觋神缓缓踱至龟趺旁,又轻轻地抚了抚石碑上的刻字,道:“造化弄人,谁能想到呢……原本以为会在步云村中安安分分过上一生的我们两人,便这么天各一方了。”说着,转过身来,冲凌枫华说道,“你爹爹妈妈离世之前,过得可好?”
凌枫华沉默片刻,继而说道:“我小时只知道,爹爹妈妈是本本分分的普通人家,便如市井间随处可见的人家一般,日子过得极为平淡。我们家虽说不大,但贵在平静。”觋神微微颔首,道:“那么……他们应是过得极好的。”
凌枫华思虑片刻,道:“你恨我吗?”觋神转过头来,望了凌枫华一眼,继而嗤笑一声,道:“恨你做什么呢?凭你的功夫修为,本座要杀了你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那都是我自己的罪过,如何能迁怒于你。”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你和那书生长得像极了,除了眉眼。初次见你时,本座心中就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凌枫华忽而念及什么,道:“啊,是了,小时候我瞧着家中有一把猎弓总是挂在墙上从未有人动用,我便问爹爹为什么不拿那个猎弓去猎些东西来,这样也不需每日那么辛苦做点心赚钱了。爹爹便会和我说,那是娘的宝贝,谁也动不得的。那时我便觉得很奇怪,娘那样纤弱的身子,如何可能使得动那样大的一张弓?我便跑去问我娘,娘却只是望着那张弓若有所失的样子,然后笑着拿些点心与我,让我自己一个人玩去。之后我才留心上,娘有时会对着那张猎弓发呆。”觋神沉默片刻,继而淡淡地笑了笑,道:“你把这事告诉我,不怕你爹爹九泉之下伤心么?”
凌枫华踱至小池边,望着池中自己的倒影,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你与爹爹在娘心目中谁占的分量多一些,那是与我无关的。你们那一辈的恩恩怨怨,如今已有两人作古,也无需再争些什么了。”觋神轻轻点了点头,道:“看来,你在观中清修也并非没有用,的确比本座想到要看得开许多。”说着,顿了一顿,又冲凌枫华浅浅地笑了笑,道:“回十巫殿吧。”凌枫华点了点头,道:“好。”
十巫殿。
百里辰正于祭坛边沿小坐而望,忽觉身后一道气劲闪过,忙转过身去作出守势,却发觉是觋神带着凌枫华闪身而至,不由道:“道长,觋神大人?”觋神将凌枫华放下之后,便冲百里辰说道:“百里公子,七日参可已备妥?”百里辰从怀中取出两个瓷瓶,道:“多谢觋神大人赐药,方才巫咸已将七日参交予我了。”
觋神点了点头,道:“每日里便在午时服一丸,你体内有寒冰之气,于阳气极盛之时拔毒方才不致寒邪侵蚀。”百里辰一怔,道:“寒冰之气?”觋神道:“原来那不是百里公子的内家功夫?”百里辰摇了摇头,望了凌枫华一眼,道:“道长可知这是怎么回事么?”凌枫华心念微动,继而说道:“想是先前你服下的汤药之故吧。”说着,望了觋神一眼,见他也正望着自己,不由得避开了目光。
觋神顿时心中便有了几分猜度,知晓那是那位渡真气与百里辰的人的功劳,便点头道:“如今应当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百里公子无须担心,此寒冰之气并不强盛,过不得多时会自行消散。”百里辰颔首抱拳道:“多谢觋神大人指点。”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这些日子承蒙十巫殿照顾,百里辰感激不尽。现下便要与凌道长一并回到中原去,不便再作叨扰。”
觋神微微点头,道:“二位请便,本座便不留了。”说着,转向凌枫华,道,“若是以后得空了,不妨再来十巫殿坐坐。”凌枫华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便冲百里辰说道:“百里公子,随身的细软都收拾妥当了么?”百里辰“嗯”了一声,道:“原本也没有带什么东西,随时可以离开。”
凌枫华点了点头,望了觋神的背影一眼,继而冲百里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下山吧。”百里辰道:“好。”说着,亦望了觋神一眼,道,“原本在觋山之下,听闻那小二哥谈起这位觋神大人来,还忧心这等高高在上的人物会不理会我们的请求呢。谁承想,他这般好说话。”
凌枫华兀自笑了笑,道:“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啊。”百里辰探首至凌枫华面前,笑道:“怎么?道长受了他什么恩惠么?”凌枫华笑道:“受恩惠的是你吧,竟反过来说我了?”百里辰朗声一笑,道:“如今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当真叫人舒心不少。”
凌枫华点了点头,道:“嗯……”说着,顿了一顿,有些犹疑地说道,“百里公子……”百里辰道:“嗯?”凌枫华沉默片刻,继而说道:“既然如今你已没有了顾虑,不去凤鸣涧找寻镜姑娘么?”
百里辰给他问的一怔,继而垂首苦笑,道:“这事我也有思虑过。镜姑娘她当初不告而别,若当真如道长所说,她心心念念的是我一人,那她的不告而别自然有她的道理在。说明这段时间,镜姑娘她有自己的顾忌,我若是在此时拂逆了她的意思前去找寻她,兴许会将她的计划打乱……若是如此,反倒是给她带去太多不必要的麻烦。”说着,顿了一顿,又道,“而且……镜姑娘曾经和我说过她自己的身份,凤鸣涧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所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我若贸然前去,便是有负镜姑娘的信任。”
凌枫华微微颔首,道:“既是如此,你莫非便打算在镜姑娘主动来寻你之前,一直这样等着?”口中虽这么说,心中却忖道:“镜姑娘虽是让我不要告诉百里公子她现在的处境,但若镜姑娘便这么默默地离世,而百里公子一直静静地等着,也未免太过作弄人了。倒不如让百里公子去送镜姑娘最后一程……”
百里辰闻声,微笑道:“道长,你为我们的事这样劳心,我当真十分感激……道长还请放宽心,现下我先随你前去三清观中找寻经楼是否当真有子隽所说的机关暗道,待得事情有一些眉目之后,我自会前去凤鸣涧找寻镜姑娘。”凌枫华微微颔首,道:“也罢,这事我已插手太多,反倒有了越俎代庖之嫌。你不嫌我多事就好。”
二人一面牵着马儿向觋山下走去一面聊着天,忽而见得昨日里在步云天上遇见的那个小伙计正在山脚处采药,而他身后亦站着一个男子似是正在指点着些什么。二人不由对视一笑,与那小伙计招呼了一声。那小伙计霎时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凌枫华与百里辰二人正牵着马儿缓缓走了下来,不由笑道:“是觋神大人的客人!你们这是要回中原去了吗?”说着,也不待凌枫华与百里辰说话,忙拉了他身后的那个男子到二人身前,道,“二位客人,你们瞧,这个便是我们嘎雄堂的掌柜的匠嘎大哥了~”
百里辰与凌枫华纷纷行礼,道:“久仰大名。”匠嘎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亦照着二人的模样回了一礼,道:“二位客人好。”百里辰笑道:“昨日里可是听了这小哥说了一路匠嘎先生与阿灵朵小姐的故事,感人的很呢。”匠嘎哈哈地笑了笑,道:“哪里,哪里。”说着,脸上却已漾出极为幸福的笑容。百里辰道:“匠嘎先生新婚燕尔,怎的不去陪着美娇娘,反倒在这儿指点弟子采药呢?”
匠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么?阿灵朵和我也算是走过中原好多地方了,我们虽然念过的书不多,但是这些道理还是明白的。现在我和阿灵朵只想先做些什么让余晖寨的人日子过得更好些。至于我和阿灵朵——”说至此处,竟而像个孩子般羞红了脸,道,“也这么多年过来了,她时时刻刻瞧着我,也要嫌烦的。”
那小伙计望着匠嘎,不由揶揄道:“新婚燕尔哪里会嫌烦哦?”说着,学着阿灵朵的语气说道:“匠嘎大哥那张脸,我是怎么瞧都不会厌的呢~”匠嘎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给我好好采、采药!今、今天回去、考、考你认药!要、要是认错一个,不、不许吃饭!”那小伙计忙哭丧着脸说:“匠嘎大哥我错了,会看厌,会看厌!”匠嘎敲了敲他的脑袋,道:“你这个臭小子!会不会说话!”
凌枫华与百里辰二人看的忍俊不禁,继而冲匠嘎作揖道:“匠嘎先生,祝福你与阿灵朵小姐喜结连理,望你们能够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们二人这便要回中原去了,便不再叨扰,以后若是有机会,定会来嘎雄堂见见那传说中的老板娘。”匠嘎憨厚地笑了笑,继而说道:“好,二位客人,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