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郓城去泰安,有两条路可走。> 中≯文≯网 w<w﹤w<.≤8≦1<zw.
一条是经汶上,一条是经济州。
汶上在东平路境内,现虽在益都控制中,但毕竟处在敌境,单骑穿行,风险较大。所以,高延世的信使选择了走济州。虽然说到目前为止,济州还仍然在察罕军的手中,不过,自泰安传下军令日起,庆千兴就已经展开了对其的总攻,所以相较汶上,道路通畅许多,也相对安全许多。
信使经巨野,过嘉兴,渡运河,至济州城外。
一路上,多次遇见在外剿灭残敌的燕军各部,有巨野城的赵过与佟生养部,有嘉祥城外的胡忠部,也有山阳湖畔的杨万虎、李和尚部。
他们所剿灭的这些“残敌”,又与高延世所剿灭的那些不同,地方“青军”只占了少部分,多数都是王保保巨野败后散入各地、未及收拢的溃卒,战斗力还是较为强悍的。总之一句话:“大战没有,小战不断”。
跋山涉水,来到济州城外。
这信使没有多停,只是远远地勒马观望了片刻。
见十数里外,济州城池耸立如铁,在夕阳的映照下烽火连天,迎面吹来的热风带来一丝焦味。时有隐约的喊杀声起,如波浪也似,此处才停,另处即起。停驻的坐骑打了个喷鼻,略显不安地抬起马蹄,是因为感受到了地面在轻微地震动,也不知是攻方的投石机把石头掷入了城内,抑或是守方的火炮从城上射到了城下。
泰安限令庆千兴与傅友德必须在三日内攻克济州,这已经是到了最后一天。战火正酣。
那信使看罢,自言说道:“三日克城,今天已到限期。瞧这攻守兀自斗得不可开解。也不知庆千兴如何能在限日内完成军令。须知,主公的军法可不是耍的!”想了一回,到底不关己事,拍马转走,继续赶去泰安。
他轻骑易行,飘忽如风;而济州城外,燕军如山,围困数重。
军旗飘飘下,庆千兴亲临前阵,指挥攻势;傅友德披坚执锐,身先士卒,率敢死士蚁附登城。自接泰安军令起,猛攻至今,已有两日。济州城池虽坚,城墙上却也已经出现了多处裂纹。守将亦临前线,浴血奋战。
庆千兴的身边站了一人,文士打扮,仰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军令:三日克城。现已经是第三天,且薄暮。也就是说,至迟到明日凌晨,这济州城池是非要被攻克不可的。”继而又往城墙上看去,蹙眉说道,“可是,以现今的战况而言,别说是到明天上午,恐怕再有两天、三天,这城也是难以克下。……,时间很紧促,请问将军可有出奇制胜之计么?”
说话这人,却是潘贤二。
他本在泰安后方,因见前线的战事将要转入决战,立功心切,故此借此次给各军传军令的机会,主动请求来到了庆千兴军中。其实,他本意想去的是巨野,那里是主力所在,更有立功的机会,只是因为路途较远,兼且重重险阻,道上不宁,所以舍而求其次,先就近来此,助攻济州。
虽是个谋臣,毕竟经历过不少的战阵,他的胆色倒是挺壮,此时陪同庆千兴立在阵前,任流矢乱飞,看城上激战,居然面色如常。
庆千兴瞧在眼里,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赞一声:“好胆量。”
对潘贤二的大名,他也是久仰的了,知道此人曾经多出奇计,很是得到过邓舍的称许,在海东的谋臣里向以“奇诡”著称,因而也是高看一眼。这会儿听其问话,没有作答,而是顺着话说道:“敌城坚固,守卒斗志顽强。我军虽略占上风,仓促间怕是难以克城。诚如先生言,不出奇计,难以功成。不瞒先生,俺也正为此烦忧。久闻先生智士,有何以教我?”
庆千兴乃是此战的主帅,而潘贤二则是远从泰安而来,至多能算是个“客卿”。不得主帅同意,纵然有再好的计策也不好冒冒失地献上,他所以刚才出言挑之,实际上等得就是庆千兴这句“问计”之话。
当下正中下怀,他说道:“‘敌城坚’、‘守卒悍’,所以我军难以克。将军此言,真一阵见血,俺深以为然。这也确实是敌人之长,而我军之弊。要想胜,以在下之见,实际并无二策,也只有从这两方面下手。”
“噢?”
“取胜之道,不外乎避敌之长。当避不开的时候,想办法将之化解掉也行。就以眼下观之,敌人的这两个长处我军是没有办法避开的,那么该如何才能破城?窃以为,‘化敌之长为我之长’,就可以了。”
“如何化之?”
“城坚且先不论。请先为将军分析敌军为何如此骁悍。”
“愿闻高见,洗耳恭听。”
“兖州、汶上、巨野各处,现已皆在我手。济州,四面无援,实已成为了一座孤城。凡御孤城者,必有两类。或遽降;或死战。遽降者,多因胆怯;而死守者又大致可分为两类。”
“为哪两类?”
“一类是忠贞不渝,宁死国而不愿生降;一类是犹有企望,对援军抱有幻想,认为援军虽然暂时不能来,但最终还是会赶到的。对这两类,在下有两个词可以分别概括。”
“哪两个词?”
“前者是为‘死战’,盖因其忠贞,故而难夺其志,难改其意,必有一死而已。不是敌亡,就是己死。是为‘死战’。后者是为‘活战’,盖因其对援军抱有幻想,所以当其确定援军终不会来之时,先前高昂的斗志必会因此沮丧,十有**就会不再苦战,改以城降。是为‘活战’。”
庆千兴奇之,问道:“然则以先生看来,济州城内的守卒是‘死战’,还是‘活战’?”
潘贤二很肯定地说道:“是为‘活战’。”
“为什么?先生是从哪里看出的?”
对庆千兴的这个问题,潘贤二却不肯回答了。他笑而不答,举手指了指济州城池的上空。庆千兴不解其意,追问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幼从名师,擅会望气。因此得知。”
因为会望气,所以从济州城上的气看出,其城内守军不是“死战”,而是“活战”。望气之说,兵家虽然多有言之,但有识之士都知道,实际多为虚诞。庆千兴乃高丽名将,久经沙场,岂会不知?明白潘贤二是想“示秘”,不想回答他,却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也就不再追问。
兵法之道,乃是为国家的重器。在有些朝代,甚至都禁止在民间流传兵书,更何况现如今战乱之时?潘贤二不想说也是可以理解的,到底这是他谋富贵的手段。不过要是换了洪继勋,肯定就直言挑明了。
见庆千兴不再追问,潘贤二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既知城内守军是‘活战’,那么想要对付自然就容易多了。”
“断其待援之想?”
“正是如此。”
“先生高见,本将已得计矣。”
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一问一答间,彼此都已知对方的意思。
两人相视一笑。边儿上有一个偏将,听得还有些迷糊,开口说道:“适才将军与先生说,敌有两长,一个是军悍,一个是城坚。军卒的骁悍固然可以用断其待援之想来瓦解,但是纵然堕其斗志,他们却也定不会猝然就降,还是需要攻打一番的,如此一来,城池的坚固又该如何破之?”
庆千兴笑道:“城虽坚,守城者人也。既已夺其人之志,即便金汤之固,又有何忧?”
“敢问将军,打算如何断敌待援之想,夺其顽抗之志?”
“守军之所以认为援军最终会来,是因为王保保虽败而未走,还屯驻在单州、成武。故此,要想断其想、夺其志,就必须在这上面下功夫。”
“怎么下功夫?”
“我军分布各处,郓城、巨野、嘉祥、山阳湖皆有。为何现在只有咱们一支军马在攻济州?”
“因单州、成武未下,主力不可轻动。”
“然也!城中守卒也肯定是这样想的。那么,你且试想一下,如果忽然之间,我军各部其至,城中的守卒又会如何想?”
偏将顿悟,喜不自胜,说道:“将军的意思俺知道了!将军是想诈做出各部其至的假象,以此来让城中守军以为单州、成武已破,从而断其待援之想,迫其献城投降!”喜色未消,这偏将忽然想起一事,又转为忧容,说道,“将军此计虽好,奈何现今我军各营皆在城下,处在城内守卒的视线之中。要想调动,殊为不易。不知这‘诈军’又该如何遣出?”
庆千兴笑了一笑,没有直接答复,而是学着潘贤二的前例,一样指了指济州城上。偏将顺着手指望去,见西边天空晚霞遍布。
夜色将至,调军轻而易举。
“城能克与否,全在此一举。主公军法如山,事不宜迟。潘先生,俺这就召集诸将,临机授宜;暂会顾不上你,便请你先归入营。”
潘贤二一揖应诺,转身自去,走了几步,回头瞧了庆千兴眼,心中想道:“俺才说出计谋的前半截,他就顺着说出了后半截,如行云流水,竟然半点不带停滞的。要么是思路敏捷,要么是其早也想到了此着。不管是哪种,都着实了得。倒也的确不愧了主公对他的重视,称得上良将一员。”
但也不管是哪一种,至少这计谋的前半截是从他口中说出的,将来克城取胜,功劳簿上断少不了他的一笔。潘贤二踏着暮色,自缓步归营不提。
却说庆千兴便立在阵前,接连下令。
连着点了三四将校,吩咐各带本部,待入夜后潜出营外,行出二十里,再打起火把,拉长队形,做出从远方驰援而来的架势。
庆千兴说是要伪装做“诸军毕至”,实则不需要那么多;而且各军有远有近,也不可能在同一时间皆来。主要是巨野的赵过,山阳湖的杨万虎、李和尚。因此,分出去的这些将校,需要扮演的也就是这两支人马而已。
虽是两支人马,也要分出先后。
赵过部是骑兵,尽将营中骑卒拨出,命其先到。李和尚、杨万虎部是步卒,给了数百人,命其后至。
安排妥当,庆千兴又吩咐一人扮作信使,装成刚从远方来到的样子,气喘吁吁,穿过营垒,飞骑奔至近前,跪拜在地,如传报军文云。并故意将这一幕让城上的守军看到,守军的主将也在城头,看得很清楚。
庆千兴与“信使”对答了几句,左右偏裨、亲兵皆面现欢喜,有的举起枪戈,欢呼雀跃;有的散开奔走,大喊大叫。因相隔太远,又有激战之声为扰乱,所以城头上只能看到,却听不到他们都在欢喜、叫嚷着什么。
稍顷,即见到庆千兴急挥军旗,命令收军。
军令传至城下时,傅友德率领勇士才又刚刚逼近城头,仓促撤退,来到庆千兴阵前,两人说了几句话,又遥遥看见傅友德似面现惊愕,转而狂喜,欢喜不能自制,把用来攻城的短刀都抛上了半空。
说实话,庆千兴、傅友德不分昼夜地连攻两日多,不止燕军士卒疲惫,守军更是疲惫。但是眼见此状,尽管益都军马都退下了,似乎战事可以微停,然而城中守将却是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不由自主地惊疑起来。
事出反常即为妖。
便在刚才,庆千兴、傅友德还一副不惜代价、恨不得立刻就能克城的样子,转眼工夫就在稍占上风时主动撤退,休整回营。怎能不叫人怀疑?
正是:方才干戈见,骤然化静寂。
城中守将的心思,庆千兴当然难以知晓。
但是他也不用知晓,因为只从城头上的变化便就可以猜出大概。本来就防备森严的城池,入夜后,从表面上看是防备得更加森严了,但若细细观察,却会现在火光明灭下,很多的守卒都似乎惶惶不安,还有些在交头接耳。不用说,这一定是计策起了效果,最起码引起了敌将的疑心。为何?“将乃一军之胆”。若是主将不疑,手下的士卒必不会如此作态。
“先生之计,已得售五分了。”
“虽得售五分,但究竟功成与否,还需得看明朝。”