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开到一座小县城停了下来，窗外皑皑白雪，铺盖了一切。
全星拉着章悠然的手，走向出站口。
远远地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头发上笼了一层薄雪，搓着手翘首以盼。全星立刻松开手，对他挥了挥手，大声喊道：“爸爸！”
男人踮起脚，笑着对她摇摇手。
全星一高兴，撇下章悠然，跑了过去，掸了掸他头发上的雪，开心道：“爸爸！都说不要来接我了。我又不是认不得路。天这么冷，看你身上都湿了！”她又替他掸了掸衣服。
全爸爸笑得合不拢嘴，扶正她的肩膀，“没等多久！让爸爸看看我家闺女有没有变样！”他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心疼得，“看你瘦的都没人样了！赶紧回家，你妈做了一桌你喜欢吃的菜，你多吃点，好好补补！”
全爸爸搂着她的肩膀，边走边说：“过了年，在家找份工作，不去南京受苦了！”全星靠在他肩上，咧着嘴听他喋喋不休：“你小姨给你张罗了几个对象，你听爸爸话，过了年乖乖去相亲……”
“啊！”全星突然想起了章悠然，大叫一声。
转身一看，他正提着行李箱，跟在他们身后，用眼神责备她：终于想起我了！
全星抿了抿嘴唇，她还没跟爸妈说多带了一个人回家，一时竟不好意思开口了。
全爸爸走上前问：“他，跟你一起的？”
章悠然伸出手，自荐道：“伯父，您好！我叫章悠然，是全星的男朋友。”
全爸爸看向全星，等她确认。
全星紧张得脸微微一红，看向章悠然，他用眼神告诉她：你敢说不是，就死定了！她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全爸爸立刻握住了他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有些尴尬地笑道：“你好！”
全星赶紧挽上全爸爸的胳膊，听他抱怨：“有朋友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也没有好好收拾，也没让你妈多烧几个菜。你这孩子真不会做事！搞得我们措手不及，我马上打电话给你妈……”
全星扭头看了眼章悠然，他眉眼含笑地望着她。全星调皮地对他吐了吐舌头，回过头去。
章悠然一只手插进裤兜里，笑意深深地低下头。
全妈妈一打开门，全星立刻抱住她，撒娇道：“妈！有没有想我？”
“想嗯，怎么把头发剪短了？”全妈妈盯着她头发看。
全爸爸吃起醋来，“刚才见到我，也没见你这么热情。”
全妈妈看了眼章悠然，转脸对全爸爸说：“说什么呢，这还有客人在呢！”
章悠然站在门口说：“伯母，您好！我叫章悠然。”
全妈妈招呼道：“好，赶快进来吧，不要拘束！”
全星拎走他手里的行礼箱，领他进了自己的房间，“很小吧？”
屋子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双门橱柜、一张和书架连体的桌子。
章悠然站在墙边，环顾一周说：“跟你租的房间差不多。”
“你进过我房间？”全星疑惑地看着他，她怎么没印象了？
“以后再告诉你。”章悠然神神秘秘地说，看着她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里的衣物。
“你今晚睡我房间。我跟我爸妈挤挤。”全星想到他房间里的超级大床，又补了一句：“委屈你了，章少爷！”
“正和我意，章太太。”他靠在墙上，悠闲自得。
全星吓得赶紧冲上去，捂住他的嘴，“闭嘴。我警告你，过会不要夸夸其谈，不能吓着我爸妈了。清楚没？”
章悠然抓住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我自有分寸。”
“哼，吃饭了！”全爸爸一看见两人的姿态，立刻闪到门外。
全星赶紧甩掉他的手，心中懊悔着：我为什么头脑一热，把他带家里来了？
晚餐吃得其乐融融，两位长辈不断给他们夹菜，撑得全星起身时用手兜着肚子。
“爸、妈，我肚子撑得难受，我跟他出去散会步。”全星说的可是大实话。
老两口在厨房里窃窃私语。全爸爸说：“早点回来。路滑，注意安全。”
“知道了！”两人换好鞋，全星一跺脚，过道的灯亮了。
全星家住在三楼，是九几年盖的老式商品房。那个时候的房子隔音效果都不太好。下楼梯的时候，还能听见隔壁家电视机的声音，二楼王叔叔家搓麻将的声音。
两人出了楼道口，全星走在前面说：“你看到了，我们家很普通。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明天是大年三十，你早点回家过年，别让你爸妈担心。”
章悠然上前拉住她的小手说：“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章太太。”
“章悠然，不要再叫我‘章太太’了，我现在还不是你太太。再说，你讲这么大声，我爸妈听见了，会乱想的！”全星甩甩手臂，欲要挣脱他。
章悠然直接包裹住她的小拳头，“你不用担心这些，我会跟他们谈。”
“谈什么？”“我们的事。”
“什么事？”“婚姻大事。”
“怎么谈？”“直言不讳。”
“说什么？”“我想娶你。”
“你—敢？”“我想试试。”
两人一问一答，激烈果断。
全星深思熟虑了一会儿，对他说：“章悠然，我把我爸妈可能会问你的问题告诉你，你按照我的答案回答他们。”
“我先听听。”
“首先，是关于你的，你的学历，工作，恋爱史。嗯，你就说，你跟我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在建筑设计公司做工程师，年薪10万，恋爱次数嘛，为零。”
章悠然忍不住笑出声，“其次呢？”
“其次，是关于你父母的，你就说，他们是普通职工，现已退休，身体很健康。”
“嗯。接着说。”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他们会问你，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就说，我们是关映雪介绍认识的，彼此性情相合，兴趣相投，总之很聊得来，所以打算那个什么。”
“什么？”章悠然忍着笑。
你故意装傻是吧？“自己想！天好冷，回去吧。记得按我教你的说。”
章悠然显然没放心上,走到楼道口才回道：“遵命，章太太。”
全星把手指放在嘴边，“小点声，别再叫我‘章太太’了。楼道里会有回声。”
章悠然跟着她上楼，抓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吹着邪风，声音极轻：“章太太。”
全星气得拍他肩膀，被他一把横抱在怀里。
“你再这样，我跟你绝交。”全星捂住惊呼的嘴巴，小声道。
章悠然不屑一顾，“你敢！”
全星用他刚才的话噎他：“我想试试。”
“别乱动，不然磕到头，磕傻了，我可不负责任。”
全星第一次发觉这楼道实在是太窄了，她的脚时不时地会碰到楼梯的扶手。为了不给他增加难度，全星乖乖地搂住他的脖子，把脸靠在他肩膀上，像只温顺的小绵羊。
一夜相安无事。老两口看他们累了，都耐着性子没有多问。
第二天早上，章悠然兴致勃勃地翻看全星小时候呆傻萌的旧照，眼角乐开了花。
“笑什么笑？你小时候还不知道有多丑呢！我妈还真没把你当外人，这么宝贵的东西，居然拿来给你看！”全星给他倒了一杯热开水，不满地埋怨道。然后坐到他旁边，陪着他一起看。
全妈妈洗了一盆冬枣，摆到相册旁边。
“谢谢伯母！”章悠然抬起头礼貌地说。
“不用客气，吃吧。”
老俩口严正以待地坐在他们旁边。
全星一下子紧张起来，看这架势是要“审讯”了。
“伯父伯母，是不是有话想问我？”章悠然表现得很轻松。
全爸爸喝了口茶，说：“别紧张。我听星儿说，你中午就回去了。所以想跟你随便聊聊。”
全星一只胳膊撑着头，倚靠在沙发扶手上，心想：老爸，是你比较紧张，人家可放松了！
也没等他们问，章悠然主动交待：“伯父伯母，我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过了年就30了。
我跟全星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对她应该算是一见钟情，但那时从没对她表白过。大三结束前，我转学去了斯坦福念书，一念就是六年。
半年前，我博士毕业回国，开始追求全星。
难得，她终于松口答应嫁给我。”
全星瞪着大眼，坐起身，看了眼爸妈吃惊的表情，赶紧低下头。
章悠然，你好哇，敢背后捅我一刀。你一句都没按我教的说！
你胆大包天，竟敢跟我爸妈说，我答应嫁给你！
章悠然毫不避讳地拉过全星湿热的小手，接着说：“全星，一个人生活，我不放心，所以我想恳请伯父伯母同意，让她跟我一起生活。
我在南京有房有车，有自己的事业，可以给她一个相对安定的生活环境。
希望伯父伯母能答应我的请求！”
章悠然拉起全星，给他们鞠了一躬。
全星整个脸涨得通红，偷偷抬眼看了看爸妈瞠目结舌的表情。
全爸爸问他：“你想跟星儿结婚？”
“是。”章悠然很确定地回道。
全妈妈问她：“星星，你想好啦？”
这真是把全星给问着了。她想没想好，她自己都没确定。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又必须得表个态。
“我……”章悠然捏住她的手心，回眸蹙起眉宇，深深地看着她，他在告诉她：不要动摇。
全爸爸也问她：“星儿，爸爸想听你说？”
全星眼神扫过大家期待的目光，脑海里突然闪过那轮红日，她戴过的那枚“红宝石戒指”。
“我，我答应，嫁给他了。”全星仿佛在重复着某种誓言。
章悠然看着她，会心一笑，彼此湿热的手微微松开。
“我想年后就跟全星领证，等一切筹备好，再双方父母见面，举行婚礼。伯父伯母，你们看行吗？”
全星第一次看见爸妈如此慌乱的样子，他们边说边退进卧室，“我们商量一下啊！”
全星狠狠地拍他，“章悠然，你看你把我爸妈吓得！”
他却坦然地说：“全星，我终于为你勇敢了一次。”
吃过午饭，一家人送章悠然下楼，出了小区大门，街边停了一辆奔驰。
司机看见他们，下车取出两个袋子，递到章悠然手中。
“伯父伯母，来得时候比较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们收下！”
全星眼疾手快，大大方方接过说：“谢谢。”
“小章，有空再来玩。我们先回去了，你们聊。”全爸爸笑着对他说。
“伯父伯母再见。”章悠然微微颔首。
全星凝望着父母的背影，章悠然抚上她的侧脸，问：“你初几上班？”
她回过头，看着他，“初八。”
“我初七开车来接你。”他慢慢滑下手掌。
“章悠然，你真的想好了？”全星其实是不确定自己的心意。
章悠然坦白道：“娶你是我十年来的梦想，不需要想。”
全星望着车渐渐远离，久久站在路边。他出国离开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
他们真能跨越这十年的变化，走到一起吗？
积雪压弯了道路两边的树枝，她禁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傍晚，那个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家的少年。
她闭着眼睛摇摇头，让记忆飘走，可心里仍旧划过了一道痛。
她忍不住想：今天若是你，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全星默默走回家，把一切不好的情绪留在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