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刚入喉,李真浪就已察觉到了有所不同,起初并未在意,认为只是口中原本的温度。直到酒水入胃,方能深切感受到体内莫名的一暖,且那股暖意由胃里朝着全身扩散,直至流遍浑身上下。
这让他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急剧流转,之前因失血过多还有些许不适,此刻却是感觉到神情渐明,且头脑也不再感到眩晕,暗道,果然如此,这男子不是一般人!
只见青衣男子淡然一笑,笑含深意,看着他道,“体虚莫饮寒酒,寒酒伤身。”
李真浪心间微颤,当下就明白了这男子的意思,放下酒杯道:“先生慧眼,在下谢过先生温酒。”
青衣男子手握折扇,折扇轻抬,笑道:“再饮一杯如何?”
“先生好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真浪起身斟酒,感到惊奇,酒壶如先前一般冰凉,毫无热度可言,惊讶这男子是如何做到隔壶温酒的?
李真浪并未坐下,双手举杯,对那青衣男子恭敬道,“先生大恩,在下无以为报,以酒明心,再敬先生一杯。”一饮而尽,随后才缓慢坐下。
青衣男子看着他,轻声笑道:“感觉如何?”
二杯酒下腹。体内的暖意霎时强烈了起来,五脏六腑好似火烧一般,浑身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再加剧,有一种气血上头的感觉,令李真浪面色涨红,手脚发热,不一会,全身都在冒着热汗,衣服都已浸湿,头顶上更是在冒着让人能够以肉眼可见的缕缕白烟,好似一尊香炉一般,冉冉上升。
“先生手段,当真玄妙无比!”
李真浪神情恭谨,心知眼前人能够不动声色的使酒壶中的酒水变温,这分手段,绝非那整日围在酒家门前看告示的江湖人士所能比的。
而自己体内的状况,虽是有些痛苦,可李真浪能够清晰察觉到那股气血充盈的感觉,气力在刹那间便已恢复,且相比之前平日里的状况,也更加觉得有劲了!
暗呼,这人不一般,酒也不一般,李真浪认定这男子在酒中做了手脚,再结合此刻自身体内的状况,也已确定了,眼前的男子是出于一番好意。
只因这份手段出神入化,若他想要至自己于死地的话,应也是能可轻而易举的取他李真浪的小命,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这让李真浪确信了这男子,与那要杀臭娘们的神秘委托人,应是没有关系。
“小兄弟无需客气,你请鄙人喝酒,鄙人无以为报,温个酒而已,举手之劳,只是,小兄弟年纪轻轻,为何体虚气虚又血虚呢?”青衣男子且笑且问,轻声细语,却能可字字如雷贯耳。
李真浪面色不改,笑着回他,“不小心伤到了手腕,流了点血,在下平时不是这样的,有劳先生挂心了。”
青衣男子点点头,嘴角藏笑,只手举杯道:“既是如此,那鄙人也就不再问了。”说罢,独自饮尽,轻轻将手中酒杯落在桌上。
见状,李真浪暗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起身先为男子再次斟上一杯,道:“先生心意,在下明白,在下确实因受伤才会如此,今夜有缘同先生共饮一番,实乃在下三生有幸,就是不知先生如何称呼啊?”
青衣男子笑了笑,没有作答,只是微抬手中折扇,倏然旋开,只见那扇面上题着“道随风”三个墨色字眼,占据了整张扇面,那字体无比洒脱,三字三笔,如借风势,一气呵成。
令李真浪大开眼界,暗呼牛逼,虽是不懂毛笔字体,却也能看的出来,这书法,不差,若要放到老家,当是大师中的大师。
“先生好手笔,如风似墨,尽显洒脱,与先生姿态相当契合,当真绝妙。”
虽是真心赞誉,难免还是有着一丝马屁成分,李真浪笑的灿烂,熟知,这马屁拍腿上了。
青衣男子旋扇轻笑,“小兄弟眼光不错,只是,这三个字可不是鄙人所题,鄙人自认还没那分笔力,此乃鄙人好友所赠,此刻却是让鄙人拿来炫耀一番,实在是,有些惭愧了。”
李真浪面皮一抽,当下有些尴尬,一转话题道:“先生从何而来?”
青衣男子依旧面带笑意,缓声说道:“东土。”
“先生欲往何处?”李真浪觉得此间一幕好似熟悉,就像那女王陛下问御弟哥哥的那段。
“风之所过,吾尽随风。”青衣男子说完轻笑。
“先生……”李真浪突显肃然,欲出之言还未开口,就已被青衣男子举扇阻止,并反问他李真浪。
“小兄弟难道过的不开心吗?”青衣男子看着他道。
李真浪微怔片刻,不明他之话语,略微皱眉道:“开心为何?遇事无能为力,有心亦是徒然。人生尽留遗憾,难堪回首一瞥。又怎可开心的了,还请先生能够收我为徒,传授武道法门!”说着便起身欲要下跪。
青衣男子折扇一指,轻压在他手上,摇摇头,示意李真浪先坐下,随后开口道:“武道一途,就能使小兄弟心中豁然吗?”
李真浪神色坚定,出口答道,“我于武道无缘,有心无力,眼前满目杀戮,心中尽是悲凉,于人无力,于已无力,何等凄然?
我于武道有缘,他日行侠,一拳平尽不平事,我心昭然,快活齐天,一往无前,纵死无悔,亦不枉此生为人。”
青衣男子笑道:“你谓行侠,侠字何解?就只是一拳平尽不平事吗?”
李真浪闻言,心有着急,今夜若无法求他收自己为徒的话,这男子一旦离去,那就很有可能一别无期了,当下搬出侠之大义以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我于侠者,尚差一武道缘分。”
“哈哈哈。”青衣男子爽朗大笑,“小兄弟良言金句,侠之所谓,见解独到啊。”
听他这么说,李真浪只感面皮发烫,抱手拱道:“先生见笑了,此乃我家乡前辈所言,并非是在下见解独到,而是崇尚家乡前辈口中的那种侠之精神。”
青衣男子举杯轻泯一下,旋扇再开,沉声问道:“你谓侠之大者,能否再大?侠之小者,可否再小?”
青衣男子这一问,倒是让李真浪有所迟疑了,心中思索再大又能大到何种程度?再小又能小到哪里去呢?
“小子愚钝,望先生解惑。”李真浪没再细想下去,看着青衣男子诚恳说道。与其心中纠结不清,不如向眼前男子请教一番,也好听一听他对这个侠字的见解有何独到之处。
青衣男子对他笑上一笑,姿态随意,半举杯中酒,泯上一口,酒杯未落,拿在手中,道:“侠之再大,如水如日,上善若水,大善则日,两者于万物利而不争,于万物益而不取,岂不谓侠?水日侠道,包揽万物,一视同仁,不分贵贱,不分左右,不分地域,不分族别,亦不分你我是谁。”
眼前之人以水日谓侠,当真稀奇,李真浪自认不曾听过,且开口相问,“既不分你我,又该分善恶?大善是善,不是纵容,倘若恶借善皮,行恶之举,当该如何?”
闻言,青衣男子神色一凛,星目流光大盛,朗朗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水日虽是大善无争,但亦有洪水倾天时,亦有烈阳灼心日,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是古来定理。若行水日侠道,必有一心平尽不平,还需一心以恶止恶。
若水,行猛兽,若日,化真阳,大善并非纵容,而是改之。”
李真浪起身,双手作揖,躬身于他行了个礼,道:“先生大善。”
青衣男子起身抬手,折扇轻托,道:“侠之小者,守心如一。小夫人还在等你,小兄弟好福气啊,哈哈哈。”说完就转身向门外走去。
李真浪当下一急,快步追了两下,道:“先生且慢!”
青衣男子不曾停住身姿,折扇轻敲在手,边走边叹息道:“听说这云梦风光甚好,鄙人还未赏全,看来,要多留几日了。”
李真浪追至门外,目送那一袭青衣朝北而去,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悠然姿态令人向往。不知何时自己能如他一般,两袖清风,踏风而行,李真浪抬头笑了笑,高人说话都是如此吗?月下轻轻摇头,且叹一声,“看来明夜要多备一壶酒了。”
李真浪双臂高举,伸了伸僵硬的腰肢,收回一手,另一手对着天上明月伸出两指,三息过后,转身走进酒家,且见那臭娘们独自落坐,也不说话,就是斟酒自饮其乐,她对李真浪露出一个笑脸,有些轻挑的意思。
见状,李真浪略微皱眉,顿时就明白了青衣男子临走前说的那句“小夫人还在等你”是何意思了,原来这臭娘们根本就没有回屋,怕不是一直躲在后院偷听吧?
“这么喜欢八卦,有意思吗?”李真浪嘟囔一语,正要抬手收拾桌子。
就听那臭娘们说道:
“吆,你还知道八卦啊,小瞧你了。一个酒家伙计与人畅谈侠之大者,不简单啊!”
倾城雪神情瞬冷,沉眼看向李真浪,心中对这淫贼深夜进山的举动暗自怀疑,又听他与人侃侃而谈什么水日侠道,还死乞白赖的拜人为师,心里暗想他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李真浪撇撇嘴角,不屑一笑,道:“看不起谁?小爷我理想远大,又岂是你这三八可揣测的!”
“行。”倾城雪挑了挑眉头,对他所说的三八不是太懂,当下也没与他争执了,抬头看向门外,发现天色已是渐亮了,她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李真浪突然想到了什么,刚想叫住她,却是已晚,无奈喃喃自语道:“今夜又是光头,还赔三壶。”
李真浪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苦笑着,心想明夜那青衣男子再来,酒肯定是不能少的,那青衣男子身上又无银钱,要是长此下去,那这酒家一直亏本的话,那掌柜的指定要发火了,李真浪手上一停,同时心中打起了那臭娘们的钱袋,若是能问她借点银钱救急,先把掌柜的嘴给堵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道随风……”李真浪默念了一句,脸上更是欣然一笑,这个名字,一听就是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