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名字并不是于洋,因为那天于洋睡的很早。
最终按照陈娥的记录,于洋和于永贵一共分到了一万六千块钱。
基本上那天去山上拦网的人家,都分到了一万五六千块,没去拦网的那十几家大约七八千块。陈娥和那七八个在家看黄豆的属于前者,这是当初说好的事,况且于洋连那四成将近二十万都没要,别人再想说点什么也不好意思。
山里人是淳朴而又狡猾的,他们知道谁好谁坏,或许很多时候会保全自己,但永远不要认为这些人就什么都不懂,把这些工人农民当成傻瓜自认为可以玩弄于掌心的,最终都会化为笑谈。
一张张开心的脸在秋日的三湾村中绽放着笑容,陈娥分到了一万二,握着钱的手有些抖。
一万二,对陈娥而言,意味着不用减掉自己留了好些年的长辫子卖钱、意味着二妹可以继续上学、意味着可以给卧病的母亲买些好吃的,同样也意味着自己不用整天琢磨着将自己卖出个彩礼钱。
四十多万都分了出去,那些看热闹的村民全看傻了。一家人忙活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洋子带着这些人几天就赚到了!
“洋子,下次有这好事也叫上我们呗?”
“就是,都是乡里乡亲的。”
看热闹的呼喊着,分到钱的笑呵呵的,一时间热闹非凡。
陈娥看着这群人,看着在人群中笑呵呵的于洋,忽然想到了之前于洋说的话,慢慢走到了于洋身边,拉了一下于洋走到一边。
“洋子,我想到了主意……咱们林场那边的山林是可以承包采伐的,只是承包下来少说也得二三十万,加上雇车运输的钱也得十几万……以往大家没钱,也没人牵头,这承包采伐肯定是赚的,你和大家说说。”
于洋其实早已想到了这个主意,只是想等着别人提出来,因为他需要让这些人学会动脑子琢磨,学会用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创造幸福,学会习惯这种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情况。
如果什么都是他说,就算弄成了合作社,也是死气沉沉的,而且他也需要一个千金市骨的样板儿。
可怎么也没想到是陈娥最先反应过来,看了眼陈娥笑道:“那你就去说呗。”
“你说吧,我才不说呢。”
陈娥心里想让于洋说,因为这关系到四成的利益,也因为她觉得这是自己现在能报答于洋的办法,也或许是想让于洋看到自己、记住自己,而且是让于洋知道自己不是为了那四成的钱才说的。
只是最后这个原因却怎么也不好意思明着说——不是为了钱,那便是为了人了。
她想让于洋明白自己的心意,却又不希望于洋现在就明白,可于洋似乎肯定会明白,只是现在到底明不明白却又没告诉她。
于是泼辣如她,还是心慌脸红地低着头想,心里就像是被野猪拱过的苞米地,乱乱的。
于洋倒是没想那么多,或许没想过泼辣的大丫也有含蓄的一天,于是笑了笑,却让陈娥在那琢磨了半天这笑容是什么意思。
片刻后,于洋拉着陈娥来到众人面前道:“大丫有话跟大家伙儿说,静一下,别数钱了,愿意数去银行都换成十块的,那样数起来过瘾。”
众人嘿嘿笑着,将钱放进口袋。
陈娥不是那种众人面前不敢说话的人,刚刚又是她分的钱,一分不差。
自己的手被于洋拉着,习惯性地想要甩开,可都甩到一半儿了,终于还是踉跄了一下跟上了于洋的脚步,觉得暖暖的很舒服。
“说啊,怎么脸红了?看你这点出息,怕什么,大胆说。”
于洋鼓励了一句,可却让陈娥有些生气,心说我脸红不是因为害怕好不好?
咬咬牙,甩开于洋的手,大声说道:“我有个主意,咱们大家把钱集中起来,冬天包山采伐。”
村里都是半个林业工人,这话一说,几个人就悔的拍着自己大腿道:“唉呀妈呀,让这几千块钱迷住了,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啊!我早该想到了!”
“大丫,你行,脑袋就是清醒,俺们这些老爷们儿都让钱吓懵了,哈哈哈。”
包采伐区肯定是赚钱,这都不需要考虑,只是以往这些人包不起,只能给那些包活的人打工,一天六七十块钱。
如今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些人的钱凑一凑也是可以包一片山场的,而且赚的钱按干的活分,那可就不是一天六七十的事了,就算大丫拿了四成,那一天翻一倍也不是问题,如今一天一百多块钱的好活,去哪找啊?
下面的人乱哄哄的嚷嚷着,杨木杆子咳嗽一声道:“瞎嚷嚷个啥?洋子不是说了吗?同不同意的举手,瞎嚷嚷谁知道你们要说啥?”
原本乱哄哄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于洋道:“那就举手吧,同意的举手。”
几乎是瞬间,所有的手都举了起来,这些常年在地里和山上劳作的、粗糙而又黝黑的手仿佛要撑起青色天。
“全数通过,那就这么定了。”于洋说完瞟了一眼那些看热闹的,见他们一个个跃跃欲试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接着说道:“只是咱们这些人未必忙得过来啊。”
那一群看热闹的急忙喊道:“洋子,我们也能干啊。”
“就是,没有多,凑个千数块钱也行啊,或者出大力也行啊。”
“可不是嘛,你这有好事也得想着点我们啊,话说你小时候我还整天抱着你玩呢。”
一时间群情激奋,不少大婶在那唠叨起小时候于洋和自己孩子的事。
杨木杆子瞅瞅于洋,又瞅瞅那些看热闹的,犹豫了半天道:“只是你们一时间拿不出本钱,到时候分钱的时候怎么算?我提个意见,要不咱们这次就不按掏的本钱,就按干多少活分钱?”
众人都看于洋,于洋摊手道:“看我干什么?自己的事你们自己说的算。举手呗,同意杨叔的举下手。”
人群静了半天,稀稀落落地举起了三五只手,并不意外,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利益。
于洋打了个响指道:“对嘛,自己的事,切身相关,你们得学会说话,得学会表达自己的意见。你看,这就是个好现象。”
人群里有人说道:“老杨,你这个办法不行。万一赔了呢?这钱怎么算?”
“怎么能赔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包山场的一年赚多少?”
“就算这次不赔,以后你敢保证任何事都是稳赚不赔的?咱们大家伙儿既然准备一起干,就得理出个章程,以后也有个准备。孩子死了,奶水来了,那就没用了;咱得看着天还没下雨的时候,就先把柴禾盖上。”
杨木杆子闷着头不说话了,半天道:“是,我想的简单了。”
那些看热闹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洋虽然说按干多少活分钱,可分多少是个问题,要是和那些包山场的一样,自己也不能说啥。
“那样这样说的话,大丫拿了四成,你们再按出多少本钱分,我们这的确不太好按干活多少分……”
有精细的算了一下,只怕也就和平时冬天差不多,原本的兴奋顿时化为懊悔。悔的是当初自己就没和于洋一起收地,第二天还有机会,自己却在观望……
一片寂静中,陈娥站出来道:“我那四成的钱就不要了,到时候大家按照干多少活分。本来我就不想要,洋子也没要。”
众人眼前一亮,可于洋却说道:“不行。”
所有人都没想到于洋会说出这句话,陈娥也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于洋。
她举得自己可能是村里最明白于洋想要什么的人,可于洋怎么会说这话?
于洋淡淡道:“大丫,你不要了,这是道德绑架啊。那以后谁想到赚钱的主意了,人家就该说了,你看洋子没要,大丫没要,你也好意思要?长此以往,谁还愿意出这主意?”
陈娥愣在那,于洋接着说道:“今儿没事,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说是孔子有个徒弟,是鲁国人。那时候吧,鲁国很弱,打仗总输,所以很多人在别的国家当奴隶。鲁国国君就说,谁救回来一个咱们的人,可以领奖赏。结果呢,孔子的那个徒弟觉得自己是君子,就没去领钱。孔子就很生气,说以后在外面救鲁国人的事会越来越少——为啥?因为你不要钱是君子,那我们这些要钱的都是小人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