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山贼皆是脊椎一寒。
迎着她目光,有个瘦高个抖抖索索开口了。
“姑、姑娘,我会驾车。”
“嗯?”云溪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只是“会”而已,又是对头的山贼,车上可还有刚生产过的产妇,万一有个好歹呢?
那瘦高个自然瞧见了她的犹豫,赶忙继续开口。
“姑娘,小人的车技还不错,绝对能将马车开得平平稳稳,鲜少颠簸。”
“若是最后您不满意,可以将小人痛打一顿。”
“姐姐,别信他的话!”
云溪还没接话,一侧一直沉默的小男孩就先喊了起来,“他们可是山贼,方才还杀了人!他们说的话,绝对不算数的,不能相信他们!”
书生也颔首:“要不,在下来驾车吧?尽管开始有些生疏,很快就上手了。”
云溪指着车里因为生孩子脱力,这会儿已经昏迷过去的阮秋月:“你觉得她这种情况能折腾?方才可是大出血,差点要了性命的。”
书生虽是死读书,却不是没有半点脑子的,闻言沉默下来。
云溪见状摇头,对那瘦高个说道:“那你过来吧。”
瘦高个为难道:“姑娘,我现在周身无力,根本没有力气走过去。”
“那就爬着!”云溪沉下脸。
瘦高个皱眉,极其不情愿:“这……”
那么多人看着,他要是爬过去,一世英名还要吗?
“你们杀了人,差点害死这一家子,欠的是命债!怎的,爬过来还委屈了?这些年没少出去打劫,别人磕头下跪的,于你们而言,就是理所当然?”
云溪冷笑,“信不信,我让你们这帮山贼,现在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众人面面相觑。
鉴于云溪一开始出手时候的惊艳,谁也不敢抱有侥幸心理。
有山贼当即喊了起来:“老三你纠结什么,不就是爬过去吗?大丈夫能屈能伸,爬一下有什么!”
“没错,兄弟们的性命全都系在你身上了!”
“你是要害死我们不成?”
众人声讨之下,那名叫老三的瘦高个只能涨红了脖子。
“行,爬就爬,老子就是横着走也是一条好汉!”
说着当真匍匐地上,一耸一耸朝马车这边缓慢爬来。
书生和小男孩俱是面无表情,没有感动,只有仇恨。
没有伤及人命前,这些山贼尚有可能和好,但地上的丫鬟车夫尸体还没凉呢。
谁都共情不起来。
云溪是个军医,多震撼的场面没见过,更不可能被个小山贼给打动了。
“姑娘,我爬过来了。”
软筋散作用下,四五米的距离,瘦高个爬得一身大汗。
他扬起下巴,目光炯炯看着云溪,“现在可以给我解药了吧?”
他眼神底下,藏着一抹稍纵即逝的怨毒。
山贼素来狠毒嚣张惯了,哪怕收起爪牙,又岂会是那温和的小白兔?
他当然不会给人当车夫。
他只想骗得解药,然后将面前的几个人,包括下药的女子一起给弄死!
方才被药倒,是因为猝不及防,等他恢复力气,谁还能拦得住他。
面前这个胆敢算计他的女子,他必定要用千万种法子折磨,叫她后悔来过这个世上!
云溪眉头微微一拧。
那人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知道察言观色,也是她的技能之一。
这种别有用心的人,真是好想一狼牙棒过去。
……才想起来,她的狼牙棒没带来。
“姑娘?”
见她迟迟不动,山贼不觉有些不安起来,忐忐忑忑提醒她。
“解药么?”云溪咧嘴笑了起来。
“是的!”
山贼点头,见她掏腰间的布包,面上掠过一分怨毒的欣喜。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那么容易就骗过去了。
等着,看他恢复力气后,怎么教训她!
才想着,下巴忽然一紧,而后整个下颔被捏被逼着抬起头来。
怎么回事?
他抽痛定睛,见得那个娇娇弱弱皮肤又黑又松弛的丑丫头轻轻松松捏着他下巴,趁他松口之际,将一个黑不隆冬的药丸塞入他口中。
他惊怒啊了一声,却被她趁机抖了一下下巴,将药丸顺下喉咙。
“呕!”
他弯腰拼命吐起来,只是刚中了软筋散,哪来的力气支撑呕吐,只能眼睁睁察觉到药丸在身体里滚了一圈,周身的肌肤下,仿佛有火在腾腾烧起。
他眼睛都瞪红了。
“臭婆娘,你给老子吃了什么!”
“好东西。”
云溪笑眯眯瞥他一眼,从容说道,“这东西最能治恶人了,服下之后,你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流动加速,仿佛有火在燃烧一样,一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就会被血液里的火烧光了血肉,变成一具行走的骸骨。”
老三惊悚瞪着她,模样仿佛见了鬼。
云溪半点不在意这眼神,拍了拍他的脸。
“所以,别想着跟我耍花招,我玩这一套时候,你们还在捏泥巴呢!”
众山贼俱是一默。
这丫头倒是敢说。
他们年纪普遍比她大一轮,他们玩泥巴时候,这丫头保不准还没出生呢!
她竟是还没出生时候,就已经会玩心眼了吗?
众人心头腹诽,奈何拳头面前就是老大,任她吹牛也只能装作相信的模样。
老三没说话,还沉浸在面前小姑娘的恶毒中回不过神来。
是他太久没下山了吗?
什么时候小姑娘家家,心眼和手段都这么狠辣了?
这波操作,连他红白山上的大当家都自愧不如!
“回神!”
小姑娘拿着扇子拍他脸,“我没耐心跟一个废物说话,告诉我,你到底会不会驾车?”
她眼神极其危险,仿佛能吃人一样。
老三毫不怀疑,他要是敢说不会,只是骗她,说不得身体里的那把火,就不是一个时辰后把他烧成一具行走的骸骨了,而是现在就能把他烧成灰烬!
恐怖如斯,怕是大当家来了,都得甘拜下风!
“会会会!”
淫威之下,所有一切骨气都是虚的,老三一叠声开口,信誓旦旦保证,“我真的会开车,以前下山采购,都是我打头阵,驾着最好的马车,在红白山上,我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云溪没有吭声,目光像是带着一把刀子,在他脸上来回逡巡。
像是只审视他话里的真实程度。
老三都快哭了。
身体里的那把火,烧得他一颗心砰砰跳,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没了。
性命面前,一切都是枉然。
“我真的会驾车!”
他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能把人平平安安、一根头发都不少送到平安镇上去,要是做不到,女侠您把我碎尸万段,让大火烧干净我的血肉!”
他是真的怕了。
“请您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愿意向您证明我的价值!”
心思虽不正,脑子转的倒是挺快。
云溪摆手:“起来吧。”
“啊?”
话题转的太快,老三有些反应不过来。
云溪嗤了声:“怎么,还没有力气?”
老三怔愣了下,这才注意到,他身体里血肉中带了热气,原先的软筋散已经祛除,这会儿又恢复了本身的力气。
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眼神微微一暗。
视线方落到云溪身上,云溪就笑了。
“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在你还没碰到我之前,你就先倒下?”
老三:“……”
玩毒的人心都脏,他根本不是对手!
不是,不光是他,任何人都不是对手!
人家打架都是真刀实枪,打上几个回合之后才能分胜负,这用毒的不用近身,就得倒下了。
能打吗?
别说他身后那帮拖油瓶,就是官兵来了,都拿她不下!
认命拱手:“小的不敢。”
“不敢那就驾车吧。”
云溪摸着自己的小辫子,“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驾车出了事,不光是你,你这帮兄弟一个都跑不掉!”
在社会滚打那么多年,她悟出来的道理便是,以德报德,以恶制恶。
这是最顺手,也是最好用的路子。
老三低着头,跳上马车的驾驶位。
云溪让书生和小男孩一起上车。
书生犹豫道:“那这些山贼怎么办?放他们走,以后肯定还会惹事。”
不放走,他们好像也不能杀了。
怎么办?
她也不知道。
云溪摸了摸下巴:“难道还要去报官?”
就算去报官,人手也不够。
话音方落,身后有人喊道:“姐姐!”
她回头,发现竟是云小荷和云武旭。
跑掉的人,又跑回来了。
“你们怎么回来了?”
云溪问道,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这么短时间内,云小荷和云武旭肯定没能跑到云家村单趟。
这会儿就折回了,应该是对她放心不下,想着什么同甘共苦共患难吧。
只是……
也幸好她将一帮山贼给放倒了,要是这些人不倒,再来几个云小荷和云武旭,那就是上赶着送人头。
“我们放心不下姐姐。”云小荷讷讷说道。
云武旭跟着点头:“没错,危急关头,丢下女人自己跑了,算什么男人!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就要一起回去,不管是福祸,都应该一起共担!”
这正得不能再正的三观,云小荷有心反驳,也无言以对了。
“算了。”
反正都回来了,难不成还能赶回去?
正好她现在也需要人手。
“小溪,这是?”云武旭已经看到倒了一地的山贼以及那辆似乎经过一番事故的马车,小心问道。
“山贼被放倒了,这几位,是事主。”云溪顺手介绍道。
书生和小男孩闻言对云武旭和云小荷行了一礼。
“二位恩公好。”
恩公二字,云武旭和云小荷自是担不起。
连连摇头:“我们算不得你们恩公,我们什么都没做。”
云武旭眼睛厉害,瞧见马车里头若隐若现的一角,小声问道:“里面的女子……”
方才离开时候,山贼们说的孕妇,他也是听得到一些的。
“母子平安。”云溪简单说道。
女人产子,不论何时都是颇为忌讳的,云武旭道了句恭喜,便没再问下去,而是扫一眼那些山贼。
“这些人怎么处置?”
云溪不想揽事,看向书生。
他是事主里面唯一成人的男丁,找他就对了。
“报官。”
书生神情微冷,“这些人烧杀掳掠,必须要付出代价!”
尽管恨得想将这伙山贼挫骨扬灰,但他也不能以杀人偿命的理由,趁机把这些山贼都杀了。
报官,是最好的选择。
“报官?”云武旭迟疑了一瞬。
书生察觉到他的迟疑,问他:“公子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