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出宫去游玩?”
他忽然这样问。
叶凌漪乍一兴奋,立马又苦恼起来:“这样不好吧?若是被太后知道了……”她可又得吃苦头了。
李元麟苦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不过出宫而已,况且他身在何处没有太后的眼线监视?躲是躲不掉的,与其遮遮掩掩惹人非议倒不如光明正大的。
“不是,我是在想,若这事要如实禀告给太后的话,我怕画内容太多,脑力不够用。”
她貌似苦恼的样子真叫李元麟败给了她,本是看她愁闷可怜想带她出去透透气的,没成想她竟苦思如何向太后打他的小报告?
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
李元麟仔细想了想,嗯……很算是了。
于是出宫路上,叶凌漪被乔装成了赶马的车夫。
叶凌漪面貌呆滞地看看自己一身车夫服装,握着赶马鞭迎着风雪张大了嘴,心里岂止一万个握草:这就是所谓的出宫游玩?怎么?她想象中的不是“花钱”月下?不是张灯结彩?怎么就变成了雪花那个飘飘北风那个萧萧的凄惨景象了呢?
再说赶马车这事,她实在很想问问此时正惬惬意意坐在马车里的李元麟,到底是高估马了还是低估车了?
这两种东西好像通通都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驾驭得了的吧?
话虽这样,但领导下达了指示,她又不得不照做,不然惹毛了顶头上司吃不了兜着走是小,就怕小命危矣!
于是踌躇了二三,终于咬牙下定决心,一鞭子利落抽了下去。
红棕马儿立马“气得”直骂骂咧咧嘶吼了几声,垂下脑袋刨着前蹄子的样子真像恨不得给她来上一脚,车轱辘倒是很给面子跟着吱吱呀呀的响了两声,一阵颠簸却愣是没走出半步。
怎么?
这是闹哪样?侮辱人智商?
叶凌漪还没想明白。
但只要一想到李元麟自己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车里喝茶品诗,却将这样难搞的事甩给她……
愤怒的叶凌漪不由将马鞭狠狠砸在雪地上,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李元麟你个小王八犊子!”
骂人是真骂了,不过却是静音状态的。
李元麟仿若感知到前人愤怒的烈焰,遂故意满眼无辜地掀开车帘探出脑袋问:“怎么?我们还得在这里待多久?”
叶凌漪扭头,翻脸比翻书还快地一改恶虎狂吼的态度,灰溜溜跳下马车捡起马鞭,缩着肩膀讪笑:“嘿嘿,失误失误,一时手滑马鞭掉了,就快启程了!要不,皇上您先进去?这风号雪滔的,别冻着您老人家了。”
如此,李元麟瞧着她,唇角浮现一丝坏笑,才放下车帘子缩了回去。
“这该死的!仗势欺人的臭小子!”
叶凌漪无声骂了,冲着马车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当然拳头和脚都把空气揍了个够呛,正坐在马车里面那人毫毛未伤。
迫于皇帝淫威,小奴婢只得认命照做,高高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马儿因疼痛仰天嘶吼,前蹄稍腾,下一刻便冲着宫门横冲直撞了过去。
有如风驰电掣的速度连守门的侍卫都看傻了眼,只远远瞧见是挂着御牌令的皇车,也不敢拦,急急打开宫门,才开了一道不大的裂缝,庞大的影子就紧挨着宫门飞驰了出去,马车甚至就与自己擦身而过。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以令人为之惊心的速度消失在雪色里,值守侍卫好半天没有回过神,脑海唯独盘旋着一句:刚刚……他是不是看见死神了?
却是死神无疑,稍有不慎,人仰马翻!不过飙车人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也在车上。
不赶马车倒也罢了,一赶马车叶凌漪抓着马鞭就像入了魔,越来越来劲了。
到最后竟然双眼发直,嘴角甚至不自觉浮起森冷诡异的笑,一副鬼附身的样子。
倒不是因为在如刀子般锋锐的寒风中狂奔颠簸的感觉有多刺激,只是一想到李元麟像只吉吉国王,在马车里被颠得上蹿下跳的情形,她就……兴奋啊!
遵照皇帝指示,马车在狂奔了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在皇家寺门前停下。
叶凌漪很突然地勒紧马脖子来了个紧急刹车,里面的李元麟当即从马车里蹦了下来,也不知是他实在受不了颠簸跳下来的,还是被不可抗之惯性力气推下来的。
总之就是下了马车,像个刚刚被蹂躏完的小妇人!
那公子面色有些难看,无暇的容颜间一丝慌乱尚未散去,乌黑似墨的半束发微微凌乱。
叶凌漪停下举着马鞭的手,很是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问:“皇上……哦不是,忘了你现在乔装打扮。黄公子,你还好吧?”
她一副关心则乱的模样很明显是装的。
适才李元麟被颠得几乎要呕吐,这一下马车喉头立马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
匆匆跑开,扶着树干酝酿了好一番却并没有呕出半点东西。
终于走回来面有愠色地指着叶凌漪:“你!”
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瞧他咬牙切齿,叶凌漪也不怕,一笑,亦从马车上跳下来。
不过,这本以为是自信得意的一跳,没成想也因在马车上颠簸过久而双脚一软,险些当场上演倒栽葱。
好在身子轻巧灵活,这才稍稳住,转脸厚着面皮对李元麟说:“别生气嘛皇……黄公子!”
她嬉皮笑脸地捉住李元麟指着她的愤怒手指,趁机借力,这才勉强支起身子。
李元麟瞧她这可怜的弱鸡样,终于还是自觉败给她,喟叹:“你这就是伺机报复!你就是看我好欺负是不是?”
少年皇帝表情颇为无奈。
孰知叶凌漪却大叹一声说:“奴婢冤枉啊!皇上对我这么好,就算借我十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报复您啊!我是真的不会赶马!再说,我这不也是想着,日后给太后的报告添笔浓墨重彩嘛!皇上宅心仁厚,想必也不想看到奴婢因交白卷被太后责罚吧?”
少年皇帝面色稍缓和,思忖片刻,轻轻骂了声:“老奸巨猾的刁奴!”
叶凌漪垂首附和了几声“是是”,再侧眼瞧那公子,却并未从那古典美的容颜间瞧出半点责备之意,相反,那双眼光芒清澈柔和,像是折射出了太阳的温度,暖融融的。
显然是信了她。
这一刻,叶凌漪心底其实是阴笑的。什么为太后的报告添油加醋,不过都是信口胡诌!她才没蠢到自找苦头的地步,想那太后与皇帝什么关系?就算立场孑然,是政敌,却也改变不了他们血脉相连的事实,所以向太后打报告说她故意赶马车把皇帝颠了个够呛?她再蠢也知道,母子阋讼哪有下人横插一杠欺头的道理?
她才不会做这自掘坟墓的蠢事。
李元麟不计较赶马的事了,二人才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皇寺院门。
一入寺院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颗参天大树,树皮干燥,裂纹深邃,树杈上有个水桶大的树洞,看起来树龄至少已百年有余。
树下此刻早就挤满了善男信女,陌生的人儿围桌而坐,相视笑语,
细碎的雪沫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寺院围墙边的经幡上,映衬着白墙,灯火辉煌明若白昼。
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氛在充满香火气息的寺院里蔓延,是那样令人倍感亲切。
披着僧袍袈裟的大和尚穿走围桌其间,正在为大家派分腊八粥。
正好赶上了,李元麟和叶凌漪自然也就一言不发地坐下,加入了这个大团伙里。
叶凌漪由于刚在彻骨寒风里扬鞭飞马,剧烈运动导致现在虽全身发热,但面部和手脚却冷得发僵,遂只得不停踱小步。
正愁要做点什么事的时候,一碗冒着热气的七宝五味放在了眼前。
叶凌漪稍愣住,只觉得这粥有点眼熟。
颜色不是很像八宝粥吗?
就是不知道吃起来像不像。
小心翼翼地尝了口,叶凌漪立马一脸菜色地捂住了嘴:这……这什么黑暗料理,简直就是在摧毁人的味蕾啊!
真恨不得洗洗舌头。
李元麟在旁边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长手捡起勺子舀了些许放进嘴里。
嗯……果真是个图意思的东西,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大和尚派粥完毕,中间盘腿而坐的方丈师父就开始了冗长的讲经,大抵是说七宝五味乃人世纠结纷呈真实滋味,善男信女多听得入迷,品得认真。
受气氛带动,叶凌漪都不大好意思太快撂下勺子,一双秀气的眉几乎拧成了一个结,为表敬意还是硬生生吞下去了几口,至此便放下勺子再也不动了。
与之相比,对面的李元麟倒是显得虔敬无比,细细品尝着那碗对吃货而言堪称酷刑的七宝五味粥,且每一口表情都不一样,似体会出了什么不同的意思。
至于那里面蕴含了什么意思?
叶凌漪完全没在意,倒是听旁坐的人谈论起来。
“哎,这腊八节也是越来越冷清了。”
“可不,要不是听老人说腊八是祭五神求运气我也不会出来了。”
“你一个大男人还信这个?你倒和我说说,你今儿求的什么运气?”
“自然是……嘿嘿,我……我今年都二十八了,还没娶上媳妇。我娘急得不行,就让我出来碰碰运气哩。”
“哈哈,腊八节出来求媳妇的,也就你干得出这事,啥也不说了,走!跟兄弟喝酒去!”
“喝酒?喝酒不是得上集里吗?不过腊八了?”
“哎腊什么八?走走走!”
两个男人拉拉扯扯地走了。
听他们的对话,看似要去别的地方。
叶凌漪眼球滴溜溜转了一圈,一个念头冒上来的同时连她的心也跳得厉害。
她想,这个时候正是摆脱一切的最佳时机。
可是出宫只有一辆马车,少年皇帝低调出行甚至连个侍卫都没有带。凡事留一线,不想变成谋害皇帝的逆贼,看来只能把马车留给他了。
至于她,得找机会让那两个人带她一起走才是。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叶凌漪瞧一眼认真吃斋的李元麟,一丝算计拂过她灵动的眼,下一刻便五官纠结,捂住肚子作出副痛苦的样子,低声对李元麟说:“主子,人有三急。我……我肚子不舒服。想去方便……”
李元麟抬头看她,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身车夫打扮的叶凌漪就飞快消失在了寺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