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年后。
时光飞逝,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三年的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短暂得几乎留恋不住。
颜云峰上四季如春,是平日里太微门弟子们结束课业后,悠闲玩乐的好地方。
只不过修道之人都是极为刻苦,深知时间之重要,恨不得每日每夜都投入到修炼之中才好,哪还有闲情去玩乐。
故以颜云峰上素来人烟稀少,偶尔会来这里的,也只有那些真正的‘闲人’了。
“叶师弟。”一名白衣弟子在颜云峰内穿梭着,寻了好久,才在一颗大树上找到要找的人。
“龚师兄?”树上枝桠上斜斜坐着一名青衣弟子,手中正握着一本书卷读阅,闻言抬头,略略露出惊讶的神情。
“叶师弟,你可让我好找。”
“龚师兄,你找我做什么?”青衣弟子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拍拍身上的灰,朝那白衣弟子笑道。
树下的弟子看起来年纪不过一十三岁,看起来比青衣弟子还小,却因为修为的原因,已是青衣弟子的师
兄了。
“叶师弟,我最近结心成功,门内派给我一套院子,你能不能帮我去院子外落个阵法?”白衣弟子看着年轻,举止神态却是老道非常,一开口便开门见山,末了大约是觉得太不客套,又补充了句:“报酬好说。”
青衣弟子‘啊’了一声,拱手道:“恭喜龚师兄成功结心,可惜师弟囊中羞涩,也不知送给师兄什么贺礼……
这护院阵法于我不过举手之劳,如师兄不嫌弃,便当做小小贺礼了。”
“不嫌弃不嫌弃。”那白衣弟子笑笑,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不过怎能劳你破费……这样吧,那阵法需要的材料我自己出,师弟省了我人工费就是了。”
青衣弟子见白衣弟子坚持,便笑道:“好,龚师兄且先回去吧,容师弟先去准备好材料,三日之后便去为师兄布阵。”
白衣弟子刚刚结心不久,急需时间修炼来稳固修为,这一次若不是青衣弟子修为太低,传音符也找不到,他也不会耗费时间出来寻人。如今人已寻到,事也办妥了,当下也无心再耽搁,闻言点了点头,召出自己的飞剑转眼就离开了颜云峰。
只有修为到了结心期,才能御剑,见着白衣弟子御剑而去,青衣弟子也没露出多少艳羡的表情,只是看了一会儿,才收了书,慢悠悠地下峰去。
这一番场景,倒叫远处同游的其他弟子看了去。
“哟,那人是谁?竟能让结心期的师兄找他?”
“那人?是杂峰的叶师弟。”
“叶师弟?哪一位?我只知道杂峰有位入门九年修为还在厚土二期的叶师兄。”
“可不正是他。明明比你我都入门早,结果到现在大家都叫他师弟,但又能怪谁?他入门虽早,但资质实在太差,修炼了那么些年,修为还停留在厚土二期。那些和他同期的,或者是比他晚来的,有些都已经结心好多年了,也就他,还一直停留在厚二之期,怎么也结不了心。好在他会阵法,虽然修为不怎么样,但大家若是要布个阵,出去猎妖兽什么的,也还会找他,也不会一无是处。所以方才你看到结心期师兄找他,大约也是寻他帮忙吧。”
“原来如此!我之前听说学杂修的资质都不怎么样,现在看来果然所言非虚,否则怎么会那么久了还停留在厚土二期,是也太烂了点……也不知道这样的废物怎么还留在内门,真是浪费资源。”
“谁知道呢。不过这位师弟,我看你是刚来不久吧?师兄好言劝你一句,就算你狗眼看人低,也别去找这叶师弟的麻烦。”
那师弟听到‘狗眼’那二字,心中不悦,但还是道:“此话怎讲?”
“叶师弟虽然修为低,但好歹在这门中呆了这么些年,加上他帮人布阵,多少有点人脉在,门中那些师兄师姐看在他帮过忙的面子上也会照拂一下,我们嘛,平日又没个仇怨的,何必惹人家?再者,往后的事谁也不知,兴许明日你就要求到他身上了,多少留些后路也好。”
“怪了。”那师弟皱眉,嗤笑一声,“难不成整个太微门只有他这么一个会阵法的不成?我不会去找别人么?”
那师兄斜他一眼,不以为然道:“倒也不是。只是叶师兄帮忙甚少收报酬罢了,阵法也布得好,所以大家都爱找他。你若想去找别人也不是不可以,准备好一袋子灵石就行了。”
一提到灵石,那师弟脸色立即一变,不自然地道:“那……那还是算了吧。”
……
这一厢,青衣弟子惋惜地看着手中的蓝色光芒渐渐消失不见,随着最后一缕蓝光的消失,方才那两人的对话也再听不清了,他知道,这是他布在树下的阵法因为灵力不足,终于消散的缘故。
看着手心中渐渐褪去的灵力,青衣少年叹道:“要不是我修为不足,这成影阵哪能这么快就散了,以我这些年修习的画灵术,若是灵力充足,只怕影像也早成了。”
一谈到修为,就算是一向豁达的青衣少年也有些黯然,他眉头紧锁,素来谦和的脸上意外地露出一丝苦色。
只是他向来隐忍,这抹异色很快就被他压到了心中,重又恢复谦和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山下走去。
“虽然意外有了仙胎灵根,但却仅是末流……我来小弟的宗门已经三年,修为几乎寸步难行……这样可不是办法……”
面上虽恢复了颜色,但少年心中仍思绪纷飞,不知不觉间,青衣少年走到了山腰的一处河潭,抬头一看,那里景色怡人,碧树青湖,如画风景总算让他心情一安。刚巧一低头,湖水正如明镜,湖中映出一张普通无奇的脸来,看看湖中那张已然气质肤色大变的脸,少年一时有些恍然。
他真实身份其实是那七年前离开刘家村,去往君家堡做仆役的小小孩童,姓叶名戈。
至于他为何在此,实在说来话长。
十岁那年他被爷爷送往君家堡,只以为这一辈子便会这么渡过,却谁料想世事如棋,当真是不到最后不知这人世还能如何变幻。
四年前君家堡遭逢大难,满门惨死,只留下他一个小奴仆和同样幼小的小少爷,他当时带着小少爷连夜飞逃,身后有那不暗身份的仇家在后面追杀,穷途末路之下逃到那乱葬岗,只以为难逃一死,谁想到那夜竟然峰回路转,有了奇遇,一个陌生修士救了他和小少爷,那小少爷身怀灵根,修士便有意带走。
他想起君家堡这番惨案疑窦重重,日后若只是自己和小少爷两个小小孩童,又如何能和那些一手遮天的修士顶礼抗衡,求得公平?再加上自己身无灵根,凡躯一具,实在没甚用处,一不想拖累小少爷,二又牵挂家中亲人,便狠狠心下了决定,将对方托付给那修士,一人回了家乡。
但合该叶戈命中有劫,他前脚踏进家中,还未来得及品尝重见亲人的喜悦,那去了仙山修炼数年的胞弟后脚也进了家,只是人刚踏进门便面目发黑,呕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已是身受重伤之状。
叶戈大惊失色,连忙将人扶起,一探鼻息,已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好在身旁还有老道士,两人连忙冷静下来,赶忙拿来热水汤药,给胞弟伤口清洗包扎,一直忙到第二天深夜,小弟才转醒了过来。只可惜他伤势太重,此次转醒不过回光返照,怕是他心中有事放不下,提着一口气醒了过来,要交代什么罢了。
小弟所言不多,只寥寥数语将此番在外遭难之事揭过,只道心中想见大哥爷爷一面,才拼死赶了回来,只怕此次大限将至,要二人不要伤心,不要报仇云云,临到末尾,惨笑一声“修仙凄苦”,便双目一阖,撒手人寰。
叶戈自幼和这胞弟亲厚,也知这世上除了老道士便只剩兄弟二人,两人血浓于水,加之又是双生连根,感情更是比寻常兄弟要浓厚,如今幼弟突然离世,于叶戈不啻惊天打击!他呆愣半晌,只觉眼前发黑,
心中剧痛,‘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懵懵懂懂数日,才总算回过神来。
待他冷静下来,心中也有了计较。
小弟临死前虽千叮万嘱不让他们报仇,可叶戈却不打算听,他只觉得自己感情上无法接受,若不能手刃仇人,又如何怎能解他心中之痛?又让小弟瞑目?说他自私也好,冲动也罢,他都做好了决定,就算拼上一生,也要找到仇人,为幼弟叶慈报仇!
叶戈向来不是个眦睚必报的人,但他一遇上和亲人有关的事,就无论如何也过不了那关魔障。
打定主意,叶戈便开始筹划,他先花了半年到处探听消息,总算弄明白了叶慈留下的那些物件的各自用处。白色的木牌是叶慈宗门的信令,可凭此出入宗门,一本黄色的小册子,却是叶慈留下的手札,上面粗略记载了宗门里的一些修仙法门和叶慈的一些心得。另还有一个残破的玉佩,他不知是何物,只以为是小弟留下的遗物,便当做个念想,小心的留了下来。
叶戈幼时读过一点书,又做了几年书童,上面的字倒是认识,只是运气方法却完全不晓得。为此他还特意跑去附近山上的道观做了数月的香火童子,只为探明白那手札上的道家用意。
他一边学习吐纳打坐,一边也不忘准备远行之物,如此半年,才总算做足了准备,终于和老道辞行。
老道士养他们兄弟二人数载,感情深厚,也知他性子执拗,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只长叹一声‘早日归家’,便阖门而去。
叶戈又愧又感激,愧的是不能再在老道膝下尽孝道,感激的是老道的体谅,又想到自己今生恐怕无以为报,眼中忍不住含泪,跪于门外,三叩响头,这才离去。
从此,他爬山涉水,从刘家村走了数千里路,花费半年时间找到这家宗门,几乎去了半条命,犹记得刚踏进那白玉雕砌的大门时,他瘦得只剩皮包骨,整个人身上都是沿路毒虫咬过的脓包,又可怖又虚弱。
而此事最大的意外,便是叶戈发现自己可以修真。那是有一夜他穿越莽林,在山中遇到食人饿虎,千钧一发之下,按着脑中记忆的法门忽然冲穴一打,竟给他打出一道气劲,将那饿虎打得个趔趄,趁着饿虎失了注意力,他连忙一转身,骨碌爬上身后的大树,直爬到树顶,才又惊又慌地看着自己那射出气劲的手掌。
所谓修仙,便是要能感应天地灵气,运用天地灵气来改善自己的体质。而如何才能感应天地灵气,就是横亘在凡人与仙者之间的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这不是后天努力得来的,而是天赋,是先天的根骨注定了你是否有这个资格去修仙。
那夜在乱葬岗,那陌生修士断言他身无灵根,叶戈便打算去往西边,想着能不能学习到一些不用灵根的法术,西边是魔妖混乱之地,各种奇人异士出没其中,兴许真有此种法门。
此时发觉自己可吸取天地灵气,叶戈顿时有了个更大胆的计划。
虽然只是数量微弱的灵气,但却给了他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想,他是不是可以冒充小弟,回到那家宗门,查探小弟的死因?
他曾想过,小弟那日千叮万嘱不让他们报仇,只能是因为仇人太过强大,而能让身为修士的幼弟如此忌惮的也只修士。若是能潜入那家宗门,查一下小弟离宗时间,和他离宗的原因,兴许能查到那日到底是
谁在小弟身边,并对他下了毒手……
这个想法很大胆,但叶戈却觉得可以试一试,他和小弟长得很像,来一出偷梁换柱,兴许也不会有人发现。更重要的是,这个方法若是一旦成功,不仅能查到仇人是谁,他也能因为在仙家宗门学习仙法,从而能与仇家有了一抗之地。
树下的饿虎未走,叶戈躺在树上想了一宿,总算是有了个大致的想法,他当机立断改了原来的计划,顺着交错相勾的树枝爬到另一棵树,就这样一直走,走到大概进了另一凶物的领地,才甩了饿虎,往南而行。
南边和西边不同,那是一片无际的茂密莽林。那里的树最矮也比他高出一半,最高能高入云天,里面到底有什么危险,无人可知。
叶戈愣愣地看着那几乎遮住天空的参天大树,怀揣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林中。
那片林子的岁月就是一场噩梦,危险无处不在,有吃人的野兽,有吃人的植物,还有吃人的人。
他明白自己不能死,所以一路都好好活着。
为了活下去,他杀过野兽,也杀过人……
眉头一皱,叶戈将眼闭上,脸色有些复杂。
当他再睁开眼时,眼前仍是风光如画,波光玉翠的仙山,一切都没什么不同,只湖中倒映的面孔无端地添了分不一样的冷漠。
到底还是有哪里改变了啊。叶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安静地再站了一会儿,便转身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