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隽轻轻“嗯”了一声,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想要随你前去三清观中么?”凌枫华一怔,道:“不是对肖师弟身死而心怀愧疚,是以想去三清观请罪么?”梅子隽摇了摇头,道:“那些只是托词罢了——”说至此处,见凌枫华似是有些错愕,便道,“我们那日在安然村发现的玉佩,上面雕饰着朱雀的图案。是时你心神不宁,是以我也未将我的怀疑与你说清,因为我也清楚,那时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
凌枫华道:“你想说什么?雕饰着朱雀图样的玉佩有什么问题么?”梅子隽沉吟片刻,继而说道:“你与陈少爷接触颇少,因而你兴许不知道,那样的玉佩……陈少爷有一模一样的一块。”
凌枫华一怔,喃喃道:“什么?!”梅子隽示意众人先听他说完,继而便道:“如今我们已经确定陈少爷乃是陵光部的首领,我自然便会将此事和他的身份对应,因而……在安然村中,我们所瞧见的那群死尸,兴许便是陈少爷接手前的陵光部,而那块玉佩,恰恰便是前任陵光部首领的玉佩!”
凌枫华似是念及什么,继而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肖师弟会和避梵有关?!”梅子隽沉吟道:“枫华……稍安勿躁,先听我说。”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便是在天地针与玄灵针比试的当天,我混入了玄灵针门人中,仔细打量了玄灵针首领一番,却发觉他身上佩着与我们在安然村发现的玉佩极为相似的玉!只是上面所雕刻的纹饰是玄武而非朱雀……”
百里辰沉吟道:“因而你觉得,这玄灵针的所在,便是执明部的据点么?”凌枫华道:“这么说,肖师弟也极有可能与避梵有关了?”梅子隽点了点头,道:“嗯……目前的线索所指,也的确如此。关于你与肖道长,原本我有过两个推断,只是——”凌枫华截口道:“那两个推断你不是已经说过了么?”见梅子隽一怔,方才醒悟道,“啊,是了,那是那个假的子隽告诉我的。”梅子隽闻声,不由一惊,道:“那个假扮我的人已与你说过了么?他是如何说的?”
凌枫华见梅子隽面带异色,便细细将当初在风堤村中假梅子隽与自己说的推断告知了梅子隽,但见梅子隽剑眉紧蹙,又听他说道:“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应当只有大哥、师父和淮庭醉中几个师兄弟而已,难不成是他们中的谁在假扮我么?他们这样做为的什么?”
凌枫华微微颔首,道:“如此说来,前些日子在王乔墓前我们与法华寺的方丈缠斗,方丈曾说那人袍袖上的功夫出自淮庭醉。”梅子隽点了点头,道:“如此看来,应当只能是淮庭醉中的人了……”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枫华,你仔仔细细将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告知与我,兴许会有什么发现也未可知。”
凌枫华点了点头,继而便细细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与梅子隽说了,只是镜儿嘱托一事撇过不谈。待说至鹊桥仙已然身死之时,梅子隽不由黯然道:“想不到青石镇那场大疫,连师父的命都夺走了……”许沁轻叹一声,道:“鹊桥仙师父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梅子隽轻叹一声,道:“师父将我从小带到大,比生身父亲还要无微不至,谁承想如今尚未安享天伦,便这般去了……”
众人便这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许沁方才念及什么,问道:“是了,子隽,有件事我一直都很想问。可自小时候起,有很多事情你都不愿说,我也许多事情都不便问……只是现下,我当真好奇的紧了。”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若是你不愿说我们自然也不会勉强你。”
梅子隽道:“你想问什么?”许沁沉吟片刻,继而说道:“你小时是为何会前去淮庭醉学唱戏,又是怎么练就这一身袍袖上的功夫的?”
梅子隽微微一笑,道:“这却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说着,顿了一顿,似是在整理思绪,良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其实自我记事起,便已经在淮庭醉中跟着师父学艺了。因而你第一个问题我怕是说不上什么来……”
许沁奇道:“原来你不是自己要跟着戏班子学唱戏,而是你爹爹将你送去的么?”梅子隽微笑道:“应是如此吧,我对爹爹的印象十分模糊,究竟是不是他送我去淮庭醉中学戏,我也不甚清楚。这事我倒是有问过大哥,大哥说大约是我周岁那年,爹爹带着我与大哥一道去瞧了戏,结果我便扯着师父的衣襟不愿走了。爹爹虽是希望我与大哥皆能继承景陀谷的衣钵,但见我这般喜欢师父,便询问师父的意思。大哥说,师父当时便断言若是让我在他手下学艺,待长成之后,必定会成为闻名遐迩的戏子。”
百里辰微微颔首,道:“子隽,我不太明白……照理说,伶人的确在台面上极为风光,但终究还是有许多人觉得戏子是下九流的行当……方才又听你的意思,令尊乃是景陀谷的谷主,想来身家即便不说极好,也应当不愁饱暖,为何竟会让你留在淮庭醉中学戏呢?”
梅子隽道:“这我却不甚清楚……大哥曾与我说过,爹爹本身便是个超然之人,于那些个世俗礼法倒是不甚在意……想来也便是因为这点,爹爹才会将我托付给师父,让我安心在那儿学戏吧。”百里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可为何先前从未听你提起过你有个大哥?若不是这次青石镇大疫,我兴许还无缘得见。”
梅子隽轻叹一声,道:“因我大哥生性喜静,不爱去理会那些江湖纷扰,平素也极少出谷,只是在谷中钻研医术……”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大哥因自认相貌不堪,是以从小到大都颇为自卑,便更不喜往外头去,且即便是在谷中,也终日戴着面具。是以……大哥也从不让我说我还有个大哥在,只怕招惹什么烦扰。”百里辰怔了一怔,继而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
梅子隽顿了一顿,又道:“大约在我记事起,我便已经跟着师父学戏了,淮庭醉的戏却并不那样的传统,因里头包含了些许师父袍袖上的功夫——”许沁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个我知道~小时候好不容易盼到淮庭醉来流云庄里摆一场戏,便是想瞧瞧你们袍袖上功夫。”
说着,又转向凌枫华与百里辰,道,“那时候我爱看鹊桥仙师父的戏,便是因为鹊桥仙扮起旦角儿来,水袖舞得好看极了~后来,我开始学天地针的功夫,也便知道了那水袖却是鹊桥仙师父练就的袍袖上的功夫。而看潇湘梦的戏的时候,那袍袖上的功夫又是不同的。”
梅子隽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大约便是淮庭醉经久不衰的原因吧,因流云飞袖招式繁复——”许沁笑道:“而且好看~”梅子隽冲许沁微微笑了笑,又念及鹊桥仙身死,不由笑的有些苦涩,继而又道,“流云飞袖因算是软兵器,学起来极为困难,而一旦学成,却是受用的很。”
凌枫华念及那日与假梅子隽一并力斗智修之时的场景,不由点了点头,道:“确是厉害,那日与法华寺方丈缠斗时,那人的流云飞袖可将我的破绽一一补足,我便可安心在前头喂招。”
梅子隽“嗯”了一声,继而说道:“兴许便是因为难学,我平素都是待在师父的身边,极少回谷,也便是因此……对爹爹的印象不甚深刻。”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只记得……爹爹每月会来接我回谷一次,在谷中住上两日,爹爹又会将我送回淮庭醉去。而在谷中住的日子,爹爹便会教我一点点景陀谷的内功心法,他知晓戏子这一行当不好做,若是碰上什么人寻衅闹事,总需有个自保的手段。流云飞袖固然变化繁复,但徒有招式却很不够,总需要有内修支持着。”
凌枫华道:“如此看来,你爹爹也定当是个高手。”梅子隽道:“何以见得?”凌枫华道:“初次与你打斗之时,你那飞袖的内劲便极为骇人,可见景陀谷的内功心法颇为高深。”梅子隽淡淡一笑,道:“嗯……我虽从很少见爹爹动武,但少数见过的几次便可瞧出爹爹功夫是很厉害的。只可惜,大哥不喜练武,景陀谷的功夫也便这么断了。”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大约是我八岁那年,爹爹便身死景陀谷中,大哥便传信将我召回了景陀谷。大哥说爹爹临死之时要求将自己的尸身火化,然后将骨灰撒入鹊池之中……我兄弟二人便依照他的意思做了……那时我们都还小,却双双没了依靠,我原本问大哥要不要随我一道去淮庭醉中住下……他却仍旧情愿留在景陀谷中安静度日,我自然也就顺着他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