你们见父亲,放心,我会告诉父亲因为大哥的事情我对你们有些担忧,才会将你们二人接回来。”
……
……
谢道韫还不知道王凝之在忙什么,三郎四郎回家之事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离开之后,王凝之却依旧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忙碌着,晚餐做好之后,叫了几次,依旧不出来。知道王凝之改了菜品之后,他们平日的吃食就丰富起来,正如环儿所说,后厨郭十四虽然愚笨,但做得多了,却也有模有样。
“你们进去的时候,将这些饭菜给郎君送过去。”谢道韫对着从外面赶来的陈泉他们说道,将青娥手中端着的东西塞到他们手中,“去吧,记得让郎君趁热吃。”
“是,一定办到。”陈泉他们不敢小觑这位二少夫人,经常过来的他们可都知道二少夫人不好惹,与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或羞涩、或大胆却无一粗鄙不堪的农妇不同,往往眼睛一眯,就能让他们心惊胆战半天,回去后还会感叹不已,也就二郎这样的大人物才能镇得住这位才女。
书房里,王凝之依旧在写东西。
经过一个多月地学习,他的书法水平提高的很快,想来应该与前身所残存的惯性有关,无论是书法、绘画,还是一穿越过来就能够清楚地理解这个时代的语言……书法虽然无法称为‘大家’,但让人看懂还是很容易的。
“应该与我大哥的事有关吧?私动军械,还是私挪军款,亦或是人品败坏,与同僚关系很差?”在陈泉他们进来之后,王凝之停了趣÷阁,在一旁的水盆里洗手,将沾染到手上的墨迹洗去,这才拿着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询问。
“是……是。”七个队长点头,推了推丰收,由这个小厮说道,“除了大郎的事,还有不少其他的言论,都是针对咱们王家的。”
“说来听听。”
“还有三郎、四郎他们在外游学时喜好男色、讲课时服五石散的传闻,以及郎君(王羲之)病危的传闻,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叔虎公(王彪之)、敬伦公(王劭)的恶言,如今在乡野之间都有耳闻,我等已经查证,这些消息与郡守有关。”丰收为人精明,知道王凝之想听什么,所以会尽量抛去那些没用的废话,“事关具体就无法查证,只是这些传言分由不同的人传出,我等没能全部验证,但已经验证的,尽是与郡守府有关。”
王彪之还有王劭等,都属于王凝之叔伯辈,关系亲密,而且如果王凝之所记不错的话,王彪之现在的身份应该是镇军将军、会稽内史,加散骑常侍,如今也住在会稽郡内。显然许慎对王家的舆论造谣是全方位的,不仅仅王羲之一脉……这就足以让他深思了,如果单纯地对付自己,或是王羲之这一脉,应该不用这样大张旗鼓吧,很明显会挑起士族之间的纷争。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心中叹了口气,于他个人而言,是不愿意卷入这些纷扰之中。
将书桌整理一番,他将自己赶时间写出来的东西交给丰收,说道:“事情我都已然清楚,辛苦你们了,但处于非常时刻,你们的辛苦我会记在心里,等这段风波过去了,会论功行赏……这上面记在了我需要你们给乡民们传播出去的东西,应该怎么办不用我教你们了吧?”
丰收接过去看了看,神色丰富地变化着,半晌才抬起头,仿佛重新认识了王凝之一样,但很快恢复正常,嘿嘿笑道:“不用教。”
“那行,你们走吧,回去吃点好的,今晚好好休息。”
“是。”他们答应下来,却在走的时候,陈泉指着饭菜对王凝之说道,“二郎,趁热吃……一定要记得啊!”
对于他们心理十分清楚的王凝之不禁气笑,用力地摆摆手:“滚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