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回京（下）
湖山湖水，水淡空蒙，芍药含笑，粉逸香飘。
南疆万里春光比来时更显妖娆，我却依旧无心欣赏，来时是孤身上路远离京都，归时却是因为心怀挂牵，所谓归心似箭，大约正是如此。
沿途奔波，最辛苦的莫过于影逸，影魂和童颜，还有随行的将士，因为不清楚赫尔巴的动向，也担心廖沙的部下前来营救，所幸一路上有惊无险，相安无事，平静的出乎众人的意料。或许羽翼玉楼放弃了廖沙，亦或许是等到我们回京再动手。
所谓百密皆有一疏，越接近释悠城，反而越要警惕紧张，而丹秋却越显得深沉悲怆。只有我攥紧了手心，心情愉悦，不知从何时开始，心底的这份牵挂愈来愈浓。真的很想见到他。很想。
温暖的阳光变化着角度，照亮了京都城内通向皇宫大门的这条奢华而绵长的街道。
这条街道缩影着王城的盛事繁华，无数的王城人或者异地人，川流不息。世俗甜腻的香气缠绕着充盈了这一整条街道。
马车在皇城门口停下来，嘹亮的阳光照射在皇城大门上，涟漪着金色的光晕。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越车窗，“叶大夫，皇上已等候多时，随行将士和押犯必须留在皇城外，我会派人接管，您先随我进宫吧。”
我撩开车纱，果然是他，我微笑着点点头，淡淡地道：“有劳安大人了。”
许久不见，他的眉目依旧明朗俊秀，宫中的生活使他更显得意气风发。只是觉得他身上的墨色官服分外刺眼，他已经不是以前的白衣男子，如今相见，平平的点头之仪，身份各不相同，昔日任谁都无法想到会有这一天的吧。
安乙奚礼节地笑了一下，策马回头，带领手下穿插在随行的队伍中，又冲身边的副领交待了事宜。尔后驾驭坐骑走在马车之前。车窗边跟着冷着脸的童颜，已经没有影逸和影魂的身影，大约进了城就离开了。
厚重的城门，在见到领队者是安乙奚之后，一扇扇的打开。虽然知道此次回来必先面见皇上，宇文西蒙早有文书汇报南方瘟疫的情况，这也不过是个过场，却没有想到圣上会安排在百朝殿接见我。那里是文武百官每日上朝议政的大殿。
穿越了冗长的通道，行踏上百梯阶，丹秋和童颜已经在宦官的带领下回避，我随着安乙奚来到百朝殿。安乙奚一直走在前面，脚步不停，大概长途跋涉的缘故，踏着楼梯竟有些气喘，他回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温柔，配合的缓慢下来。我不说话，他也沉默着。
我施展疗心术获取信息的事情，影逸已经汇报给萧蓦，或者安乙奚也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选择离开我，可那个时候他终究是怀疑了我的。我不清楚他现在怎么想，我没有摆脱叶飘絮的影子可能会使他困惑，但是有些事情，错过了一时，就是错过了一辈子。
金銮宝殿，荣华溢禀。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震慑人心。安乙奚已经归于朝臣队列，只留我一人在百朝大殿正中。
虽然不是第一次奉诏见驾，但今日竟然会异常心慌难耐，眼角瞥了瞥，朝堂上冷严鹤立，却没有瞧见想见的人，心底蔓延一丝失落。缘于圣谕我无需行礼，我仍低眉顺目地欠欠身，“下臣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九鼎龙座上的绚黑龙靴动了动，道：“仙人无须多礼，宇文西蒙早有捷报，医者仁心，深受岵城百姓爱戴，仙人此次有功了。”
我道：“垂蒙皇上厚爱，全仗圣上福泽无边，才能顺利清退瘟疫之灾。”历代九五之尊大多爱听奉承之言，不知他召见我来这百朝殿的用意，自然捡好听的说。
宫景之唇角扬了杨，“据闻仙人此次遇劫，可有此事。”
我一怔，踌躇着点了点头，“许是下臣的仇家，劳皇上挂心，臣愧不敢当。”不确定他到底知道几分，既然问了，他或许是知道灵巫门的事，或者萧蓦查探灵巫门也正是他授意的。但如果他不知道，贸然在朝堂上说出来，兴许有心人听了去，反倒不妥。不管他是早知道，还是不知道，如果朝廷参与此事，羽翼玉楼离瓦解的日子也不远了。还是回去同萧蓦斟酌之后，由他呈上来，比较安妥些。
宫景之一手支着头，言语轻松，“仙人无碍就好，此次回京妥善休息。想讨什么封赏，尽管说出来。你一走数月，朕的娘娘们整日烦唠，这下朕的耳朵总算可以消停些了。”
九五之尊在朝堂中谈笑后宫，我还真没见过，笑道：“谢圣上垂爱，若真要封赏，不如将之用在可行之处。据臣所知南方每年逢雨季涝情，良田亦水亦旱，收成很不稳定。将这些资金汇集起来建立专门的慈善机构，待有困情时用于救济百姓岂不更好。慈善机构专集善资，每个人领到封赏都可以捐施一部分，集一人之力不如集众人之力。久而久之，此金汇拢起来，可以施善乐道，又不用每次开放国库，增加国税负荷。一举两得。”既然到百朝殿，议些政事总不会不妥吧。而且我刚从南方回来，此时正是时宜。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猛地一愣，爽快地笑道：“仙人果然总具妙计。众爱卿意为如何？”
朝下窃窃私语，我眼尾扫了扫，大概没有过多触及个人利益，所以大都是赞同的。
尔后，皇上又与我寒暄了几句，跟众大臣讨论了几支细节，命人最近呈写详细的规章，便散朝了。
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总觉得此次在百朝殿召见我许是有别的意思。没有见到萧蓦更觉得不安。
下了百梯阶，看到童颜正在等我，四周却没有丹秋的影子，我诧异道：“师兄，丹秋呢？是不是先回府安排住宿了？”
童颜看着我，没说话。
我道：“我以前一直都暂住在世子府，皇上也是许了的。师兄随我，肯定也要住在世子府了。”
见他脸色不好，我道：“师兄？你是怕住不惯么？不过京都没有咱们的安脚之地，购买家宅也需要时日，今天就先暂住一日，而且我也想同世子爷谈谈丹秋的事。”
童颜一直没说话，淡淡地看着我，惋惜道：“小絮，你怕是见不到丹秋了。”
“什么？”我一怔，声音也大了些。
童颜迟疑地道：“隐执士其实都是死士，如果任务失败或是任务出现差错，便要以死谢罪。”
我颤抖地嘴唇发紫，童颜继续道：“你被人劫走，丹秋难辞其咎。当时本该自缢，却因形势紧迫而延迟。现在，她……”
没等童颜说完，我就朝城门狂奔。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可是我不能看着有人因我而死，还是我身边在乎的人，曾救我性命的人，近似我亲人的人。本来，她可以和爱的人相守，却因为我……
奔跑的疾风吹进眼睛里，生冷瑟疼。连日奔波的酸痛都洒在脑后。我心急如焚，抽抽拉拉的心痛，拨丝抽茧似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世子府离皇城很远，近乎城郊。一路上催促小厮，马儿鞭笞的嘶鸣更让我心烦意乱。
没头没脑的冲进府，慌乱的逢人便问，几乎有点歇斯底里，冲撞了好几个人，终于在一间封闭的房阁前见到了她。
已经晚了，来不及了。两个不认识的小厮正抬着她走出来，她的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鲜红的血珠染满了整片衣襟，也燃烧了我痛楚的心脏。
我紧紧地扑在丹秋身上，可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从知道安乙奚成亲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心再也不做柔弱的女子，决不再落泪了。世上悲情的事情很多，眼泪只会让自己更脆弱。指甲已经镶进手心，微刺的疼痛让我异常冷静。
体温还是热的，还有微弱的脉跳，我低吟，“师兄，救她，求你。”
童颜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我重复，“救救她，求你。”
“没用的，她死意已决。”思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一刻，我几乎无法回头。总觉得一回头，我的思念就蜂拥而至，泛滥成灾。
“她不选择用毒，而选择匕首，就是为了阻止你们救她。”依旧懒散的嗓音，依然的青衣长袍，画梁下，清风中，风度翩然，英姿风流的男人。
太久没有看到他，恍然发现，我竟然如此思念他。天下人都惧怕他，没有人像我这般毫无顾忌的看着他，那双寂寞苍凉的碧眸。
太久的生疏，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这样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许是我的眼睛充涨泪水而显得通红，许是我的表情泄露太多的情绪，哀怨，悲鸣，甚至愤怒和思念，那双湖蓝色的瞳孔急剧的收缩，又迅速的呈现出平淡。
他抬抬手，那两个小厮又将丹秋抬了起来，准备离开。
我说，“就算知道我会怨你，也要这么做吗？蓦。”从我来到这个尘世起，这个男人都在默默地关心着我，甚至不惜一切保护着我，他已经是我最依赖的人，唯一相信的人也只是他，相信他，大概也是因为相信他对我的感情吧。可这样一个男人，轻易的就取走我想在乎的东西。
萧蓦淡淡地看着我，没有一丝波动，时间仿佛静止了。我只知道这样痴望着，叹息着，眼圈红了又红，始终压抑着。
时至今日才发觉他也是冷酷无情的。
以前一直认为他温情绵长，风青云淡，那是因为他喜欢我。
现在却不觉得了，他的眼睛波澜不惊，态度淡如茶水。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突然童颜道：“好了。”随即‘噗’地一声，丹秋喷出一口闷气，随即开始急促的呼吸，我赶紧回身。胸口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拔了出来，血也已经止住了。
“我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何况她还没死，我只能先救了再说。”童颜谁也不看，手里忙个不停，封穴喂丹，扯布止血，声音冷淡，却雄厚震撼。
我喜出外望，冲萧蓦道：“蓦，丹秋死里逃生，可以既往不咎吧。”
萧蓦唇角微勾，淡淡地道：“她早就是你的人了。”
我灿如生花的笑了。丹秋真傻。
看着小厮抬着丹秋回槐院，童颜吩咐管家准备药材，我舒心的缓了一口气，再回头，那抹清淡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果然是我相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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