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氏自熙朝末年开始便是朝中重臣,后赵氏专权,审时度势追随赵氏,于元靖八年将女儿嫁于太子赵嵘,即如今太皇太后欧阳氏;宁庆元年,长公主下嫁欧阳觉,这也是欧阳氏几世荣华的由来。淳于念想不通,为何好日子不过,偏偏要跟着父亲谋反?
“朕准了欧阳觉的致仕之请。”赵欢看着鹅黄色的床帐语气淡淡道。
淳于念抬眼望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他竟然将这些事说给她听,“欧阳氏在朝中的根基比淳于氏还要深,更何况还有太皇太后撑腰,陛下此行是否妥当?”
三公中的大司马、大司徒、大司寇,最重要的二位在小半年之内便被解职,朝堂之上必定造成了大震荡。这种震荡不可怕,只是赵欢根基未稳,是否掌控得住局面?
“皇权都快被蚕食殆尽了,若再只顾一家之利,更是什么也保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想了想,“刘贺如何被赶下皇位的,陛下应该比臣妾清楚。”
汉昭帝早逝,没有子嗣,传召刘贺进宫主持丧仪,继而立为太子,但史传刘贺继位后二十七天内,竟做了一千一百多件荒唐事,最后被废黜,连个国王的爵位都没保住,封了个列侯。
但是,从后来霍光对汉宣帝的把控来看,废黜刘贺,怕是因为刘贺没有那么好控制。
而如今,赵欢也才登基几个月,便大刀阔斧地进行朝政改组,只怕稍有不慎,也做了个海昏侯。更何况,触动的还是太皇太后的母家的利益。
闻言,赵欢倒是笑了起来,侧身看着她,“吴王养出的孙女确实不一样,就连刘贺那样的废人都能被你看成胸怀大志。”
这一说,淳于念就不高兴了,她这是为了谁?遂拉着一张脸道:“那你二十七天给我做一千多件荒唐事来看?”
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朕逗你的,看你这小气鬼的样子。”
淳于念哼了一声,翻过身去不理他。他笑了笑,一把将人揽进怀里,语气平静道:“我怎么不知道太皇太后得罪不起?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欧阳觉解甲归田了,不是还有一个欧阳节?”
淳于念有些吃惊,回过身来看着他,“你让欧阳节做了大司徒?他才二十五六吧?众人会服?”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之事,有什么服不服的?”他语气轻松,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要是被废了,我可不愿跟着你去长陵那个破地方。”她语气凝重,似乎要休夫。
“哈哈哈……”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可由不得你了,其实长陵挺不错的,虽然偏僻,但……”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又在逗我。”他不是那般没有分寸的人,就如当初刚进京,还摸不清淳于嘉的底细时,被请去给淳于念及笄礼当背景还不是乖乖地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了吻手指,“欧阳节刚及弱冠之时,欧阳节便让大司寇魏彰将他调到京兆尹的位置,我如今所做,也不算过分。再者,我要是换了外姓的上来,他们还不以为那是我的人?那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可若是他们父子一心,岂不是白费?”
“欧阳节已经分家出来了,而且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打算和以前可能就不太一样了。到底跟着谁才能荣华一生,他应该清楚。”
淳于念此时才知赵欢的厉害之处,淳于然有孕她今儿才知道,还是从欧阳羽口中得知的,他竟然比自己还要早知道。
“你问过他的心意?”不问过,他不可能如此笃定。
“这倒没有,”他笑道,“不过是前几日欧阳觉进宫贺喜,问过他几句话罢了。”
“问了什么?”她好奇得很,怎得问了老子几句话,就得知儿子的想法?
“他向朕贺喜,朕问他什么喜,他说恭贺朕喜得皇子。我叹了一口气道,‘朕之大喜是君臣一心,皇子只是小喜罢了。’话都如此了,他自然要表示同朕君臣一心了。我就把说他多次深夜出入淳于府的密折甩到他跟前,对他说,‘朕知你们是老友,只是尔等皆为朝廷重臣,许多事须得注意分寸,这次只是说你们来网密切,让朕提防着点。下次,怕就是弹劾你们结党营私了!朕一边是太皇太后,一边是皇后,都不能偏心,舅公也不要让朕为难。您说对吧?’其实就是几个简单的问题,他便稽首谢罪,说愿意致仕。”
淳于念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这些手腕哪里像个刚继位的小皇帝,分明就是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城阳穷乡僻壤的,谁教他的帝王心术?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有如此多的眼线去盯着朝中的每一位官员。可怕,真的太可怕了!
“所以,欧阳羽算得上质子?”想起白日里他的那种语气,自然是赵欢将他来要挟欧阳觉了。老狐狸老谋深算,环环紧扣,不允许哪个环节上出错。
“话不能这样说,我也只是让他照看你而已,你若是痊愈了,他不想在宫里待也可出去。”
淳于念:“……”她有一种自己很难痊愈的直觉。
“其实朕也不明白,欧阳觉那般墙头草的性格,怎会生出如此清高的儿子?你看他那一脸不屑权贵的嘴脸,看得朕心烦,早把你治好了早点走了的好。”
闻言,淳于念忍不住笑了起来,色欲熏心是他,阴险狡诈是他,小家子气亦是他。这人还真是,多变莫测。
“所以你就觉得欧阳节与欧阳觉就不同心了?”
“欧阳觉是墙头草,胆小怕事,谋起反来就没有淳于氏的决心,所以,哪敢将与你父亲的谋划告诉儿子们?”
说起这个,淳于念倒是有些不明,皱眉问他:“为何就觉得我父亲就一定会谋反?”
赵欢看着她,“那不是更好?”
是啊,如果淳于氏不会谋反,那他也就是将权利收回手中,不用流血,岂不美哉?但这只是淳于念天真的想法而已。他是皇帝,就算真的没有人觊觎皇位,他也要未雨绸缪。
淳于念叹了口气,往他怀里靠了靠,“我困了。”
赵欢搂着她,亲吻着她的额头,“我们就要避免这样的事发生,不管是你父亲,还是你大哥,如果能让他们活着,我便不会要他们的命。”
淳于念重重地嗯了一声,“你不必为难。”
若是他真的要了淳于氏的命,她又能如何?
“不会的,真的不会的,相信我。”
“好!”
……
第二日,赵欢仍旧早早地起床上朝,走的时候将她从被子里拉起来,亲了亲额头才走。
淳于念幽怨地看着床帐,大吼一声:“今晚别来了!”
他掩唇轻笑,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将她弄醒。
众宫人:若不是淳于嘉的女儿,哪儿敢有这么大的起床气啊?
淳于念的起床气很大,一般要延续到午膳时才会消下去,前提是早膳和午膳要合她的心意,否则那脸可以拉一天。很不巧,今日的早膳很不合她的口味,所以当欧阳羽来请平安脉时,她仍旧铁青着脸。
“娘娘这是怎么了?”他疑惑道。
半夏一边给她倒罗汉果花水,一边笑着说:“没事儿,起床气罢了,午膳吃一碗八宝饭便好了。”
“话太多!”她还是拉着一张脸。她有起床气,但好在只是脸色不好看,很少冲人发脾气。
欧阳羽闻言也笑,“晚上早些歇息便是,睡前也不要吃太多甜食。”
“我……”她刚开口便意识到这种事不宜在人前说,也只能在心底大骂赵欢寡廉鲜耻,“没吃甜食,只是睡得不好。”
欧阳羽没在意,收了东西准备起身告辞,“事已妥帖,娘娘尽可安心静养。”
“多谢公子了。”她起身送他。
“娘娘,屋外冷,还请留步。”
淳于念笑了笑,“终日在屋内坐着,更是受不得一点风,杏花开了,我想去看看。”
欧阳羽想了想,欲言又止,“那微臣告退。”
“二爷很忙吗?”
他忙什么?被赵欢软禁在这高墙之内,出了宫墙,又随时随地有人跟着。说句不好听的,就像一只金丝雀。
“要去太医院备案。”
“又不是什么大事,陪本宫走走吧。”
“是。”
早春应是料峭,杏花微雨也才是最配,偏偏这日天气晴好,风吹落花翩跹,如诗如画。
“昨日之事多谢公子了。”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这种事,别人避之不及,我是也别无他法。”她宫中耳目众多,就连道谢的话,都只能出来说。
“有些事,娘娘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伤怀,也切勿再有什么过激之举。”
所谓过激之举,自是指她服毒之事。
“等天气真正地暖起来,我便向陛下求情让你出宫,暂且委屈些时日吧。”
他看了她一眼,脸上也没什么欣喜之色,语气仍旧平静道:“多谢娘娘。”
她转眼看着他,笑了笑,“二爷去忙吧。”
“微臣告退。”他拱手行礼,刚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她说,“令次兄刚接了家兄的位置,现如今是京兆尹,娘娘可放宽心些。”此等人尽皆知的消息,告诉她也无妨。
淳于念先是一愣,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二爷。”
欧阳羽行礼告退,正巧赵欢的仪仗迎面而来,他又得侧身礼让。
淳于念见他渐渐走远,见赵欢迎面而来。恰值风起,又将杏花吹落了一地。她长长叹了口气,想起幼时写的一首酸词:
南风寒,吹梦断,夜雨浸湿阑干。
杏花残,一声叹,奈何韶华时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