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拜堂(1 / 1)

邓承志来到门外,却不能入。中≧文 w≤w≤w≤.≤8≤1≤z<w<.﹤c﹤o≤m≦院中的侍卫把他拦住。

按照习俗,这洞房的次日便是该到拜堂。通常都是在五更时分,用一桌盛镜台,放镜子在其上,望堂展拜,谓之:“新妇拜堂。”拜过堂,还要“次拜尊长及亲戚,各有彩缎、巧作、鞋袜等为献,谓之赏贺;尊长则换一匹回之,谓之答贺”。这大约便是后世“磕头礼”的由来。

唐时颍川(即许昌)人王建有诗云:“双杯行酒六亲喜,我家新妇宜拜堂。”即此谓也。只是邓舍在这一世,如今并没有什么亲戚,所以“赏贺”、“答贺”之礼也便就姑且算是免了。

邓承志来时,正好五更。邓舍与罗官奴早早起来,由侍女们备好了镜台、镜子等物,也刚好正在准备拜堂。故此,门外的侍卫将邓承志拦下。邓舍听他来到,知必是又有前线军报送至,却也不急,笑与罗官奴说道:“阿奴,时辰将到,且来拜堂吧。”罗官奴娇羞地应了,两人跪拜镜前。

“新妇拜堂”,却并非只新娘子一人拜堂,新郎也得同拜。邓舍与罗官奴夫妇两人,随着礼仪郎的唱赞,望上而拜。——,那礼仪郎,却是在邓承志之前就来了的。

这“拜堂”之礼虽然简单,却是夫妻新婚最重要的一个礼节。表示新妇正式成为了男家之人,同时,亦有跪拜天地、告示祖宗之意。非常的严肃。邓舍一丝不苟,行礼认认真真。他此时的心中在想些甚么?是在想他这一世的亲人、抑或是在想他上一世的亲人?能看到的,只是他表情庄严,端重肃然,至于他内心中的想法,却就是不得而知了。

拜过堂,送走了礼仪郎。邓舍晓得罗官奴昨夜没有睡好,吩咐了侍女伺候她睡下,再补会儿觉,推门而出,自去见邓承志。夜色未去,天光尚暗,院中灯笼高照。晨风阵阵,邓承志立在院中。见邓舍初来,他忙拜倒,贺喜说道:“恭祝父王新婚大喜。”邓舍笑道:“自家人,不必多礼。”

邓承志起身,袖中摸出一叠文书,呈与邓舍,奏道:“前线又有军报送来。”邓舍接住,展开观看。邓承志取了一个灯笼,给他照亮。借助灯光,邓舍一目十行,很快将军报看过,面现喜色,说道:“好!好!”

“前线各军皆已开至济南城下。并专有一军,抄济南的后路,断绝了济南与高唐州的联系。观现今之形势,济南实际已成孤城。昨日下午,杨、郭、傅三位将军,顺利地把出城之鞑子歼灭后,用柳三之计,入夜时分,用‘败卒’去哄济南之城门,虽未获得成功,但是却也对鞑子的士气有了一个不小的打击。我军部署已毕,士气如虹;鞑子困守孤城,士气低迷。李、毕诸帅皆信心百倍,都下了军令状,言道:五日内,必克济南。”

“济南大城,守将关保亦堪称名将。想当日,他以数千人马横扫我东南沿海,如入无人之境。今济南虽成孤城,困兽犹斗。不可小觑。传我军令,教前线诸将务必谨慎。不要贪功,不要抢功,更不要争功。莫说五日,只要能在十日内攻克济南,我便算是他们每人大功一件。”

虽然开局不错,邓舍却依然保持冷静,想了片刻,又说道:“先前诸将出城之时,我就曾有军令。命前线大营诸军,以李和尚为主,用毕千牛为辅。潘贤二为其谋士。此一战,关系重大,影响深远,绝不可失利。你再传我军令,将此重申。凡若诸将有不遵上令,妄动轻战者,斩!”

邓承志凛然接令。

此次参战的海东诸军,悉为五衙老卒,尽皆精锐;且诸将之中,多有勇悍,像是如杨万虎、郭从龙,乃至刚刚才从辽阳调过来的王国毅,以及本为赵过麾下的胡忠,等等诸人,全都是战功显赫,杀人如麻,又有哪一个不是桀骜不驯之徒?尽管李和尚资格够老,毕千牛与邓舍的关系够亲近,但是,邓舍却还是有些隐隐担忧,怕他两人会压不住场面。

原地转了两圈,走得几步,针对这个问题,他越想越是不安,抬头看看天,转头瞧瞧邓承志,寻思想道:“李和尚太直,性子稍嫌暴躁。毕千牛不善言辞。却还是需得有能言善道、且在海东有威望之人,前去调和。”

该选谁去?他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人,说道:“杨行健现在何处?”邓承志怎会知晓?他犹豫了一下,答道:“天色尚早,应该还在府中?”

杨行健与罗国器、方从哲先后出使,他去的是台州。台州方国珍,所占之地只有三郡,且多沿海,其国中虽富,仓储却不及浙西。一来,可能是这个原因;二则,大约也是因海东太远,与台州的利害关系不算太深,是以,方国珍高高挂起,没有同意借粮。不过,杨行健也不是无功而返。

仿照张士诚给大都运粮,是由浙西出粮,台州出船的旧例。他问方国珍借来了十来条大船。前阵子,浙西借给海东的粮食,所以能运得那么快,短短半个多月就全部运来了益都,其中却也还就是不乏方国珍的功劳。

杨行健他本来任官济南知府,此次攻打济南,他曾有多次请命,想随军同去,一雪前仇。只是因为他非常熟悉济南内部的情形,通政司研究情报,暂时来说,离不开他的协助。故此,邓舍一直没有放他出去。

如今战事已起,相对而言,济南内部的情报不是很重要了,也应该到了可以放他出去的时候了。邓舍即下令,说道:“教集贤院起草一道令旨,命杨行健即日赶赴济南。”邓承志问道:“以何名义?”邓舍不假思索,道:“依旧挂济南知府衔,加巡抚前线事,有参赞军机、勾画军务之权。”

“参赞军机、勾画军务之权”,这一条是虚的;“巡抚前线事”,这一条才是实的。明眼人一看即知,邓舍给的这个头衔,分明就是让他去协调诸将的。

杨行健曾和杨万虎搭档,在先前的济南战中表现不错,颇得军中认可;又曾在华不注山脚下与赵过处过一军,也与胡忠相熟,并且他此次又是奉邓舍之命前去的,毕千牛肯定也会尊重他。洪继勋、赵过因本身职责所在,不能轻出。算来算去,若说“协调诸将”,也就还是他最为合适。

邓承志领命记下,说道:“父王英明。今我军取济南,出其不意,在军事上已占上风。父王又遣杨大人去,是诸将必和。军事既优,诸将且和。又且,李、杨、郭、傅诸将尽皆勇悍。则此番济南的战事,我军必胜。”

邓舍笑了笑,说道:“阿志,你却怎的也学会了拍马屁?”两人相对一笑。自有侍卫、随从等,即刻接令,前去了集贤院。

不多时,令旨送来。邓舍看过,确定无误,吩咐掌印盖上了燕王的宝印。交与邓承志。邓承志接住令旨,却不就走,话题一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他问道:“父王,不知道您这两天有没有见过方从哲?”

方从哲在迎宾馆陪伴各地来使,邓舍当然没有见到过他,问道:“怎么?”

邓承志答道:“益都分院离迎宾馆不远,昨天,俺在路上碰着了他。听他说起,似是想要来求见父王。大约迎宾馆中的诸位外地来使有些异常的表现。”邓承志此话,立刻引起了邓舍的重视,问道:“什么异常表现?”

“好像是我军攻取济南之事,已有使者知晓。”

海东谋取济南,虽然极其秘密。但是从昨日战起,至今却也已有一日一夜过去。济南离益都又不甚远,消息来往传递极快。而这些外地所来的使者,本来他们的主公就是多有在益都安插细作的。比如朱元璋,那何必聚不就是去了又来,月前才刚又来到益都?因此,细想之下,诸使能这么快的就得悉了此事,其实却也是丝毫半点都不出奇。

邓舍微皱眉头,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且去吧,看你脸色,定然一夜未睡。上午给你放半天假,好好休息一下。至于分院,佟生养不可离开军中,可教刘名将暂且代替。另外,你去把李生给我找来。”

邓承志应道:“是。”倒退几步,转身离去。

邓舍负手院中,陷入沉思。

济南的战事,诚如邓承志所言,经过一系列隐秘而充分的战前准备,海东如今已占先机,兵力上也占据有优势,并且诸将皆勇,待杨行健奉令出,赶到之后,再有他协调诸将,济南城中守将虽是关保,但是料来却也绝对难以抵挡。换而言之,也就是说,此战之关键,其实不在开战,而在战前。虽然是便就在昨天,经过了一场小小的波折,但是海东现今明显地布局已定,不用等到战后,此时就可断定,济南此战必胜无疑。

夫庙算,多算胜,少算不胜。既胜券在握,邓舍此时的沉思当然就并非为此。却是因受到了邓承志的提醒,他开始把思考的重点转移到了迎宾馆中诸位使者的身上。军事是什么?归根到底,军事只是手段,根本却还是政治。益都之战,刚刚才过去。转眼间,邓舍便又主动与察罕开战。这个消息若是一旦传出,必然就会再度引起南方群雄的高度注意。

如此,是不是便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再来扩大一下海东的影响,并制造舆论,为下一步海东的行动打下基础?

至多十来天内,济南应该便可收复。收复济南之后,小明王命令海东南下之事,定然就会被刘十九再度提出。若察罕果然因受了孛罗的牵制,没有展开反扑。那么,海东还有何借口来拒绝小明王的圣旨?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先下手为强。用种种的手段,造成一个时势出来。造出一个有利海东的时势。不是我海东抗旨,而是时势使然,没有办法遵旨。

相比之下,这似乎是唯一的上策。然则,这个时势如何造法?就得先从诸位外地来使的身上入手。

凌晨的天气很冷,邓舍披着大氅,在院内踱步。隐隐地,有晨曦在东方展开。天光微明,将要破晓。一夜风寒,铺陈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尽是露水,院角的树木、花草,逐渐地露出轮廓出来。邓舍转观望,见云层的后面,鲜红的朝霞喷薄而出。夜色已逝,朝阳东升。侍卫与随从们七手八脚地把灯笼熄灭。院外有人来报:“李生、方从哲求见。”

……

济南城内。

初升的日头,将光芒洒满了全城。阳光在云片上渲染开去,天空呈现出明亮的玛瑙红,把整个城池、并及远近山川,都抹得光彩晃目。从城头上往外看去,昨天还是空荡荡的,而今却仿佛一夜之间,平地起了无数的营寨。连绵不绝,旗帜如林。时有斥候、探马或出或入,疾驰如飞。

清凉的晨风,夹带野外的气息,卷上城头,扑鼻而来。若在寻常时刻,这必定会使人心旷神怡,不觉精神一振。而当此时,望着那铺天盖地的海东营地,济南城上的戍卒却无不面如土色。胆小者,竟至双股憟憟。

关保也如邓承志,一夜没睡。只不过他两人,一个是牵挂军报,另一个却是心忧城防。关保引了百十护卫,在城头上巡察一遍,转入棚中。五六人在其后相从。分别坐定。关保问道:“昨夜遣出的信使,可有回音?”

昨天晚上,郭从龙等退走不久,关保即接连派出了三四路信使,前去高唐州告急。但是却无一例外,至今未曾见有一个有回音送来。

他左侧一人答道:“红贼在我城后,亦布下了一彪军马。将军所遣之出城信使,之所以没有回音,估计却都是没能冲破阻截。末将方从城西过来。在城西的城头上,远远望见,阻截我信使的红贼高高打起有一面旗帜。末将遣了探马去看,却见其上是写了一个‘方’字。”

“一个‘方’字?”关保蹙起眉头,想了会儿,没什么印象,问道,“红贼军中,有哪个贼将是姓方的?”

“应为方米罕。”

“方米罕?”

“此人年岁不大,在海东军中虽然并不以骁勇闻名,却是出了名的踏实肯干。从一个小卒,一步一个脚印,如今已升至千户。现在杨万虎麾下。早先益都之战的时候,末将随少帅攻打济南,曾经与他交过手。”说话此人名叫普贤奴。先前,王保保攻取济南,他是为辅佐诸将之一。当时,守济南的海东将领正是杨万虎,因此,他对杨万虎的部将多有熟悉。说完了,又补充一句,“此外,末将听说,那郭从龙本来就是他的部曲。”

“‘踏实肯干。’你的意思就是说,有他做西边的截杀,我军难用计突围了?”

普贤奴道:“为战者,不惧敌勇、亦不惧敌智。敌勇,我可以智取;敌智,我可以勇胜。唯有一种敌人,不好对付。那便是无勇亦无智,却踏实肯干。对上级的命令奉如令旨,丝毫不敢逾越、亦然丝毫不肯改变。就像是乌龟缩在了壳子里,委实叫人无从下手。这方米罕,就末将与他交手的经验,他就是这种人。据说,还是早在红贼未曾得南高丽之前,因为违反军纪,他受过一次邓贼的责罚。自此之后,更是循规蹈矩。”

不说邓舍还好,一提起邓舍,关保便就忍不住地怒气填膺,脱口而出,痛声大骂,道:“邓贼实在狡猾!……,居然趁他大婚之日,军来袭我城。趁他大婚之日也就罢了,还更早先放出烟雾,说是甚么刘十九去益都,是为促其南下。他娘的奸贼,南下、南下,反而是取我济南来了!”

邓舍能在济南城中安插细作,关保自然也可以在益都安插细作。前阵子,刘十九奉旨上益都,有风声传出,是为小明王想使邓舍南下。又刚好逢上邓舍大婚。两重*打出来,饶是关保名将,却也是不免因此上当。

他座下右侧,一将言道:“邓贼奸诈,世人共知。奈何我军不备,中了他计。如今,红贼大军压境,且已切断了我军的外援,将军,计将安出?”问话者,郭云是也。这一位,也是察罕军中猛将。益都战时,颇显锋芒。

“如今黄河水开化,与高唐州来往不便。即便红贼没有切断我军的外援,若想等高唐州的驻军来救,也非得十来日,他们才能够来到。现在,我军的信使虽然出不去,但是红贼压境,声势甚大,高唐州与我只一水之隔,早晚必知,也就是顶多这两三天内,也许他们就会把援军备好、派来。如今形势如此,别无它计。要问本将的对策,只有一个字。”

“敢问将军,是哪一个字?”

“守。”

“守?”

“坚守城池,等待援军。我城中存粮甚多,足可够供应三军数月之吃用。又且济南城坚,红贼虽众,我军数目亦然不少,料来其定然难以克。只要咱们能坚守个十天半月,则高唐州的援军必到。等援军赶到,我城中守军与援军内外呼应,……,当其时也,诸位,俺却有一个比喻。”

“怎么说?”

“就好比倒吃甘蔗。”

“此何意也?”

“后头甜!”尽管因上了邓舍的当,关保非常恼怒,但是对守城,却倒还是信心十足。诸将面面相觑。普贤奴说道:“将军此计,果然妙计。但是,我军城西、黄河之畔,如今既有红贼据守,想那高唐州的援军,纵然三两日内可以备好,想要渡河,怕是不会太过容易吧?”

“岂有此理!高唐州守将严平章,勇敢善战,多谋有智,在我军中,素有威名。且其副手韩札儿,与郭将军并称‘郭韩’,亦骁悍之士,及其所部的长枪骑军,更是足可以堪称我北地精锐。诸位,莫非你们以为,严参政与韩将军,竟是还比不过区区红贼中一方米罕么?”

严参政,名叫严奉先。亦察罕帐中的一位多谋善战之人。

见关保怒,郭云、普贤奴等人不敢再与他争辩,皆道:“将军所言甚是。”

郭云虽然勇悍,不是不学无术之辈,他熟读《汉书》,可称文武双全,随着诸人同声回答过了,斟酌再三,还是开口说道:“将军,今来犯我之敌,粗略估算,不下数万之众。且杨、郭、傅几人,又尽皆红贼之中有数的悍将。不可轻视。高唐州的援军,虽如将军所言,或许十数日内便必会来到。但是,以末将之见,我军却也不可不没有后手,以为预防。”

“预防甚么?”

“倘若严参政、韩将军两位得知我军被围的消息晚了些,又倘若他两位应变的度慢了点?俗云:求人不如求己。以末将看来,咱们城中却也是需要早有准备。”

“准备甚么?”

“若红贼势大,我军难支,……。”

“如何?”

“末将以为,将军应该及早定下我军突围的方向。”

“突围的方向?你是在说弃城么?”

“末将斗胆,然用军者,不可不顾后路。此事,确实不可不提早预备。”

关保拍案而起,喝斥道:“大胆!你果然斗胆。未及战,先言走。此惧敌之罪。若按军法,你这就是在乱我军心、士气。按法当斩!”“嘡啷”一声,短剑出鞘。普贤奴等皆是色变,慌忙也起身、拜倒,替郭云求情。

“罢了。且看在诸将面上,饶你性命。再敢有此类言出,定斩不饶!”

郭云拜谢。

关保缓和了语气,环视诸人,说道:“诸位,济南对我晋冀的重要,不用俺说,你们也都是非常得清楚。当日益都之战,何等惨烈。经过月余的苦战,我军好不容易才夺下了济南。济南是甚么?只是一座城池么?济南,益都之门户是也。只要济南还在我军的手中,益都红贼就不敢轻举妄动。往前,我军可轻取益都;退后,我军亦可以此保晋冀安稳。大帅为何派了俺镇守此地?大帅又为何派了诸位协助帮俺?由此,亦足以可见大帅对济南的重视。诸位,咱们既得大帅信用,岂能不为主分忧?”

诸将皆道:“是!”

关保单手提剑,传下将令:“从现在起,三军同志,坚守城池!若敢再有言走者,无论将校、抑或军卒,斩!”

日头高升,城外喧闹。只听得忽然角鼓齐鸣,万众喊杀。却是海东正是开始了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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