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轻松自在的模样,倒让柳浩魏心生疑窦,警惕不已,可尚未等他暗暗揣测个所以然出来,便听得敦亲王语重心长地接话道“人命关天,不可轻视,更何况范大人被弃尸于官道,杀人凶手分明就是故意藐视,甚至挑衅皇族威严。此风不可长,柳大人若不得空闲,我便替你腾些时间出来……温平义,你是内阁次辅大臣,平时没少接触内阁事务,若将柳大人的公务交予你来处理,你可能做好?”
温平义是敦亲王的人,在此次上朝之前便得到过暗示,但话未挑明之前,他并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于是苦苦压抑着心中的喜悦之情直到现在。只见笑纹宛如一朵菊花般绽开在他脸上,他笑得只见牙不见眼:“微臣定当竭尽全力,认认真真地将内阁打理好,直到柳大人洗清身上的嫌疑为止。”
这是早就约定好的回答,既挤开了柳浩魏,又将限期无限延长,敦亲王很是满意,于是看向柳浩魏,等着他表态。
早已黑脸,却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朱明宸适时插话道:“柳大人,我记得你在上朝之前就说过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几日,皇叔既然给你假期,你便在府中好好歇息几天。”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就挽回了柳浩魏本已摇摇欲坠的颜面。
柳浩魏早已猜到会有如此结果,便不卑不亢地应了声“是”。但等下朝回到柳府,他立刻大发了一通脾气,甚至将因为喜爱而特意摆放在书房之中的各色珍贵摆件给摔了个精光。
满腔怒意随着满地狼藉渐渐变淡,柳浩魏冷冷想道,温平义竟妄想要取代他的位置?那也得有命去上朝才行!
而事情正如他所预料,温平义在下朝回府途中,原本好端端拉着马车的马儿突然失控发狂,骤然狂奔在街头,而后直冲向某间酒楼,驭车的马夫见马儿不受控制,干脆弃车而逃。
马车毫无意外地撞上酒楼外墙,随即翻倒,可怜的温平义被撞得头破血流,左腿血流如注,当场昏迷。而被抬回温府后,他虽在御医救治下清醒过来,但左腿伤重,数月内都无法下地行走,只能暂时告假,在家调养身体。
柳浩魏得知这事,便愈发地老神在在。内阁中虽不止他跟温平义两人,但有资格主事的并不多,况且在温平义出事之后,谁还敢豁出命来暂代他的职责?
故饶是蔡承九很快就遣人过来传唤他前往府衙协助办案,他却命人将跑腿的小吏拒于门外,毫不搭理。
他在等,等敦亲王派人前来将他请回内阁。但敦亲王毫无动静,反倒是朱明宸遣了人来探病,并让他安心在家休养生息。
自从朱明宸的正妃被定为柳兰锦,他们的将来便牢固地绑在了一起,柳浩魏相信此时此刻朱明宸定然比自己还着急,便气定神闲地在府中画画下棋。
风平浪静地度过两天,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耐心渐失。朝堂之上日理万机,内阁里要审阅分类的奏折更是堆积成山,没有人引领是万万不行的,可他明明不在,内阁却依然有条不紊,这说明什么?说明仍然有人试图要取代他!
他再难以安宁,站在窗边假装观赏风景,实际上却始终看着从外而来的道路。但他没有迎来想见的人,反而看到柳老夫人面有愠色地缓缓行来。
柳浩魏皱起眉头,心里隐约浮现出几分烦躁。柳老夫人在府中的地位仅次于他,平时哪怕只是挪几步路到稍间里用膳都前呼后拥,此时却独自前来,可见后宅里有不能让外人知晓的腌臜事情发生。
“老爷在等人?”柳老夫人虽有要紧事情要告知与他,却没有直言相述,反而小意寒暄道。
朝事没必要让内宅妇人知晓,柳浩魏神情不耐地摆摆手,态度恶劣地问道:“你有何事?”
虽然知道他这两日遇着难事,但柳老夫人并不知道他的心情已差到这等地步,一时便有些犹豫。
“有事便说!”柳浩魏加重语气。
“刚刚慕娘前来找我,”见他神情冷沉,柳老夫人愈发踟蹰,但女儿此时仍在她的院落里哭闹个不停,非得要个肯定的答案,她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让我们做主让她另嫁他人。”
“胡闹!”柳浩魏脸色一沉,猛地勃然大怒:“镇远侯过世尚不足一月,她不好好呆在府中守孝,竟妄想跟其他男人厮混在一起?她还要脸不要?她不要脸,我要,柳家要!你去告诉她,让她尽早死了改嫁的心,好好呆在府中闭门思过,将来挣一座贞节牌坊回来,便算她功德圆满。若她不肯答应,我便学敦亲王,干脆地斩断父女关系,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母亲,府中庶出的女儿们如今过得都比我好,只有我从前便守活寡,如今更是无所依靠,可这都是被你们害得!当年皇上赐婚,明明不曾指名道姓,明明三姐跟六妹都未曾出嫁,为什么最终被嫁去镇远侯府的人是我?因为我不被你们喜欢,你们都厌恶我吗?可我的的确确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当真忍心看着我孤苦一生一世?
面对丈夫的怒火,女儿涕泪纵横的指责声却陡然从柳老夫人的脑海中掠过,她眼眶一酸,只觉心痛如绞。
她这一生顺风顺水,无病无灾,儿子皆有出息,女儿也多嫁得不错,可谓是得意至极。唯独慕娘,虽然跟她一样被封为一品夫人,但仅仅是表面风光,心中却凄苦至极。
当年皇帝赐婚,虽没有指名道姓,却暗示过必须得是嫡出的姑娘才能与叶正凌相配,老三当时已经相看好人家,只待交换庚帖,老六又还年幼,她于心不忍,便狠心将慕娘嫁了出去……可慕娘过得不好,她又何曾心安?这些年吃斋念佛,只盼着慕娘能幸福如意,可叶正凌英年早逝,慕娘当真要给他守一辈子?
那得多痛苦!
狠狠咬了咬牙,柳老夫人斟字酌句地说道:“老爷,当年在挑选内阁大臣时,圣上明明更属意如今依然在外任职的文大人,若非那道赐婚的圣旨,您很难进入内阁,便也站不到如今的位置……慕娘她已然为柳府的荣誉牺牲,如今您便成全她一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