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王宫政殿,温度降至冰点。
伊涅普端坐着,薄唇紧抿,锐利的目光刀子一样在鄂温与阿默德身上切割着。
阿默德耐不住性子,直言:“行了,不就一个西朝女人吗?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就算做错了,顶多也就是鄂温目无法纪罔顾尊卑擅自作主,西朝女人死了就死了,本就是一个诱饵而已!”
伊涅普森寒刺骨的眼神扫过去:“阿默德,记住你的身份!你的事,以后再说!”
一句话不轻不重恰好能起到威慑人的作用。
阿默德识相闭嘴。
伊涅普的目光重新落到鄂温身上,似在等着一个交代。
默了片刻,鄂温道:“伊涅普大人若是想要质问那个女人的事情,属下不认为此举有错!属下是在为古兰大计着想!将潜藏的西朝军一举歼灭,大振士气,取得西朝势在必得!”
“我是在问你那个西朝叛臣的事,谁允许你赐予他的身份?”
提到银充,鄂温变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他是最清楚西朝军的人,他知道该怎么利用人质。”
“住嘴!下去领五十军棍!”伊涅普语气不善,眼眸中隐压着怒意。
小兵上来,正欲带走鄂温,伊涅普又道:“等等,你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一起说出来!我不想从旁的口中再听见什么!”
鄂温瞄了眼前方,在强烈低压下,只得硬着头皮道:“属下将权杖交给了黑水新汗王,并且让人告诉他,古兰有意收黑水为友邦保证永世之好,条件是他们配合我们直扑西朝。”
思忖片刻,伊涅普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瞄了眼底下的小兵道:“那个西朝叛臣,杀了!”
“什么?”鄂温一听,脸色剧变,“伊涅普大人,不能这么做!此人留着对我们还有用!”
一个锐利如刀的眼神过去,鄂温只好噤声,认命般任由小兵带自己走了出去。
阿默德端详着伊涅普,觉得他与之前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大不相同,下意识脱口问出:“你恢复记忆了吗?”
面对满脸探究的阿默德,伊涅普眯了眯眼睛,神色危险,正欲开口,稍转眸瞧见军医急匆匆走了进来,看表情似有极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伊涅普面色一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扶住军医的手臂以免行礼。
“伊涅普大人!”军医受宠若惊的抽回手臂,虔敬道:“那个西朝女人因神劳而晕厥,却不肯喝安神药,醒来就拿刀要杀人,兵士们瞧见只好以武力押住了她!伊涅普大人还是快去看看吧!否则腹部箭伤裂开就……”
军医的话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再望过去,伊涅普早没了身影。
昔日的大妃别苑,面色苍白的叶凌漪被几个古兰兵摁在地上,肩膀被人狠狠踩着,欲挣脱,咬牙稍微使劲,腹部就撕裂般疼痛不已,饶是忍疼倾尽全力仍没有挣脱半丝,反而因此汗湿了衣裳。
此时虽已是夏初,黑水的天气仍然凉飕飕的,加上汗湿了衣裳,一阵轻风拂来,叶凌漪只觉得刺骨的寒冷。
头顶几个古兰兵正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在交谈着什么,说一句便看她一眼,满眼的嘲讽与鄙夷,叶凌漪虽不懂古兰人的语言,却也从他们的神态中知晓了他们是在嘲笑自己,心中甚是恼愤,却不能奈他们何。
就在几个人交谈正欢的时候,一个充满威严的幽冷声音钻入了耳朵:“放开她!”
几个古兰兵闻声扭头去看,一见来人立马收敛表情,站好恭敬作扶肩礼,唤道:“伊涅普大人!”
伊涅普迈着长腿走过来,眉宇间尽是凛冽寒意,扬手不遗余力在几人脸上甩下耳光。
“我明明说了要好好看着她!你们胆敢违抗我!”
几个小兵吓破了胆子,齐齐跪地:“伊涅普大人,请饶恕我们!”
伊涅普眸光阴沉,看向地上气色虚弱的女子,蹙眉,弯腰一把将她抄进怀里,又低眉瞥了眼几个小兵,冷漠吩咐随从道:“刚才他们踩她用的是哪只脚就断他们哪只脚的脚趾!”
说罢,不顾几个小兵求饶,将叶凌漪抱回了屋子里。
只是一进屋,叶凌漪便皱眉,闹着让伊涅普放下自己。
鉴于她身上有伤,伊涅普只能选择迁就。
谁知刚放下,她就又要出门。
“去哪儿?”
到底是因为受了伤,叶凌漪的动作变迟钝许多,还没等拉开门,便被早一步到达门背的伊涅普拦了下来。
“阿羡,放我出去!我要去救乐芽,还有赫连澈和三十哥他们!”叶凌漪使劲推着伊涅普,却是没能挪动他半分。
伊涅普一把捉住她的手,湛蓝色双眼深深凝视着她,平淡道:“不用去找了,他们已经全被我关了起来!”
叶凌漪一愣,不理解地看着伊涅普:“你把他们关起来?为什么?”
才说完,猛然回想起自己在陷入昏迷前看到的情景,那样锋芒毕露的模样绝不是她所认识的阿羡。
眼里多了丝不可置信,眼皮微眯了眯,仍夹杂些许不确定:“你恢复记忆了?”
伊涅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凝视着她的脸,很久才点头“嗯”了声。
叶凌漪目光呆滞,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身形微微摇晃,伊涅普立即扶住了她。
叶凌漪挣开他的手,又问:“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这种问题的答案明明很简单,伊涅普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难,甚至有些张不开嘴。
沉默良久,才道:“我终究还是古兰国的总理大臣,不得不以国家利益为出发点去考虑!怪就只怪他们是西朝人,与我们生来就是敌人!”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叶凌漪提高音量,面上见了怒色。
“在城外摔马的一瞬间。”伊涅普声音里掺杂着歉意。
“所以,你故意隐瞒恢复记忆的事情,是为了把我们一网打尽?”
伊涅普薄唇紧抿,微微低头,并没有否认。
如此欺瞒之下让叶凌漪顿时有了一种犹如跳梁小丑被人戏耍的羞辱感,再想到进城前赫连澈曾对自己的告诫之言更是愧悔不已:“赫连澈说的没错,你果然还是我们的敌人,是我蠢,不该相信你的!是我害了他们!”
说罢转身去取刀。
“让开!”刀尖直对伊涅普,叶凌漪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连同握剑的手一起抖得厉害。
“你明知道不是我的对手。”伊涅普满眼不忍与疼惜。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叶凌漪怒呵,愤恨咬牙,“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仇人,就算打不过,我也绝不苟且偷生!”
说着,将刀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我再说一次,让开!”
“你要用你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伊涅普不可置信,望着她的眼底尽是痛楚,皱眉大声愤愤道:“那些人不过是注定要成为我们古兰傀儡的一部分,你竟为他们宁肯伤了自己也不接受我对你的好!”
“你别忘了,我也是一个西朝人!”叶凌漪紧了紧手中的刀子,原本澄澈的双眼渐渐爬满敌意,紧接着又说:“况且你怎敢言对我好?”
伊涅普愣住,情真意切道:“我不相信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你会感觉不到我对你的感情!”
闻言叶凌漪突然冷笑一声:“感情?既然伊涅普大人恢复了记忆,想必也想起来了你与我相识的过程,当初我倒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如今想来,当真是步步为营,处心积虑,不知道小女子身上藏着什么价值,值得堂堂古兰国总理大臣如此费心劳力!”
“你听我说……”伊涅普欲解释,可当看着她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子贴紧了她的脖子,又欲言又止。
“我不想与你纠缠,放我走!否则……堂堂古兰国总理大臣与西朝女人纠缠不清,说出去可不好听吧……”她的态度坚决。
以他的身份,从未有人敢如此与他说话,若是放在从前,她早就被处死了八百回,可这个瞬间伊涅普静静看着那张气色虚弱的小脸,心中非但没有半分责备之意,反而被疼惜淹没快要没了自己。
他从没有一刻这样焦虑又迫切的想得到一个女人的芳心,哪怕他忘了,这个女人曾经也不过是他打过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算盘而已。
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精美似西洋壁画里的面孔上带着些许忐忑与雀跃,充满了幻想又显得小心翼翼开口道:“你可以成为我的夫人,成为古兰国总理大臣唯一的妻子你将会被赋予我和我家族无上的荣耀,我们可以一起回古兰,当然,若是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定居在这里,反正西朝很快就会被纳入我们的版图。跟我在一起,好吗?”
他朝她伸出手作邀请,满怀期待着她能给他梦想中的回应。
伊涅普敢发誓,作为古兰国贵族的他此生从未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过,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卑微,这般冲动行事,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然而一腔热忱,叶凌漪却不为所动,甚至根本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心,她的心中早被悔不当初占满,咬牙坚持:“放我走!”
“你还是要走……”
怔住片刻,伊涅普脸上的期待之色如流星般一点点暗了下来,失落垂下等待她的手。
“既然如此……”那双眼睛里飞快闪过狠辣,扭头出了屋子。
关上门,门外传来男人冷硬的声音:“给我看好这里,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过,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眼锋冷冷扫过,门前几个古兰兵噤若寒蝉,面对抬步离去的背影恭恭敬敬作扶肩礼。
屋内,伊涅普刚走,叶凌漪握刀的手便不可遏制地发起抖,腹部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使得她站立不住,痛苦地皱紧眉头,弯着腰倚靠墙壁缓缓滑蹲下地。
许久,终于稍有缓解,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叶凌漪重新站起来,拭去额头细密的冷汗,在心里做了个决定,苍白的脸上尽是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