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通决定把圣旨给海东,引起了诸人的疑惑。≧ >中文w≦w<w≤.≤8<1<z≤w﹤.刘六问道:“请问哥哥,这却是为何?”
“若把圣旨交给金陵,对咱们安丰有害而无益。”
丁国珍、罗文素略有醒悟,刘六与王显忠却还是迷惘不解,王显忠问道:“哥哥此话怎讲?为什么说把圣旨给了老朱,对咱们就是有害无益?”
“有两个原因。先益都远而金陵近,且金陵如果出兵,必经我安丰。其次,朱元璋曾经提出过请主公迁去金陵,而小邓虽然‘天生反骨’、‘心狠手辣’,先后杀关铎、潘诚、王士诚等人,但就目前来说,对咱们安丰、对咱们主公却似乎还并无觊觎之意。所以,圣旨宁可给小邓,也不能给朱元璋。”
丁国珍道:“远交近攻。”
金陵距离安丰较近,而且朱元璋曾经提出过请小明王迁去金陵。为何请小明王“迁去金陵”?是因为他忠心耿耿么?显然不是!无非是看中了小明王、刘福通的名气和号召力,欲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刘福通既看出了这一点,对朱元璋又怎会不忌惮?
也许邓舍和朱元璋一样,本质也是野心勃勃之辈。可不管怎么说,一来,毕竟他还不曾如此明目张胆地暴露过心思,完全把安丰视作可利用的傀儡;二者,益都距离安丰也比较远,就算是此战打败了察罕,但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其展之重点应该还会是在北方,定然暂时无力顾及江、淮。换而言之,对安丰来说,益都的安全系数要远比金陵为高。
如此一来,二选一,肯定选择益都。
罗文素、王显忠恍然大悟。
王显忠佩服地说道:“哥哥就是哥哥,站得高,看得远!听哥哥这么一分析,圣旨的确是该给益都、而不给金陵。只是,也正如哥哥所言,朱元璋如果出兵,十有**会经过咱们安丰,若将圣旨给了益都,会不会惹恼了他?”
刘福通转过头,瞧了王显忠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惹恼了他又怎样!难不成,他还敢把咱安丰打破?”
扶案而起,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身上,一瞬间,诸人好似又看到了他当年睥睨江山、纵横天下的气势。只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他站了片刻,重新落座,归入阴影,再度缓缓地闭上双目,好像又开始继续养神。
丁国珍问道:“然则,请问刘公,圣旨该怎么写?”
圣旨该怎么写,这本来应该是小明王的事儿。不过,从刘福通笞杀杜遵道后,宋朝廷的权力便就悉数归入其手,无论军政诸事,小明王但只点头而已。所以,丁国珍此问,在场诸人没一个觉得奇怪,反而理所当然。
刘福通沉默了会儿,说道:“就按俺刚才话里的意思去写。但有一点需得注意。”
“是什么?”
“不要把话说得太明白了。可任小邓为此战之主帅,也可以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但是类似‘节度海东、金陵两地军马’这样的话绝不能写!”
简而言之,刘福通的意思就是圣旨内容要含糊,可以确定邓舍为此战的主帅,但是却也不能把朱元璋放得太低。打一个比方,如果将益都和金陵比作两座山,乍一看,似乎益都这座山较之金陵高些,但归根到底相差不多,而且两者还都是山。主、次虽分,可是也等同没分。
罗文素说道:“太保高明!这样一来,既定了益都为主,却也没得罪金陵。恰是‘两全其美’。”王显忠也是连连称赞不已。
只是可惜,他两人说的只是表面,其实没有看出刘福通这层安排的深意。丁国珍看出来了,拍手叫绝,说道:“古人云:‘急之则相持,缓之而后争心生。’刘公,您的此计真是太好了!高瞻远瞩,即为此乎?”
“急之则相持,缓之而后争心生”。如果刘福通不答应金陵和益都的请求,不肯出圣旨,就是同时得罪了朱元璋与邓舍,只会激起他们的不满,乃至“同仇敌忾”之心,以他两人的狠辣手段而言,说不准就会因此做出什么事儿来。把安丰放在金陵与益都的对立面上,是为“急之则相持”。
答应他两人的请求,并且也确定了邓舍为主,可同时又不肯给其实权、将之地位彻底明确下来,反而很含糊,“缓之而后争心生”。谁的“争心”?自然是金陵与益都的“争心”。战败就不说了,如果战胜,为了争夺更多的利益,两方必会生内斗。内斗一起,得利者谁人?只有是安丰。
丁国珍说“取之左右逢其源”,这才是真正的“取之左右逢其源”!
刘福通虽然不读书,到底纵横天下多年,“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宋亡以来,百年中有数的汉人英雄之一。虽然说,蒙元入主中原后,造反的汉人一直层出不穷,几无断绝。但若不是韩山童与他,这一场红巾军大起义也不会这么快就展到如此轰轰烈烈的地步!
黄河石人出,挑动天下反。率三千子弟,倡起事;杀黑牛白马,登高一呼,影从者百万。红旗竖起,就像是一声春雷炸响,驱散了笼罩在中国大地上几近百年的异族阴云。多少的豪杰欢喜雀跃,从四面八方奔来,汇聚在他的麾下;多少的英俊弹冠相庆,不辞千里而来,甘愿受其驱使。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呐喊与激情间,又有多少的汉家子抛头颅、洒热血!所向披靡,年余间拓地千万里;三路北伐大都,几乎逼得元帝仓皇逃遁。
那个时候的朱元璋,还在郭子兴的手底下唯唯诺诺;而邓舍,也才是红巾军里的一个马前卒子。最盛的时候,天下谁人不知君!杀伐决断,威名何止如日中天?即使现如今运道不在,处在了末路,猛虎依旧是猛虎。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可以容忍朱元璋,他可以忍耐邓舍,他可以暂时地蛰伏起来,他可以忍受失败,但要想让他从此彻底地收起爪牙,自愿从波澜壮阔中退出,却是绝无可能!他怎肯甘心?他又怎会屈从!只从这一道圣旨上,就可以看出他的深谋远虑,也同时可以看出他的壮心不已。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刘福通坐在交椅上,他的双眼还是闭着,但是在他沉静的外表下,掩在袖中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从天边滚滚儿过,像是在说:“不成功便成仁,岂能苟活在世?一定要东山再起!”
……
圣旨很快就分别下,不到三天,便送到了益都。
因为鞠胜、刘十九还需要拜访一下沙刘二等人,所以还没有回来。送圣旨来益都的是两个人,一个乃朝廷特使,另一个则是随鞠胜一起出使的随从。在招待过特使后,邓舍把那随从召来,询问细节。
“可见到主公了么?”
刘福通等虽然早就打出了前宋的旗号,且把年号等等也早就定下了,但小明王还不算正式地登基称帝,故此,宋政权上下一概称其为“主公”。
信使答道:“到安丰的当天晚上,小人随鞠大人、刘大人先见了刘太保;次日,见到了主公。”
“主公精神如何?”
“安丰朝堂之上,惟闻刘太保之声。主公从头到尾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教小人等免礼平身;第二句是在刘太保答允下圣旨后说了声‘好’;第三句是在事情议过,刘太保请退朝时又说了一句‘好’。”
邓舍哑然,虽然他早就知道刘福通握有安丰实权,小明王只是傀儡,但是却没想到居然“傀儡”到这个程度,摇了摇头,接着问道:“刘太保气色如何?”
这个随从是辽东红巾的老人,北伐之前,曾经见过刘福通。
他回答说道:“较之数年前,刘太保明显地老了许多,鬓角全都白了,而且也深沉了许多,言谈举止不复再有当年气吞万里的豪迈,不知是才得过病还是怎的,嗓音有点沙哑。不过,小人总觉得,……。”说到此处,这人顿了顿,皱起眉头,像是在寻找合适的形容。
“觉得怎样?”
“……,难以琢磨。”
“难以琢磨?”
“正是。以前的刘太保锋芒毕露,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现在的刘太保看似失去了锋芒,但却变得令人无法猜测他究竟真实的想法。”
邓舍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从案几上拿起圣旨,打开来,说道:“圣旨上,刘太保自任兵马大元帅,命我与吴国公经略腹里。虽说给了我一个副元帅的头衔,但接着就命吴国公暂行‘同知枢密院事’。当时他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同知枢密院事”在枢密院里仅次“知枢密院事”,而众所周知,枢密院是掌握军权的最高机构,虽然只是“暂行”,但从理论上讲,朱元璋就已在邓舍之上,有了调动、指挥海东军队的权力。但同时,邓舍却又偏被任命为此战的副元帅,论实质,似乎又该在朱元璋之上。
——丁国珍果然把刘福通的设想很完美地付之了实现。
随从答道:“当时朝堂之上,鞠大人与金陵的使者汪河激烈争辩,想要为主公争取到副帅的任命。鞠大人提出,主公乃是燕王,品级高过吴国公,当然应该做副帅。汪河则说此战若无金陵参加,胜负犹不好说,而且打河南、还旧都肯定是要以金陵为主,所以吴国公当为副帅。刘太保只闭着眼,仿佛听而不闻。辩论了足有半个时辰,丁国珍出列,提议不如按双方出兵的数目来决定究竟谁适合做副帅。我海东的精锐现今大多都已投入战场,吴国公显而易见不能与主公相比。因此汪河坚决反对。”
“然后呢?”
“王显忠随之出列,表示赞同汪河的意见。并提出如果我益都不愿,不妨就暂且搁置这个争议,看看谁先打下汴梁,谁就是此战的主帅。”
“先打下汴梁?”
等到打下的汴梁时候,河南也差不多都该被收复了,不说战事结束,也快到结束之时了,还用得着再分主次?
随从听出了邓舍的潜台词,说道:“是啊!所以鞠大人极为不满,认为王显忠是在胡扯八道,差点拂袖而出。便在此时,罗文素出列,一边肯定鞠胜的意见,一边也着实夸奖金陵的忠诚,说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什么办法?”
“就是如圣旨上所言。以刘太保为主帅,以主公为副帅。同时,为表彰朱元璋的‘乃心王室’,拔擢他入枢密院,暂行‘同知枢密院事’。”
“刘太保呢?”
“从始至终,一言不。直到这时才睁开了眼,点头表示同意。”
邓舍心道:“姜还是老的辣。”非常明显,在安丰朝堂上的这场争执,分明就是一出闹剧。什么王显忠支持汪河,又什么丁国珍偏向海东,又什么罗文素打圆场,“说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明明全是在演戏罢了。
就以刘福通在安丰的权势而言,没有他的肯与默认,谁敢自作主张?
“嘿嘿。看来刘太保是对我与朱元璋谁都不放心,打算叫俺们彼此牵制,……。罗文素提出此议、刘太保表示同意后,鞠胜是怎么说的?还有汪河呢?”
“僵持不下,只好听从。”
邓舍又看了眼圣旨,随手卷起,丢在案上,说道:“听从便听从罢。反正圣旨已下,想再改也没可能了。无论如何,至少咱们海东算是得到了此战副帅的位置。‘暂行’同知枢密院事?吴国公啊吴国公,刘太保想的分明是过河拆桥!”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是嘿然一笑,转开话题,问道,“刘太保对此可提出什么要求没有?”
“什么要求也没有。”
“什么要求也没有?没有再要求咱们南下打徐州?”
“没有。”
“也没有要求粮秣、军饷?”
“没有。”
“半句不曾提及分军给安丰之事?”
“是的。”
“噢!不要徐州,不要粮饷、不要军卒。”邓舍不觉古怪,若有所思,喃喃地说道,“平白给了道圣旨,放任臣子们去打地盘,却一无所求。刘太保,那你想是要什么?”正琢磨间,堂外侍卫来报:“洪先生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