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钰满腹怒气回到挽月阁,不经意间看见铜镜里红了眼的女人,一愣之下不由失笑。
她是随性惯了的,年纪尚小时的那些落魄性子也早被岁月磨平,眼下竟同一个不打紧的人置气,未免可笑了些,再则情深意浅,也不是她说了就做数的。
“钰姑娘,城主大人请您去暖香阁。”室外,挽月阁的侍女叩门叫道,声音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望江楼统共有七阁十二亭,能住进其中任一处的人都值得天罗宫格外优待,其中的侍女都是受过训的。
暖香阁里,炭火通红,温暖从透气的小窗飘出,融了屋檐上的雪花,淡薄的水雾氤氲而散。
不愧是望江楼最温暖的地方。扑面而来的暖气让司钰忍不住叹道,抬眼首先看到的是高坐于主位气势凌人的城主栾川,但真正吸引她的不是他,而是静坐在一旁烧茶的红衣女人。
栾川虽为一城之主,武功也是人间少有,但论到相貌气度委实平庸了些,若不是久居高位养出来些气势,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而那女人……
司钰惊异的看着她,狐裘似火,面白若美艳厉鬼,长发未绾若雪,指红似新血染就,看上去是个极为矛盾的人。
她捻着白得几乎透明的茶炉盖儿,轻轻刮去茶沫,神情专注,犹如对待一生挚爱,更仿佛在她的矛盾添了一团安寂的墨色,将红白二色完美的调和在一起。
“妹妹请。”女人往剔透的碧玺杯中添满暗红的茶水,却不是敬主位,而是先敬客。
“敬茶先敬主,姐姐作何先敬客?”司钰一口吞下茶,除了她爱喝的那种茶,其余的茶好坏与否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喝不出来,或者说是不愿意品偿。
“妹妹真爱说笑。”女人掩唇轻笑,上扬的眉梢却像是在嘲笑什么。她深深看了司钰一眼后眼波如秋水轻纹流动,落在栾川身上,“三哥哥定然不会介意凝儿先敬了谁。”
“凝儿的茶自然是想给谁就给谁。”栾川适时的点头,凌人的气势刹那间收敛干净,变得柔和叫人如沐春风,转头对司钰,却比先前更多了三分凌厉,“凝儿借本尊的名义邀你前来是有话要问你,你好生听着,该怎么回答只管回答就是了。”
“在此二载,与城主也有过数面之缘,倒不知城主原来可以同妖做亲人,也不知城主原是无情的人。”司钰垂眸浅笑,一语道破两人的身份,亦不管两人忽变的眸色,起手添茶。
这位城主大人可是冷香院里头一个花重金买她的,也是他亲手把她推上花街魁首的位置,原来——也是妖啊!
“姐姐想知道什么只管直言,只要不是什么大秘密,说出来共享也不会怎么样吧?”将碧玺杯推到女人身前,司钰依旧笑着,就算是了不得的大秘密,说出来又有几人会信?
“妹妹师出何门?修行多少年月了?”女人端起茶,许是无意,就着司钰喝过的那处一饮而尽。
是问这样的问题?她还以为……
司钰微微一愣:“早些年听说血痕圣心湖有一处断魂涯,妹妹喜欢得很,冒昧问圣主要来做了修行之所,至于修行了多少年月,这岁月悠长不饶人,妹妹实在是记不清了。”
说完就见女人苍白的脸颊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红色,随即隐去。是媚毒开始发作了哦,从灵魂深处开始燃烧的媚毒,究竟需要何等修为才能化解,她还没有见识过呢。
“原来是鬼女,这声妹妹倒是凝儿托大了,三哥哥说是不是?”没有掩饰惊讶,女人脸上的笑变得真实起来。栾川漠然点头,却未置一辞。
奇怪的态度,司钰感到不解,谨慎的没有开口。
“妹妹可知道欺世花?”女人正色问道,说是托大却没有改口。
欺世花?
莫非是——?
司钰强压住震惊,皱眉不确定的问道:“姐姐说的是,绯灵花园里的花王?”
“正是!”女人的眼神变得沉重起来,“除夕祭祀之后,绯灵花园将会降临江云城,泽福赤姮两江千里,这本是人间机密,却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引来了大大小小不下百位妖王,准备在那日抢夺花王。”
一旦没了花王,绯灵花园至少五百年不能降世,人间五百年的疾苦在这些妖魔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难怪会在江云城见到妖,为了百年无灾,也算是下了不小的筹码。
是认为她不需要欺世花,才会同她说得这么清楚吧。毕竟,鬼女本身就是欺世的一种,鬼女,是本该活在地狱深处的——恶鬼!
可是抢夺?欺世花?怎么可以!
一张苍白绝望的脸在脑海里浮现,没有了欺世花,她就会魂飞魄散!是谁泄露了消息!是谁!!怒气在识海中翻腾,染红了一切。
“姐姐的意思是要妹妹相助?”故作不确定的问,袖底的手深深陷进肉里,他们这些妖,这些妖!怎么可以再一次,再一次夺走她的希望!
漫长岁月里枯等着一个人的绝望和寂寞,那些绝望他们怎懂得!
“妹妹如果愿意相助,凝儿可以做主开放和珲殿,凭妹妹挑选三件宝物。”
“和珲殿?是隶属万灵宝库的和珲殿?”无法掩饰的惊讶和惊喜浮上来,终是松手笑了,“原来姐姐是万灵第一主事白凝,是妹妹眼拙了!”
原来是万灵宝库!万灵宝库!!
“姐姐给的条件这样优厚,可叫妹妹没办法拒绝,待到除夕时,妹妹定不会让任何人接近欺世花。”
白凝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认出自己,一惊之下只觉得掌心发热,若有若无的燥热在腹上缓慢的蔓延,如同无数蚂蚁在腹上逡巡,麻痒却寻不到。
又听她答应,白凝才发现掌心沁出密密的细汗来,妖的身体向来是冷的,怎么会……热……
“姐姐若无它事,妹妹就先回去了。”不能再多呆一刻,强撑着出了暖香阁,司钰脸上一片狰狞。
白——凝——!
难怪这么多年寻不到她,原来害她坠入地狱的,是非重宝不出世的万灵宝库,难怪寻不到!
白凝!又是你!
假山嶙石投下的阴影里,匆匆行来的屠影看见司钰,心神一松急忙退回去。
方才挽月阁的侍女来禀告,栾川邀见宫主,他不知怎的就是慌了神,哪怕明知自己比不上宫主,明知宫主应付得过来。
是在害怕吗?比宫主失踪时更让人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