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夜风阵阵,拂得掌珠人冰绡轻舞,恍若出尘。掌珠人听掌灯人这样说,不由微微一怔,继而微微笑道:“你不知道……镜儿来千灯障之前,有多着慌,生怕你将她一通大骂……”掌灯人苦笑一声,道:“她做出这等不知分寸的事来,还不值得骂么?”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你带她来千灯障,又有几分把握我会答应不杀了她?”
掌珠人亦是苦笑一声,道:“没有把握,我素来是捉摸不透你的。我不过是在和自己打赌罢了,赌先生与我之间的情谊,足以换镜儿一命。”掌灯人微微颔首,道:“如此看来,你胜了。”掌珠人却忽而垂泪道:“但是先生是不是离我更远了?”掌灯人轻叹一声,道:“珠儿,我说过了,你素来是识大体的,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掌珠人木然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不会忘。”
说着,掌珠人望了望掌灯人,道:“如若现下废去镜儿一身功夫……镜儿便与常人无异,也便不需担心她会活不长久,我知道……知晓掌器十尊内幕之人,如若不是掌器十尊,必然是留不得的。但是念在镜儿与我们相处这么些年,可否饶她一命?”
掌灯人沉默良久,依旧不曾言语。掌珠人见他这样,便黯然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对不住,我不该为难你的。”掌灯人轻叹一声,道:“兴许当初我便不该将你救下,若是留你与你妹妹一并进了宫中,兴许你会过得更好一些……原本你的性子,便不合受此折磨。”掌珠人摇了摇头,道:“我不怨你,持护玉髓灵珠也是我心甘情愿的……”说着,望了掌灯人一眼,只见他正垂首沉思,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却不知再说些什么。
二人便这么兀立晚风之中,没有半点言语。良久,掌珠人方才问道:“何以掌琴人到现在还没有现身?”掌灯人摇了摇头,继而眉头微蹙,刹那间闪身至木屋前,道:“侍灯,去伶歌舫走一趟,问问掌琴人身处何处,何以今日修书前去请他也不见他来。”说罢,一回身,见掌珠人也已行至自己身侧,便道,“今日辛苦你了,若是疲乏了,便早些歇下吧。”
掌珠人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想等侍灯先生回来……如今五隐中出了这样的事,掌琴人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掌灯人“唔”了一声,道:“那便入屋等着吧。”说着,便与掌珠人一并走入了木屋之中。
大约一炷香后,侍灯便回了千灯障来,他方入得木屋,便瞧见荧荧烛火旁,掌灯人与掌珠人均是支颐静候自己,便道:“灯兄,珠姑娘。”二人闻声,忙抬起头来,见侍灯依旧神色森然,便道:“如何?”侍灯道:“方才我前去伶歌舫询问,伶歌舫中的歌姬告知前一阵子琴先生已经被一位年轻公子请走了。”掌珠人闻声,望了掌灯人一眼,只见他面色肃然,不由又转向侍灯,道:“那歌姬可与你详细说了?”
侍灯摇了摇头,道:“详细情形,那歌姬似是也不甚清楚。那歌姬说,约莫五六天前,一名年轻公子忽的便来了伶歌舫找寻琴先生,那歌姬便告知年轻公子,说琴先生轻易不见外人。那年轻公子便说了自己是一个戏子,请那歌姬前去传话。那歌姬虽是奇怪,却还是前去将话带到了,谁知琴先生竟而接见了年轻公子,而且过了一日之后便随着那年轻公子离开了。不过……琴先生却似是没有和伶歌舫的人交代自己的去向和归期。”说着,顿了一顿,又道,“照理说,信应当是能送到琴先生手上,可琴先生究竟遇上了什么而没有回信却不得而知了。”
掌灯人沉默片刻,继而说道:“不妙,如今五隐有三个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守着,千灯障只有比以往更为凶险。”掌珠人道:“掌琴人为何忽而便离开了安陵?那年轻公子是什么人?”掌灯人摇了摇头,道:“这却不知道了……”掌珠人忽而念及镜儿在凤鸣涧之中跟自己说的话,不由说道:“是了,先前镜儿便跟我说过……掌琴人近来确是有些不同寻常,兴许当真是碰上了什么棘手之事。”掌灯人沉吟道:“侍灯,速速传信给掌琴人,询问他是否被什么棘手之事给绊住了。”侍灯“嗯”了一声,便又入了里屋去。
掌珠人轻叹一声,道:“想不到一下子竟生出这么多事端……”掌灯人道:“罢了,如今便只要好生等着掌琴人答复就是。”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歇了吧。”说着,冲掌珠人微微颔首,便行至自己房中歇下了。
掌珠人望着掌灯人的背影,不由幽幽一叹,继而缓缓站起身来,望着房中的小联“半烛登程渐成障,千玉染朱难入尘”喃喃道:“灯……珠……先生……”
“原来是这样……”掌珠人听镜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由一惊,道,“镜儿?你已醒转了?”镜儿浅浅地笑了笑,道:“早些便醒转了。”说着,行至掌珠人身侧,望着那个对联微微笑道:“以前……我每回问起灯大哥这对联讲的是什么意思,他都不说与我听。原来却是射‘灯’、‘珠’二字。”说着,顿了一顿,又道,“珠儿姐姐,灯大哥这样岂非心中也是有你的?”掌珠人黯然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镜儿轻叹一声,又道:“珠儿姐姐,你为什么当我面便叫灯大哥作掌灯人,私下里却叫他先生呢?”说罢,见掌珠人犹自黯然,便摆了摆手,道,“对不住啊珠儿姐姐,你若是不愿说便当我没有问就是了……”掌珠人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镜儿,道:“镜儿真是长大了,知道体谅人了。”镜儿浅浅地笑了笑,继而道:“珠儿姐姐……我马上就要走了,今天晚上……便是想跟你告个别……”
掌珠人闻声,奇道:“身子才刚刚好起来,怎么便要走了?”镜儿沉默片刻,缓缓走出了木屋,一面说道:“珠儿姐姐……今日里你与灯大哥所说的,我都听见了。”掌珠人一怔,顿觉心酸,道:“镜儿……”镜儿微微一笑,道:“珠儿姐姐,你不要难过,灯大哥任我自生自灭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也知道……这是你牺牲你自己与他的情谊换来的,所以我当真不知道怎么样可以报答你。现在能够活下来,每时每刻便像是从阎王爷那儿偷来的一样,我已经知足了。”说着,顿了一顿,见掌珠人神色黯然,不由微笑道,“珠儿姐姐,打小时起,我便特别特别喜欢你,虽说你平日对陌生人总是冷冰冰的,可我知道……你比谁都疼我。你那么好看,不要愁眉苦脸的,这样就不漂亮了。”
掌珠人给她说的更为心酸,却还是强颜道:“如今一人回到合镜谷去……不会太过孤单么?还是……你想去找那位百里公子?”镜儿摇了摇头,道:“不……我打算四处去走走,依你们今日里的说法,我大约也不是特别适合再持护蟠纹古镜了……现下最为重要之事便是赶快找到合适的人来继承掌镜人之位。”说着,顿了一顿,声音竟有些发颤,道,“我知道我先前做的事太过自私,全然没有顾及你们的感受……所以……在我一生都对不起掌器十尊之前,至少……要将后事交代清楚,至少掌镜人要尽快更迭。”
掌珠人见她这般,不由缓缓阖目,道:“镜儿……你有没有想过,让百里公子来接任你掌镜人之位?”镜儿轻轻摇了摇头,望着眼前的大沼仰首道:“我自然想过……我私自将掌器十尊的事情告诉了些给辰少爷,更带他见了掌器十尊中那么多人。原本他是不能活的,若是我将掌镜人之位让给他,他便可高枕无忧了……可是……一旦他接任了掌镜人之位,便会知晓我已身死,依他的性子……总是会查个清楚的,若是让他知道我是因他而死……他会很难过吧……?”
说着,顿了一顿,微微一笑道,“珠儿姐姐,与其两个人难过,不如我一个人难过,你说是不是?”掌珠人道:“你想好了么……?如今百里公子仍旧是知道了些许掌器十尊的事,若是他再沿着这条线查下去,兴许便会让他知道掌器十尊的秘密……那之后,若他不是我们中的人,兴许他便当真会因此而死……那到时你的诸般辛苦全都白费了。”
镜儿深深地纳了口气,道:“珠儿姐姐,若是换作是你,辰少爷换作灯大哥,你会怎么做呢?”掌珠人一怔,继而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便按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镜儿冲掌珠人莞尔一笑,道:“珠儿姐姐,谢谢你。”说着,顿了一顿,回首望了望烛火荧荧的小木屋,微笑道:“这么瞧起来,这儿其实也温馨的很呢……”说罢,转过头来,冲掌珠人说道,“珠儿姐姐,我走啦,后会……还是不说了。”掌珠人微微颔首,道:“镜儿,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