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苗人男子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啊,许多来这儿采药的人,进了林子之后,要不就是没有再回村了,要不就是出来之后对于里头有什么完全没有了记忆。所以渐渐地,便在侗南流传开了,这林子里啊,闹鬼!”
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林子就变成这样了……听说里头有不少珍稀药材呢。我们现在啊,也只敢在靠近林子入口的地方采点药,都不敢往了深了走。”说着,打量了二人一番,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两个刚才说是来采药的?采什么药啊?我是嘎雄堂的伙计,也许能帮上点忙~”
凌枫华听他这样说,便将手中的图鉴递给了那伙计,道:“那就劳烦先生了,我们来此便是为了采摘七日参。”那伙计“哦~”了一声,道:“这个药啊?!匠嘎大哥说,这个药平日里也用不到,也从来不叫我们采的,你们要它做什么?”
凌枫华道:“便是前去十巫殿求医问药之时,觋神大人的指点。”伙计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这个药能治什么病痛么?”凌枫华望了百里辰一眼,继而冲那伙计说道:“是瘟毒。”伙计不由一惊,道:“瘟毒?!”说着,若有所思地说道,“瘟毒……嗯……”
凌枫华见他陷入了沉思,不由说道:“这位小哥可知道七日参在何处可以采到么?”那伙计犹豫了片刻,继而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好!既然觋神大人都在帮你们,你们两个应该是信得过的朋友。你们跟我来吧~”说着,也不待凌枫华与百里辰答复,便兀自走向了崖边。
凌枫华与百里辰虽是有些奇怪,却还是随了上去,只见那伙计在崖边转头冲二人粲然一笑,道:“你们看,那底下有个平台,上头长了些药草,其中就有你们要找的七日参了。不过那个地方不是很容易去,就是懂轻功的人也不是很好下去,你们要是非要采到那个药材的话,自己小心着些。”二人行至那伙计身旁往下一看,只见云雾之间果真有一处突出的平台,其正中竟是一片人工开凿的痕迹——一小块方田,上头凌乱地长了些草药。
百里辰打量了下上下的高度,不由剑眉微蹙,道:“这悬崖太过陡峭,便有轻功也不容易寻见落脚之处,却要怎么将七日参采集到手了?”说着,转过身来,问那伙计道:“敢问小哥,平日里你们是怎么下去采药的?”
那伙计摆了摆手,道:“那里我是去不了的,嘎雄堂里专门有懂功夫的人会去那儿采药。”说至此处,眉头微微一蹙,似是在竭力思虑着什么,继而说道,“我记得……好像他有说过,在那个平台和步云天顶之间有两处小的突起,可做下落时缓冲之用。”说至此处,探首望了望,忽而兴奋地说道:“你们瞧!那里!就在那儿!”凌枫华与百里辰各自望去,果见山崖边有两处不起眼的不规则突起可供落脚。
凌枫华沉吟片刻,便冲百里辰说道:“百里公子,你便在上头候着吧,我下去将药采来。”说着,也不待百里辰说什么,便腾身跃下。
借着两处突起,凌枫华未经什么困难便落在了那处突出的平台之上,正敛衣四望之时,听闻上头传来百里辰的声音:“道长,如何?”凌枫华答道:“一切顺遂。”说着,便四下里打量起来——原来此处并非简单的崖壁上的突起,而是有着一个山洞通向山体。因是时正值晌午,阳光无法泄入山洞之中,因而显得颇为幽暗。平台之上零落地摆着些许破旧的陶器,风化的痕迹已颇重,显是有些年头了,而那一方人工开凿的田地亦是杂草丛生,只有当中少许几块凌乱地长了些药材,种类虽是繁多,每种却也只有零星几株,显得尤为孤寂。
凌枫华俯下身子,照着图鉴采摘了些七日参之后,便直起身来,又望了山洞内一眼——借着光亮隐约可见山洞内有许多石制家具,倒似是一个三口之家曾在此处生活过一般,不论是碗筷、炉子、床铺、桌案应有尽有。床铺之上的被褥和柜中的衣物已然腐朽不堪,仿佛触碰过后便会化作齑粉一般。
凌枫华缓缓往里走了几步,忽而觉得那衣物的样式颇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又望了望四周的石壁,只见石壁之上用剑锋刻着一首五言绝句:
红乱飞秋暮,
衣沉翠鬓斜。
华堂疏曼影,
清漏共煎茶。
凌枫华喃喃地念了出来,微微颔首,道:“读来倒似是一片极为和乐的景象,原本在此处居住的人想来过得十分惬意吧。”说着,又往下看去,只见其下又镌刻了两句不成诗的句子,字迹却是有所不同:
寒帷映烛青衫隐,
寂寞菱花待拂尘。
凌枫华剑眉微蹙,道:“看来原本居住在此的人后来分开了,仅留了一个女子在此苦候,才有的右面这句吧?”说着,不由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也真是奇怪,做什么这么关心这里头住的人来?”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便走出了山洞去。
方才走出山洞,便听闻上面传来百里辰的叫喊声:“道长?道长?”凌枫华情知他们是瞧见自己没了踪影而担心,忙回应道:“百里公子,我没事。只是瞧着这儿有个山洞,心中有些好奇,便进去看了看。”
上面沉默片刻,继而又传来百里辰的声音:“是么?山洞当中有什么发现么?”凌枫华笑着回应道:“没什么,这山洞似是原本有一家人在此居住罢了,想来这一方药田也是这家人开出来的。七日参我已采到手了,一会儿就上去。”
说罢,凌枫华顿时腾跃而起,纵身跃上了山壁上的突起,三两下便又飞至了山巅。百里辰见凌枫华安然落地,悬着的一颗心终究是放下了,忙笑道:“道长,你平安无事便好,方才瞧你没了踪影,还道你是失足坠入山谷了。”凌枫华笑道:“我功夫哪有如此不济?”
正说着,那伙计走上前来,冲凌枫华笑道:“哇!你的功夫可真厉害!比咱们嘎雄堂里的那个采药师还要厉害!这便是中原的功夫么?”凌枫华道:“小哥谬赞了,还要多谢小哥指点,我等才能这么快便将七日参采摘到手。”那伙计灿然一笑,道:“应该的,应该的,觋神大人的客人就是嘎雄堂的客人,嘎雄堂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对客人要热情,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凌枫华与百里辰俱是被这伙计生硬的中原话逗得笑将出来,正欲在说些什么道谢的话时,却听那伙计又说道:“二位客人既然采到了药,要不要去我们嘎雄堂坐坐?话说回来,昨儿晚上的飞歌会二位瞧见了吗?”
百里辰微笑道:“当时我二人在十巫殿中,远远地瞧见了沅水之畔张灯结彩,还有清歌传来,想来便是你们所办飞歌会吧?”那伙计嘿嘿地笑着,点头道:“是啊!二位客人可能不知道吧~昨天晚上是我们嘎雄堂的大喜事呢!”说着,顿了一顿,一面朝着山下走去,一面对凌枫华与百里辰说道,“昨天晚上,正是我们嘎雄堂的掌柜匠嘎大哥迎娶余晖寨的阿灵朵小姐的喜宴。”
说着,也不顾凌枫华与百里辰,只是兀自说道,“阿灵朵小姐可真是漂亮哟……也就匠嘎大哥那样的人才能配得上阿灵朵小姐吧~昨天晚上的那个飞歌会中,好些歌儿都是匠嘎大哥和阿灵朵小姐一路上对唱的。”说至此处,望了二人一眼,见二人表情莫测,便又笑道,“匠嘎大哥要去余晖寨把阿灵朵小姐迎娶回来呀,便一路唱歌唱过去,唱一支歌,便等候阿灵朵小姐应一支歌,两个人就这样唱了一路。好歹最终阿灵朵小姐是被接到了嘎雄堂里~基本上沅水的那一段昨儿夜里都没怎么睡,都在为匠嘎大哥和阿灵朵小姐高兴呢。”
凌枫华与百里辰见他说的起劲,不好打断他也不好施展轻功快些下山去,唯有硬着头皮随在他身后不急不缓地走着。
那伙计回头望了二人一眼,见百里辰兀自面带微笑,而凌枫华却是若有所思地样子,还道他们二人对自己所说的故事颇感兴趣,便笑道:“原来两位中原的客人也对匠嘎大哥和阿灵朵小姐的故事有兴趣呀?”凌枫华正欲说话,却听百里辰低声说道:“道长,让他说吧,无论如何,是他指点我们找到了七日参……还是不要扫他的兴了。”
凌枫华轻叹一声,道:“我只怕若是照着这么个速度走下去,兴许到了晚上也没有法子回到十巫殿。”百里辰微微笑道:“那却无妨,侗南与沅阳交接,总会有地方落脚的。”凌枫华剑眉微蹙,心道:“你若知晓自己的性命已经到了时刻相争的地步,还会如此从容么?”念至此处,沉沉地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继续随着那伙计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