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外。
镜儿自辞别凌枫华与梅子隽二人后,便即快马加鞭赶至青石镇。方才挨近青石镇郊外的茶棚,便觉一阵死气袭来,不由身子一凛,四下里张望了一番——青石镇外不过一地秋霜,萧瑟之极,九溪之中的流水亦是载着霜叶往下游流去。茶棚已然破败之极,尚有几具尸骨不曾被人搬离。
镜儿望着眼前的萧瑟之景,兀自摇了摇头,继而找寻起凌枫华所说的百里辰的暂居之所来。但见不远处一间颇为简陋的茅屋,前头立着些许墓碑,镜儿心道:“那儿便是那位公子与我说的地方么?”念至此处,镜儿便向着那茅屋走了过去。
待得行至茅屋前,镜儿轻轻叩了叩门,却是良久也没有听闻里面有什么反应,便又加重力度叩去,竟而发觉木门伴随着一阵吱呀声缓缓开启。是时已日薄西山,整个茅屋中显得颇为幽暗,镜儿步入茅屋的瞬间,便觉一阵熏香之气袭来,直叫人身心俱畅。而借着透过木门泻入的光,隐约可见茅屋中的简榻之上卧着一个人影,她试探着叫了一声:“辰少爷?”
见卧榻之上的人没有反应,镜儿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待得靠近床榻之后,不由惊呼一声:“辰少爷?!”说着,伸指探了探百里辰的鼻息,这才松了口气,继而摸了摸百里辰的额头,不由秀眉一锁,道:“怎么会这么烫?果真他在这儿待了太久,也中了瘟毒了么?”
她摇了摇百里辰,道:“辰少爷?辰少爷!你怎么样?”原本昏迷着的百里辰忽而缓缓睁开眼,虚弱地说道:“镜……镜姑娘?你怎么……在……这儿?”镜儿答道:“我原本在连溪云水驿买马,却听到你的朋友谈论你的事,知道这儿太过危险了我便想过来劝你离开。”
百里辰勉强支起身子,摇了摇头,道:“那不成的,七七未过,我不能……离开。”镜儿急道:“你现下也有了感染瘟毒之势,若不尽早寻医救治,怕是要将自己的性命赔付进去啊!我知道你一心守孝,对青石镇之事没能挽回而后悔不已。但你想想,你百里世家作古之人,哪一个不是在天上护佑着你愿你平安喜乐?你这样糟践自己的性命,非但不是为他们尽一份心力,却是叫他们死了也不得安宁!”
见百里辰只是黯然垂首,镜儿又道:“你出现这个症状有多久了?”百里辰喃喃道:“今日晨起之时便觉有些微不适,谁承想这瘟毒……来的这般厉害……”镜儿道:“我在云水驿听那两人说,青石镇一夜之间化为死寂,那瘟毒的厉害也可想而知了。”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你可替自己诊治过?”
百里辰虚弱地点了点头,道:“好在百里府上还留有些许自溪云阁进的熏香,燃在这儿总归觉得舒服了些。”镜儿点了点头,道:“我现在就带你去徐大夫那儿。”见百里辰犹有犹豫,便使了一记手刀,将百里辰击晕过去,道:“对不住了,辰少爷。”
镜儿盘算了下安陵至青石镇的距离,心道:“从此处去大夫哥哥那儿至少需得半日光景,如今辰少爷还昏迷着,照顾起来只有更加不便……说不得便要大半日才能到达顺脉堂。可辰少爷身上的瘟毒已经颇为厉害了,再耽搁上一阵怕是就要这样去了……我该怎么办……”念至此处,不由幽幽一叹,心中实则已有了计量,只是犹有太多的为难。
翌日晌午?安陵顺脉堂。
镜儿背负着犹自昏迷着的百里辰来到了顺脉堂前,见徐素问正坐堂看诊,而苏子涵则是忙里忙外地分装药材,便道:“徐大夫,苏小哥……”徐素问与苏子涵循声望去,见镜儿与百里辰竟是这幅落魄的模样,不由俱是一惊。
徐素问将眼前的病患看好之后,便冲后面的病患说道:“对不住了乡亲们,这儿有个急症病人,诸位可否让他先瞧?”那后头的病患虽说心中有些不甘,但瞧百里辰那般着实状况不佳,便也没有人再说什么反对的话语。而苏子涵方才将药材分配好,便急急地跑出顺脉堂来,从镜儿处接过百里辰背负入了顺脉堂里间。
徐素问冲后面的诸位病患说道:“诸位,当真对不住了,这急症病人说不得需花上不少时间,诸位若是当真身子不舒坦,便请先至城西怀仁堂中看诊,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着,也不待后面的病患说什么,便冲镜儿说道:“镜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镜儿抹了抹额前沁出的汗,道:“辰少爷他……他住的地方发生了瘟疫,这事你可知道?”徐素问点了点头,道:“知道……他还曾传信与我,让我去悄悄九溪下游那些个村庄。”说至此处,不由一惊,道,“这么说……百里他——”镜儿虚弱地点了点头,道:“对……他也染上了瘟毒。”
徐素问闻声,忙对从里间出来的苏子涵说道:“子涵,备针,然后将平日里防疫用的药草煎出来。”说着,正要与镜儿一并进里间去,忽而念及什么,又转身冲还在等待的病患说道,“诸位乡亲,方才来我顺脉堂的那名病患身染瘟毒,是以诸位暂时不要在顺脉堂中久留。过两日后诸位乡亲再行前来,顺脉堂必义诊二日,分文不取。”见原本面有愠色的病患们终于缓和不少后,徐素问与苏子涵才将顺脉堂的大门阖上了。
三人行至顺脉堂庭院中,徐素问从苏子涵手中接过金针,继而冲苏子涵与镜儿说道:“子涵,镜姑娘,你们二人在此候着。”说着,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苏子涵见镜儿面色苍白,不由安慰道:“镜姑娘,你不需太过焦急了,素问的本事好得很,百里公子不会有事的。”镜儿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苏子涵奇道:“镜姑娘,我听素问说,那日在辩经大会上你便离开了,怎的会知晓百里公子染上了瘟毒,又将他带到顺脉堂来呢?”
镜儿原本一直盯着顺脉堂里屋,听苏子涵这样说,方才转过头来,说道:“我也是听闻别人说的……还好先前与徐大夫有数面之缘,否则辰少爷的性命说不得当真就这么交代了。”苏子涵点了点头,一面扇着药炉,一面说道:“想不到百里公子一片孝心,老天也不知垂怜……”说着,顿了一顿,又道,“镜姑娘,我瞧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这两日奔波操劳,身子倦乏了?要不你先去客房中歇息歇息,我再给你弄些吃的来?”镜儿摆了摆手,道:“多谢苏小哥盛情,我没事的……”
一炷香后,徐素问掀开了帘子,缓缓步出。镜儿见徐素问一头大汗便知此次诊治颇为不易,忙道:“徐大夫,辰少爷他怎么样?”徐素问沉默片刻,道:“他……的确是染上了瘟毒,如今我也只是将他的几大要穴封住,以防瘟毒攻心……一会儿让子涵将药给他喂下,先瞧瞧状况……”说着,顿了一顿,冲镜儿说道,“镜姑娘,我有一疑问——”
镜儿道:“什么疑问?”徐素问回头望了望里屋中沉睡着的百里辰,蹙眉道:“先前我曾听闻百里说过,青石镇的瘟毒极为凌厉,一夜之间便将青石镇化作死城。想是染上瘟毒之后,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叫人五内俱衰了。你与百里自青石镇过来,少说也需半日,何况你发现他时,他自然是已染上瘟毒了。照理说……如今他的五内应当衰败得相当厉害才是,可我方才替他诊治之时,却未觉察出这一点,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镜儿沉默片刻,继而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甚清楚……只是我前往辰少爷居所时,一进去便嗅得熏香之气。而后我与他交谈,听他话里的意思,应当是那些什么……溪云阁的熏香于此病有好处。”
徐素问沉吟道:“溪云阁的熏香?想不到溪云阁的熏香竟而对这种疫病有好处……却不知是什么成分了,若是有效,倒是可以向溪云阁进一些。”说至此处,冲镜儿歉然一笑,道,“镜姑娘见笑了。”
镜儿微微一笑,道:“徐大夫心系众生之苦,哪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说着,朝里屋望了望,道:“现下可以进去瞧瞧他了么?”徐素问摇了摇头,道:“这瘟毒厉害得很,瞧镜姑娘脸色,似是如今身子较虚,这两日还是先在顺脉堂中休息着,百里便交由我与子涵照顾就好。”
镜儿也不便再坚持,便点了点头,冲徐素问说道:“好……这两日便叨扰了。”徐素问微微一笑,引镜儿到了客房之后,便冲苏子涵说道:“子涵,把药给百里服下,然后……把现在的状况传书给梅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