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彦川领着庄宇进入京城的次日,由刑部尚书李和谦负责主审,左都御史许博闻负责监察,大理寺卿顾渊负责纠正的三司会审正式开堂。
当日春雨纷纷,但刑部之外的围观群众多达百人,人影层层叠叠,将刑部围得水泄不通。
在提审庄宇之前,作为苦主的代理人,季阳春将钱不易的亲笔信交到李和谦的手中。李和谦命人比对一番,确定信上是钱不易的笔迹无疑,便将这些信件作为证据妥善存放好。
然后,戴着镣铐的庄宇被衙差拖到大堂正中跪倒。
李和谦既负责审理此案,便当仁不让地出了声:“庄宇,你我昔日同朝为官,我知你有经纬之才,故在你辞官归隐之日暗自叹息,倒不曾想我们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度见面。”
庄宇抬眸看他一眼,眼中隐有意外及惊讶,却又很快地垂下脑袋。
“两年前,在你任山东知府期内,沂州府曾发生洪灾,当时的户部尚书钱不易奉旨前往山东赈灾,却发觉粮仓半空,粮食不存,你为保住这个秘密残忍将他杀害,并蓄意栽赃陷害,伪造出钱不易黑心贪墨灾银,而数万石粮食皆沉没于滚滚河水的假象……这可是事实?”
庄宇微垂眼角,声音不高不低地回道:“是,两年前,钱大人确是为我所杀!”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纷纷杂杂的议论声宛如利箭,带着满满的恶意袭向庄宇,但他虽垂着脑袋,却面不改色,无愧无疚。
他终生为恶,坏事做尽,完全不会去在意其他人的诋毁及谩骂。如今这般老实听话,不过是因为家人全部落在锦衣卫的手中,为保住他们的性命,他只能尽力配合审讯。
“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为何粮仓无粮?粮食到底去了哪儿?你且从实招来。”
庄宇有些犹豫,沉默半晌才回道:“粮仓里的粮食被当成税粮送来了京城。”
存粮被当成税粮送到京城?这可真是骇人听闻!李和谦怔愣半晌,忍不住去看身边的许博闻跟顾渊,见他们的神情是如出一辙的吃惊,这才相信自己并没有出现幻听。
好半晌,他才压下惊骇继续问道:“那税粮呢?”
事到如今,已无从逃避,庄宇干脆地豁出去了,闭了闭眼继续回答:“山东境内,每年征税,不收粮食,只收银钱。”
各地征收税粮,历来便可以用银钱、布帛、娟纱等物什代替,可是只收银钱?这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李和谦怒而沉脸,冷声质问道:“那这些收来的银钱呢?”
“整个山东,从无名小吏到封疆大吏,层层皆有贪污,但这些人里,独属申庭苇的胃口最大,从百姓手中收刮而来的银钱多半都进了他的口袋。”
申庭苇,这个名字可不陌生,两年前他在山东任巡抚一职,而前不久工部尚书李斯明因玩忽职守被降职,申庭苇便代替了他在工部走马上任。
不过最关键的是,申庭苇不仅是柳浩魏的得意门生里站得最高,前途最广的人,还娶了他排行第六的女儿柳云琴为妻,也便是说他是柳浩魏的女婿。
见众人的神情各异,庄宇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暗害钱不易,且将粮仓无粮的罪责嫁祸给他的主意,皆是申庭苇所出,我只是听他命令行事。”
这可好得很,一桩旧案,牵连出一连串的贪官……李和谦只觉心里的愤怒如潮水般一**涌现,再出声时语气便冷硬得很:“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有。”庄宇转眸看向始终沉默不言地站在旁边的陆彦川。
而陆彦川已仔细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李和谦。
这张纸条已然泛黄,但边角平整,表面光滑,可见一直都被妥善地保存着,而上边仅有四个字:祸水东引。在末端处印着个私章,正是申庭苇的名字。
当然,仅凭祸水东引这四个字,并不能断定申庭苇的过失,但有庄宇这个人证在,这张纸条便成了板上钉钉的罪证。
可工部尚书毕竟是正二品的大员,故饶是他们此时三司会审,要传唤抓捕他依然需要皇帝或者敦亲王的首肯,李和谦跟其他两人窃窃私语一番,决定暂时休息,然后趁机遣人去请示距离刑部更近的敦亲王。
另一边,陡然间发现祸从天降,柳云琴在府中慌得直掉眼泪。偏偏申庭苇尚在工部任职未归,她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是长子提醒她与其在家自乱阵脚,倒不如去柳府讨个主意,她这才大梦初醒,急急梳妆换衣回娘家。
柳老夫人自打上次昏迷以来,身体便大不如从前,柳云琴不敢扰她,便直接到前院寻柳浩魏。
柳浩魏打探来的消息比她更清楚,故虽明白眼下尚有狡辩的余地,可时间太过仓促,他们完全来不及想对应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加上眼下完全不知道对方还握着什么底牌,局面十分被动,他只能对女儿说道:“趁着事态还能控制,你速度回去收拾些金银细软,半个时辰后我送你们母子几人出京去暂时避避风头。”
竟然要逃?柳云琴眼前一黑,差点昏厥,但想起家中尚有孩子在等着她回去安抚,她不敢多说,咬牙应了声“是”,便急急往家赶。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只不过离开片刻,家里竟像被山贼光顾过一般空空荡荡,再无值钱之物。而地上则是一片狼藉,更恐怖的是触目所及竟毫无人影,偌大一座宅子,竟突然变成了空宅。
柳云琴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朝里边走,快走到正院时才看到有个尚且年幼的小丫鬟满头是血地跌倒在地上,瞅着像是被人推倒而昏迷般。
她伸手探到小丫鬟的鼻端,见她尚有呼吸,便抬手狠狠地掐住她的人中,待她醒来,便恶狠狠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小丫鬟伤得不重,却吓得不轻,好半天才将事情经过叙说清楚。
原来申庭苇觉得自己在劫难逃,于半刻钟前回府收拾了一些钱物,如今已然带着儿女悄悄逃离京城。
他怕府里的下人通风报信,便允诺将剩在府中的值钱之物全部赠送,让他们当做逃命的资本,于是整个府邸的仆从纷纷搬着自认为值钱的东西从这逃离。
突然间就被抛弃的柳云琴终于两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