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延还未出南阳,就已经传来刘颂兵败被俘的消息,这场造反的假戏未伤一兵一卒便戛然而止,让淳于延措手不及。
“将军,咱们是回南阳与大将军汇合,还是继续前进?”长史李洲问道。
他蹙眉沉思一会儿,叹了口气道:“战事已平,无需逗留,命令部队向回南阳与大将军汇合。”
如今事态明朗,若是再在此地停留,部队势必要被赶来的欧阳节同化,唯有回南阳与淳于嘉商议会后再做定夺。
命令一出,便立刻传了下去,众将士喜悦的欢呼声在山谷中回荡,久久没有散去。年关将至,没有消息什么比战事结束班师回朝还要振奋人心。
而淳于嘉接到消息的时候亦是眉头紧锁,想了想才明白这是赵欢的苦肉计,这样一来既避免了与自己正面交锋,又迅速结束了战事。不得不说,小皇帝的心机颇深啊。
他转眼对长史贺岚道:“把张勉带进来。”
不一会儿,张勉便被带了进来,虽说被扣在军中不能回京,但淳于嘉到底没有为难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还不错,进了营帐先是躬身行礼,方才询问有何事吩咐。
淳于嘉正在低头写信,看了他一眼便让其坐下,“军粮一事何大人可查清楚了?”
张勉起身语气平静道:“粮草确有掺假,但此事为何氏家臣所为,与何宽并无干系。”
“依大人所见,此事应当如何判决?”淳于嘉问。
“陛下已在朝中将首犯处置,其余同党也应带回京中,再一一审判。”
闻言,他点了点头,将信装好放进信封中,抬眼看着他道:“这是我写给皇后的家书,还劳请何大人回京时将其交与皇后。”
张勉上前接过信,看着淳于嘉有些迟疑道:“这信可能不是皇后一人看。”
“都是些无关要紧的话,不会难为你。”
张勉将信装入袖中,躬身行礼告退。待人走后,贺岚才皱眉道:“皇后恐怕早已寒心。”
他看着晃动的门帘,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沉沉道:“我淳于氏的女儿,懂得顾全大局。”
闻言,贺岚不再做声了。淳于氏的女儿,懂得顾全大局,不懂的,便不是淳于氏的女儿。
而淳于念收到那封嘘寒问暖的家书时,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之前扬言兵符为假的时候都不顾她死活,现在又来假惺惺的做什么?多余。
但她也将信反复看了许多遍,确认那寥寥几句话之后没有什么深层的含义后,方才将其折好收着。
赵欢目不斜视地坐在一旁,将那微凉的茶水喝得认真,淳于念见此只觉得好笑,扬了扬手中的信,笑道:“就不怕他与我密谋什么?”
他淡定地放下茶杯,“他还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
淳于念挑眉,语气讥讽道:“自己早就看了八百遍了,还装什么清高?”
赵欢:“……”
明明知道,偏要说出来讽刺他两句才舒坦。
“如今淳于嘉功高盖主,写封家书给你,也算是提醒我得待你好一些。”他冷哼一声,有些不屑道。
淳于念微微挑眉,不否认这封信确实有这个意思。若是他敢因兵符之事动淳于念分毫,父亲必定借题发挥,兴起一帆风浪。而他,再也没有替死鬼了。
如今,以淳于嘉的威望,赵欢已经不能奈其何;反之,反贼接二连三地伏诛,赵欢的地位亦是稳如泰山。这二人,短时间内,都没办法置对方于死地。这种剑拔弩张又相对平衡的局面,而淳于念最愿意看到的,接下来她需要做的便只是安心养胎诞下嫡长子,使这种平衡加固。
“哦,若没有他威胁,你就不准备对我好了?”她看着他,一脸愁苦道。
赵欢:“……”
这话是歪到哪里去了?
“是是是,若没有他,我一定废了你。”他好气又好笑道。
“你敢!”
二人正说着,平安匆匆过走进来,先是行礼,再是对赵欢道:“陛下,大将军在离京三十里的地方驻军不前了。”
大战得胜,张勉与淳于嘉前后脚出发,按理也是近几日到。
闻言,淳于念微微皱眉,先赵欢之口问道:“那欧阳节呢?”
“均在城外。”
这是当面给赵欢下马威。她转眼看着他,他亦是转眼看着她,脸上并没有一丝不悦之情,反而笑道:“大司马凯旋,朕理应去城外相迎。传朕口谕,三日后朕在神德门外犒赏三军。”
平安得了口谕,忙退了下去。淳于念于心不忍,握住他的手,又是不悦又是心疼道:“你受委屈了。”
他反握住她的手,笑道:“这是应当的。”
犒赏三军确实是应当的,这也是他显示天威与天恩的大好机会,就算淳于嘉没有此举,他也会做。但外出三十里犒赏,只怕淳于嘉受不住。
……
三日后,正值腊八节。午时,赵欢登神德门犒赏三军。从神德门城楼望去,只见身着黑甲的将士层层排开,与苍茫的天色接到了一起。寒风烈烈,将旌旗吹得呼呼作响。
赵欢神色肃然地看着城下的人,只见三人遥遥骑马而来,在城门几丈外下马一同走来。
“臣淳于嘉,”
“臣欧阳节,”
“臣淳于延,”
“奉陛下旨意,兴兵讨贼,如今贼寇伏诛臣等率军还朝——”
“善!”赵欢看着城下三人,扬声道,“此战壮哉我雍朝之军威,扬我天子之雄风!”
“杀!杀!杀!”
嘶吼声气壮山河,又生生将空气逼冷了几分。
“当日朕在此饯别诸君,今日在此迎尔等凯旋!尔等皆为我雍朝有功之臣,传朕旨意,全军加一年之俸,另论功行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欢看着城楼下的数万人,最后将目光落到了淳于嘉的身上。他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去。
当夜,皇帝在宫中大摆庆功宴,款待凯旋众臣。第二日早朝,论功行赏的日子,淳于嘉封信平侯,食万户;淳于延封常宁侯,食千户;欧阳节封长留侯,食千户。其余众人,皆论功行赏。
而有错的,当然也受了罚。赵苍审事不清用兵不当,被遣回封地,不召不得进京,也不得外出。至于何宽之事,之前就处理得差不多,与他并无干系,并罚了大半家产,革去廷尉右监之职,迁官尚书仆射,典型的明降暗升。
淳于念听到这些的时候,只是勾唇笑了笑,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没有封王,看来,他对淳于氏还是留了余地的。”她笑着往欧阳羽的杯中倒茶。
异姓王,向来活不长久。
“峣峣者易折,如今朝中,也只有一位万户侯。”欧阳羽沉声道。
“只要日后做事平稳一些,也不会什么大问题。”
闻言,欧阳羽抬起茶杯的手迟疑了一下,放下茶杯对淳于念道:“有一事原本不想惊动娘娘,但话到此处,臣不得不说。”
“何事?”
“近日听朝中传来消息,说大司寇患了恶疾,已经多日没去上朝了。”
闻言,她微微皱眉,“前几日不是还……”话说到此处,她才意识到什么,她就说为何赵欢一连好几日都没有来看她,原来是为了这事。
“伤势如何?”她皱眉问。
欧阳羽摇摇头,“皮肉伤,不碍事。”
“你是如何得知的?”
“请去的大夫,刚好是臣的师兄,现已举家离京。”
“这事倒是做得干净,”她皱眉道,抬眼看着他脸上满是疑惑,“可此事过于莽撞,不像他们的行事风格。”
淳于氏为人处世都极为谨慎小心,若真的想杀谁,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所以,臣想提醒娘娘,现今想要淳于氏亡的,可能不是陛下。”
她抬眼看着他,心中再明白不过了,除了赵欢,那便是聂亘。
“如今敌人已开始动手,您也不得不防备着,这宫中,也不只有欧阳氏和淳于氏。”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眼道:“我明白。”
她本不愿见血,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见。
……
聂亘伤得不重,但也不轻,若不是侍卫舍身相救,估计已经命丧黄泉了。赵欢为此事大为恼火,但淳于氏做事极为干净利落,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此事查与不查都已经没有意义了,陛下应该清楚的。”聂亘沉声道。
赵欢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话外之意,但到底时机不成熟,不能轻举妄动。“虽说朝中有实权的重职多在朕手,但要害仍旧在欧阳氏与淳于氏的手中,万万不可鲁莽行事。”他语气平静道,看不出一点情绪。
大司寇、大司徒均换上了他自己的人,但是光禄勋、卫尉、京兆尹等要职,还是淳于氏和欧阳氏的人掌管着。
闻言,聂亘微微皱眉,不明白他还在顾虑什么。但如此犯上的话,他没敢说出来,转而道:“臣有一计,能砍去淳于嘉一臂。”
“何计?”
聂亘屏退旁人,方才轻声对赵欢一一道来。
回宫的路上,迎着凛冽的寒风,而赵欢脸上的表情却不比那风还要冷。腊月十七的月亮却刚升上来不久,血红的颜色,伴随着似恶鬼哭嚎的风声,十分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